27 蛟

對于還能找到自己之前乘坐來到這座島上的小船，梅花表現出了些許的驚訝。

竟然沒有被剛才那場大爆炸毀滅，只是有半只船身被埋入沙子裏，本身的破損并不嚴重。

其他放置在沙灘上的漁船也是如此，只不過被抛飛入了海裏。

爆炸的沖擊傳遞到這裏之後已經不再那麽巨大，這些小船雖沒有多麽堅固，但也不是那些餘波可以摧毀的。

如今，他們已經乘上小舟，行駛在海面上。

狐貍病恹恹地趴在船內，隐藏在雨蓋的陰影裏，當船體随着波濤起伏，它就又感覺到了一些眩暈。

神算夫人嘆息一聲，将這只小可憐抱起來，放在腿上輕輕撫摸，希望它能舒服一點。

而神算則靠在船體扶手上，轉頭向站在船尾，搖着船橹的梅花笑問道：“小梅花呀，你師父呢？”

梅花眼眸有所波動，最終還是歸于平靜，“師父已于三年前病逝。”

聞言，神算立馬斂去笑容，低頭掐指一算。

而後，震撼之色便出現在了這位神算的臉上，“……怎會如此？”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閉上了嘴巴，不再主動與其他人交談，甚至就連他的夫人與他說話的時候，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贏了幾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位神算的态度和當初那位老人的态度截然相反，但很顯然，他們都知道些什麽。

梅花微微攥緊船橹，他想要知道這些事情，那個老人也說了，他随時可以打開師父留下來的那封信看看。

但他總感覺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就如之前散去風柱，斬破大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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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想着，梅花忽然腳尖一挑，擡手在半空中接住之前那老漁夫留給他的箬笠，反手便戴上頭頂。

随後，啪嗒啪嗒啪嗒……

雨滴傾瀉下來，拍打在小船的雨蓋上，将失神已久的神算從自己的世界中喚醒過來。

波濤漸起，緩緩上升的海浪将小船頂起，在這頃刻之間，翻天覆地的變化席卷了梅花他們身邊的這一片小天地。

大海便是這般的多變，所有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對此都已經習以為常，但梅花不是。

他靜靜地凝望着身邊這深厚的雨幕，水霧打濕了他的衣衫，可他卻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悅。

喜悅的情緒在眉間綻放，這時候他終于認識到為什麽師父讓他下山多看看這人世，若是在山裏他肯定不會見識到這般景象。

神算夫人擡起眼就看到了梅花微微勾起的唇角，忍不住嘆了口氣，向自己丈夫小聲說道：“真是苦了這孩子了……”

而神算卻摸着自己的白須，呵呵直笑，“個人有個人的際遇，對于他人來說，梅花過的可能是苦日子，可是對于他自己來說，若他自己認為不苦，那我們認為苦又有何用？更何況，若是沒有這份‘苦’，他早就被掩埋在那年的積雪之下了……”

說到這裏，神算就停下了。

接下來的話不好說，也不能說，那些話本就不是他該說的。

若是梅花自己向外人說道倒也還好，可他本身就是個外人，仗着輩分大與妙元子同輩相交，那些話自然也不好說——哪怕這裏唯一的一個聽衆就是他的夫人。

神算看了一眼船外，辨認了一下方位，提醒道：“方向再偏北一些。”

他們要去的是申城，他和夫人失蹤了那麽多天，在京任職的孩兒也知曉了此事，業已派人下江南，很快就要抵達申城。

梅花從沉醉中醒轉，默默搖動船橹，駕駛小舟向着申城的方向駛去。

他借助風力，令強風推動海波，波濤推動船體，這能讓他們更快抵達申城。

縱使前方有驚濤駭浪，也能輕易化解。

小舟快速行駛，甚至比許多大船還要快，以這樣的速度，最多不過三、四個時辰就能抵達申城。

“……張叔，那些綁架了你的人是誰？”

神算聽到聲音從船尾傳來，回頭望去，卻見梅花身姿筆挺，凝望着前方，仿佛那句話不是他說的。

“不可說，不可說……”神算深呼吸，嘆了口氣，“這便是術數一道的缺陷，看得比誰都清楚，但卻又什麽都不能說，哪怕是涉及己身的問題，只要背後關系的因果過大，不能說的事情還是不能說……”

背後牽扯過大麽……聞言，梅花微微颔首。

從能弄到那些強大火器這一點來看，就知道幕後者的勢力不小，甚至可能本身就是朝廷中人，而且身居高位。

更何況，他們最後還想要把一切痕跡消除掉，包括神算在內。

若是沒有自己的救援，神算很有可能就會死在那一場大爆炸之下，這樣一來，所有‘痕跡’就都消除掉了。

“我能說的你都看到了，你沒看到的都不能說。”神算笑了笑，灑然道。

他對之前的事情沒有絲毫後怕，就像是一切都在他的預料當中，包括那場大爆炸，包括梅花将自己和夫人救下。

當梅花還在思考的時候，神算屈指敲了敲船沿，悠悠道：“小梅花，你想要找的人正在向着長安去，等到了申城，你變一路西去，總能遇上的。還有這只小東西——”

他點了一下狐貍的腦袋，微笑道：“在西邊也有所機遇。好了，我能說的就只有這麽多了。”

“再多說些……”神算意味深長一笑，指了指上天，便再也什麽都沒說。

“……多謝。”

梅花搖着船橹，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浪濤愈發驚險，可他們三人坐在船上，卻如穩坐泰山，紋絲不動。

神算夫人有些擔憂，但神算卻按住了她的手背，微微一笑。

相顧無言，神算夫人卻因此放下了心來。

這麽多年了都是如此，她早已認識到自己丈夫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神棍，但這并非他的本意，只是他必須要這麽做。

“有客人來咯！”忽而，神算戲谑唱道。

随後洪波湧起，将小舟高高頂上半空，驟然，浪濤猛地塌陷！

海面上突然出現了一塊巨大的凹陷，海水都被排向四周，唯獨小舟之下沒有了任何水體，失去了支撐的小舟筆直墜落下去。

這時，卻有狂風四起，把小舟托舉。

小舟在深坑的低空緩緩起伏，四周的海面早已遠遠高過了他們頭頂，并緩緩向着他們擠壓過來。

任何具有常規特性的流體都會自動趨平，而這大海，自是如此。

轟轟轟——

無數奔騰的海流相互拍打着，從最高點沖刷下來，隆然巨響沖擊着梅花的耳膜，而神算夫人早已忍不住痛苦捂上了耳朵。

在這片巨響之下，天地俱寂，沒有任何聲音能夠蓋過浪濤之聲。

看着神算笑着嘴巴一張一合，梅花沒有聽到他的聲音，狐貍也在驚慌尖叫，可是他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高高湧起的洪波攀上天空，并在最高點接合在一塊兒，如若巨碗一般，向着小舟倒扣下來。

大海張開了自己的巨口，這張嘴巴裏沒有任何能讓人感到威脅的利齒，但磅礴無匹的巨浪便已能讓人感到絕望。

——轟！

海面閉合，大海将巨口合上，爆發一聲巨響。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劍光刺破海面，便有一只小舟随後沖出。

梅花頂起箬笠前沿，仰頭望去。

一只碩大無朋的龍形黑影靜靜立在深沉雨幕之後，唯有一雙眼睛，無比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