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蘇桃的聲音帶着哭腔,有……
難不成是藥浴後有些不舒服?
蘇桃還要再問,陸霁就開口了:“沒什麽,只是一時愣神而已。”
蘇桃聞言放下了心,不是身子不舒服就好。
鬥篷也穿好了,兩人一路回了正屋。
這會兒時辰也不早了,蘇桃也看過陸霁了,該回去了。
蘇桃正打算開口,一個小丫鬟忽然匆匆跑了進來,面色緊張道:“侯爺,老夫人過來了!”
其實小丫鬟方才就接到唐氏回來的消息了,只不過那時陸霁和蘇桃在淨室藥浴,這才拖到現在。
老夫人……
這陸府還能有誰被稱為老夫人?
只有陸霁的生母,唐氏一人。
蘇桃擡眼看向陸霁,唐氏回來了!
自打前幾年陸德海染病去世後,唐氏就住到了西山的寺廟裏,甚少回府上。
陸霁昏迷期間,唐氏更是一次都沒回來看望過陸霁,怎麽會這個時候突然回來?
蘇桃擔心地看着陸霁。
陸霁解鬥篷的動作一頓,片刻後才回過神來:“嗯,我知道了。”
可只那一瞬的頓住,也出賣了陸霁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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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底還是在意唐氏的。
蘇桃心裏清楚,唐氏與陸霁的關系很複雜。
蘇桃想陸霁肯定不會願意,讓外人見到他這一面,她就想和陸霁說一聲出去。
只可惜已經晚了,她話還沒說出口,唐氏已經進屋了。
唐氏穿着一身檀色的襟子,面容秀美,縱然上了年紀,卻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眉眼間能看出來與陸霁很是相似。
唐氏就像是沒看到蘇桃似的,徑直走到了陸霁面前。
陸霁則把鬥篷挂到一旁的衣架上,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母親來了。”
陸霁接着又道:“母親坐下吧。”
唐氏卻冷冰冰地道:“無妨,我只是過來說幾句話,不必坐下了。”
僅僅一兩句話,就能看出這對母子的感情有多淡薄。
現在這種情況,蘇桃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只能縮到一旁,盡力不發出任何動靜。
陸霁也沒說什麽,只淡淡地道:“好。”
唐氏看着陸霁,那目光很複雜,有冷漠、有厭惡,卻唯獨沒有一絲關切。
像是恨不得陸霁沒有去死一樣。
蘇桃在一旁看的心驚膽戰。
她沒有看錯吧,一個母親怎麽會恨不得兒子去死?
她都這樣清晰的感受到了,陸霁身為唐氏的兒子,又怎麽能不知道。
可陸霁的目光卻依舊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悲喜,像是習慣了一樣。
唐氏的內心似是很複雜,半晌後她舒了一口氣,然後道:“你弟弟是一時糊塗,才會做出這種事來,他到底年幼,還小,你作為哥哥,就讓着他些,饒了他這一回。”
原來唐氏是來為陸征求情的。
很顯然,唐氏一得到了陸霁蘇醒的消息,就連夜趕了回來替陸征求情。
蘇桃則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陸征把陸霁扔到柴房裏等死,又示意陸大郎等人弄死陸霁。
這種種作為,唐氏竟然說陸征只是個孩子,都是一時糊塗?
尤其是唐氏的語氣。
她說這話時理直氣壯,口口聲聲都是為了陸征,半點兒沒有心疼陸霁。
實在是偏心太過。
唐氏話音落下後,屋內一時靜了下來。
半晌沒有得到回答,唐氏又忍不住開口道:“陸霁,這些年我從未張口和你求過什麽,只這一次,你就饒了你弟弟一命吧。”
陸大郎等人的前車之鑒在前,唐氏心知陸霁真的做得出來,如若她不來求情,到時候陸征的命能不能保住還是兩說。
唐氏看着陸霁。
她沒想到當年那個瘦弱陰鸷的孩子,竟然有一天會成長到這個程度。
她連看陸霁一眼都不願意,可現在為了陸征,她只能過來求陸霁。
許久,陸霁才開口道:“好。”
聽了陸霁的話,唐氏松了口氣。
她知道陸霁是個守信的人,現下既然得了陸霁的承諾,唐氏也就不再擔心了,連一刻都沒有停留,直接拂袖而去。
這整個過程中,一句都沒有問過陸霁。
沒有問陸霁什麽時候醒來的,沒有問陸霁的身子如何。
仿佛看不到陸霁一樣。
蘇桃咬緊了唇瓣,她想唐氏真的是陸霁的母親嗎,可看着唐氏和陸霁相似的眉眼,她心中确定,唐氏就是陸霁的母親。
一旁,陸霁終于擡起了頭。
他看着唐氏離去的方向,自嘲一笑道:“或許,我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自打陸霁開始知事起,就知道母親待他不比弟弟。
母親更偏愛弟弟,日日照顧着弟弟,他卻連見母親一面都難。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他與陸征不是同一個父親。
小陸霁就開始好奇,他的生父是誰,怎麽一直沒有來找他?
他問下人,可下人全都諱莫如深。
直到他遇見生父的一個下屬,才知道原來生父是一個大将軍。
也知道了唐氏為何厭惡他。
原來,當年唐家勢弱,唐家家主也因為得罪了人而被貶官,整個唐家就猶如風雨中飄搖的燭火,朝不保夕。
唐氏又自小生的姝色動人,唐家便琢磨起了聯姻的主意。
陸霁的生父就是在這時候進入唐家的視線的。
陸霁的生父雖然出身草莽,卻很擅長領兵作戰,一場場戰役下來,很得皇上的喜歡,是當朝的新貴。
陸霁的生父一見唐氏便傾心于唐氏,這樁親事很快就成了。
陸霁的生父很高興,可于唐氏而言,卻仿佛墜入了深淵。
唐氏自幼就是被金尊玉貴養大的,滿心都是嫁一個世家郎君,沒想到竟然嫁給了陸父這樣的草莽,她怎麽可能願意。
于是,兩個人過成了怨偶。
無論陸父怎麽讨她歡喜,唐氏都只覺得厭煩。
直到有一天,陸父照常出征,然後戰死在了戰場上。
陸父死了,唐氏終于舒了一口氣。
這時候唐家已經重新站穩了腳跟,就算她成了寡婦,再嫁的話也不成問題。
可沒想到,唐氏在這時候發現她懷孕了!
她怎麽可能留下這個孩子。
唐氏當即就找了大夫要落胎藥,想打掉腹中的孩子。
可沒想到,大夫說她體質太弱,若是打掉腹中孩子的話,她也活不成了。
唐氏只能把這個孩子生了下來,也就是陸霁。
唐氏絲毫不想面對陸霁。
可陸父出身草莽,族中無人,唯一的寡母也在他去後不久跟着沒了。
唐氏只好帶着陸霁再嫁。
知道了他的身世後,陸霁終于明白為什麽母親不喜歡他了。
唐氏視過去的那段經歷為屈辱。
他讨厭陸霁的生父,每每看着陸霁的時候,就會想起過去的那段經歷。
她怎麽可能會喜歡陸霁。
相反,她讨厭、厭惡陸霁。
恨不得陸霁消失在她眼前,唯有此,她才不會回想起過去。
自此後,陸霁就甚少出現在唐氏面前,他怕惹唐氏不高興。
于是,年幼的陸霁就這樣慢慢長大。
陸霁告訴自己,也許,他天生就不讨人喜歡。
陸霁很多時候都在想,他為什麽還在活着。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真的關心他,沒有一個人在意他。
他就像是一個飄蕩在人世間的孤魂野鬼。
他活着的意義是什麽?
後來,漸漸長大的陸霁投身于軍營。
那時候的他完全沒想到會有現在這一天,他只是想着,刀劍無眼,說不定什麽時候他就會死掉。
到那時,唐氏會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呢。
可沒想到,他的命足夠硬,竟然一直活了下來,一直到了今天。
陸霁烏黑的眼睫微微垂下。
他看着自己的這雙手,他那麽努力,卻依然什麽都沒抓住,仍舊是孤身一人。
他整個人仿佛籠罩在一團黑暗的地獄裏,掙紮存活着。
可就在這時,他的手上又覆上了一雙手。
這雙手細白嬌嫩,是……蘇桃。
蘇桃漂亮的眼睛噙着淚花,她沒想到陸霁竟然有這樣悲慘的過去。
可是不管怎樣,她想告訴陸霁,這都過去了。
這不是他的錯!
相反,陸霁做的很好。
就算他經歷了那麽慘的過去,他也沒有怨天尤人過,反而一直掙紮向上。
蘇桃的聲音帶着哭腔,有些軟:“侯爺,不是這樣的,你很好,大周朝能有今天,都是因為你。”
如果沒有陸霁,大周朝又怎麽會有海清河晏的今天。
陸霁已經做得夠好了。
日後他的生活中還會出現更多更美好的事物,他一定要活下去,而且還要活得好好的。
陸霁的眼睫微擡。
他看着蘇桃泛着紅的眼尾,想起了附身在玉佩裏的那段日子。
那期間他有時候忍不住想,何不如就這樣死了算了。
可蘇桃卻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他。
當他發燒時,是蘇桃整夜守着他。
當他們把他扔到院子裏等他咽氣的時候,是蘇桃帶他回了屋。
是蘇桃一次次地,把他從地獄裏拉了出來。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至少,還有蘇桃盼着他好好地活下去。
仿佛黑暗的地獄裏破開了一束光,再身處黑暗的人,也都想要盡力握住這一束溫暖。
陸霁看着蘇桃握着他的手,聲音很輕:“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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