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彌天桐陰陣

奚淮醒來時先是蹙眉,試圖去看,卻什麽都看不到,睜開眼睛卻是無盡的黑暗。

接着發現自己聽不到,嗅不到,甚至不能用神識去探查周圍,手腕似乎也被捆着。

失去這些感知能力,會讓人陷入不安之中。

尤其是,他現在的狀态……有些不對。

這種狀态他很熟悉,體內的虺龍焰在源源不斷地往一個點彙聚,而在那個點會有人将他體內虺龍焰暴躁的部分吸走。

他知道這是在做什麽。

他在修煉。

身體的感知似乎只剩下觸覺,如果是在那三年,他的不對又不算不對,反而十分正常。

他幾乎是瞬間問道:“阿九?”

沒有得到回應,或許是因為他根本聽不到回應,不過他還是可以發現與他修煉的人十分慌張,似乎要起身離開。

他本能地伸手拽住了那個人的衣擺,很急很用力,迫使那個人重新坐下。

這般坐下後,那人身體一顫,接着僵直了許久沒有再動。

“阿九……是你吧阿九,我一直在找你,我找了你好久。”奚淮一直拽着那人的衣擺,喃喃自語般地說着。

他什麽都聽不到,只能獨自說着:“阿九,我好想你……你別躲着我了好不好,你随我回卿澤宗,我跟他們說你是我的道侶,好不好?”

可他依舊什麽回應都得不到,還能感受到那人要逃。他趕緊拽着那人,順勢翻身按住那人。

苦尋了兩年多,他最怕的事情就是阿九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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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好不容易重新遇到了阿九,他怎麽可能讓阿九離開?

要留住他。

不要走!

別走!

他太慌了,這些年找得瘋魔,導致他動作間有些粗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

終究有一日,三年的憋悶,兩年多的思念化作污濁的執念。

執念讓人變得偏執,變得瘋狂。

像是見了血的獸,見了糧食的難民,抑或殺紅眼的魔。

壓制住那人後,他擡起被捆住的手,艱難地去碰觸那個人的面頰,想要摸清他的骨相。

可惜手被推開了。

此時的他很着急,很慌,生怕阿九再次跑了,甚至沒有去細想他究竟被什麽捆着。

估計沒有人會蠢到用別人煉制的法器,去把煉制者給捆住,以至于奚淮根本沒有想過自己能松開捆綁。

他只能伸着手臂将那人的頭套進自己的臂彎裏,接着讓那人枕着自己的手肘,低下頭去吻那個人。

讓那個人避無可避。

他想知道那個人的樣子,偏此刻做不了別的,只能換一個方式去描繪那個人的樣子,用這種方式感受那個人的眉、眼、鼻。

以及那個人有些薄的嘴唇。

該怎麽做,該怎麽說才能夠讓那個人感受到自己的認真?

他是真的喜歡阿九,他是認真的。

構思了千萬種說法,然而真的見面了卻像餓極了似的,停不下來,只是将那個人埋進自己的吻裏。

同時,由他去控制這場修煉。

他碰觸到了很多眼淚,那個人和他印象裏一樣愛哭,他卻歡喜得不得了。

阿九。

他的阿九。

…………

池牧遙很慌,他再也不想修煉了。

和奚淮修煉的痛苦超過他的想象,仿佛再支撐一刻他就會被暴漲的靈力撕碎身體。

他想停止修煉,可惜奚淮不許。

他想推開奚淮離開,卻被控制得更加厲害。

他有點後悔封住奚淮的聽覺了,這樣奚淮聽不到他的求饒聲。

他哭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用力去抓奚淮的背,去扯奚淮的頭發,他想奚淮停下來,想奚淮放過他,可是奚淮像發了瘋。

一聲聲阿九,一個個吻。

虺龍焰似乎燃燒出來了,灼燒着他。

他覺得,還是手腳被鏈子扣住的奚淮好一些,至少他有喘息的餘地。

或許是洞府外的梅花染了血,才會在他的身上留下紅梅樣的痕跡。

空氣中原是清新淡雅的梅花香,現又增加了來自池牧遙的栗子花香。

導致奚淮發狂的虺龍焰終于被輸出,奚淮降了狂躁,也解了相思的苦。

年少之時不知愛濃,尋久了方知珍貴。

現如今能在他需要時相擁,那便是一場恰如其分的久別重逢。

池牧遙哭得有些累了,擡起手來在奚淮的額頭一按,銀色熒光包圍着奚淮,讓奚淮身體一晃陷入了昏迷,接着倒在了池牧遙的身邊。

他躺在石床上緩了一會兒神,才調用小洗滌術清洗幹淨雙方,又将奚淮的衣服整理好。

他站起身來時險些沒能站穩,用治愈術将脖頸和胸口的紅印修複幹淨,就連啞了的嗓子和腫了的眼睛都修複好了。

如果不是他有了治愈術,怕是今日他會以這種詭異的方式丢了半條命。

整理好衣服,他帶着奚淮朝回走,回到靠近松未樾、宗斯辰停留的位置将奚淮放下。

奚淮似乎有所感應,還在緊緊地拽着他的衣擺,他只能一根一根地将奚淮的手指掰開,推開奚淮時恨不得踢一腳,最後終究是沒舍得。

他最初救奚淮回來時,看着奚淮還算是含情脈脈,心髒怦怦怦亂跳,當真有幾分情窦初開的感覺。

想他活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

但是在修煉之後,他恨不得此生不再與奚淮相見。

他現在目光呆滞,雙目無神,人也恍恍惚惚的。

多少……有點被搞傻了。

和奚淮修煉一次足夠他傻三天。

罷了,罷了,不合适。

他突然深刻地覺得他和奚淮不合适,他們怕是不能在一起。

其他的先不論,他的老胳膊老腿真的受不住奚淮這種見洞瘋。

他在洞穴裏的三年也曾與奚淮商量過和平相處,可惜奚淮都沒有聽。等奚淮手腳的束縛被松開後,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由奚淮掌控修煉那簡直是要他的老命。

修煉一次,黃泉門口報到一次。

別人的愛情是至死不渝。

奚淮對他的愛是不死不休。

他帶着一腔的憤怒往奚淮的懷裏塞了一張紙條,接着疾行離開躲在一旁,确定是松未樾和宗斯辰來尋人了,他才去找伊淺晞。

伊淺晞跟着池牧遙回了結界裏,奇怪地看着他問:“你看到奚淮發狂了,之後呢?你幫忙救他了?”

“幫他治好了一部分傷。”

“奚淮是能随便幫的人嗎?他如果意識到不對,挾持你想收了小鹿怎麽辦?”

“不會,我掩飾了,而且奚淮不是那樣的人。”

“說得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

池牧遙理虧,不敢回答了,一個人坐在蓮池邊發呆。他有點神游物外,整個人都呆呆傻傻的,被搞得傻了後,他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這種刺激對他這種激烈運動都很少的人來說,多少有點過了,腦袋裏迷迷糊糊的,反應都有些遲鈍似的。

伊淺晞想了想,又來了他身邊:“不是不讓你救人,但是至少要等小鹿長大,不然暴露了非常危險,你知道嗎?”

估計是覺得自己說話太重,把池牧遙罵傻了。

池牧遙點了點頭:“嗯,我知道錯了,以後會注意的。”

伊淺晞伸了一個懶腰說道:“我們先休息一晚上,明天繼續去狩獵。”

“好的。”

洞窟內。

三個人相對盤膝靜坐。

奚淮垂着頭,眉眼間都是懊惱,似乎又氣又無可奈何。

他手裏捏着一張紙條,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幾個字:別再找我了。

一看就是用左手寫的,隐匿自己的信息隐匿到了極致。

松未樾好幾次欲言又止。

宗斯辰則是眼睛一個勁地往奚淮脖頸上的抓痕看,甚至想到衣服裏可能隐藏着更多。

奚淮離開時還在發狂,回來時人卻正常了,傷還好了,萬寶鈴裏除了藥膏外其他的東西都沒少。

暴躁的虺龍焰似乎還被清理幹淨了。

松未樾試探地問:“又……被老頭給睡了?”

剛問完就被宗斯辰推了一把。

宗斯辰輕咳了一聲後問:“這次你有沒有點線索?比如有沒有确定他長什麽樣子?”

奚淮努力回憶,部分感知被封,他只有觸覺,手還被捆着。

他只能憑借模糊的記憶回答:“他的臉很小,鼻子很挺,鼻尖不大,嘴唇有些薄。”

另外兩個人還在聽,結果奚淮只說了這些。

松未樾有點不解:“老……阿九他是什麽意思啊?他到底是什麽态度?”

奚淮猜測:“他可能還是不想我找到他。”

松未樾激動得聲音都提高了:“不想你找他,他為什麽三番四次地出現,這次還把你帶走了修煉!他當時什麽狀态啊?是不是就是想拿你修煉不負責啊?”

奚淮搖頭否認了:“應該不是,他是想幫我吸走暴走的虺龍焰。而且修煉的時候他哭得很厲害,感覺也不是那麽想修煉。”

“你怎麽知道他哭得厲害,你不是聽不到聲音嗎?”

“我親到他的眼淚了。”

宗斯辰聽到這句,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嘟囔:“敢情你還挺主動的。”

松未樾也驚得卡殼了,看着奚淮腫了的嘴唇,這親得是有多努力?

奚淮不悅地看向面前兩個人,冷聲說道:“你們兩個人,一個整日裏被人騙財騙色,沒日沒夜的就知道哭;一個天天就知道打架拆家,至今是個雛,倒是反過來笑我了?”

兩個人瞬間收斂了笑容,這是往他們最脆弱的地方插刀子。

奚淮再次開口:“整日裏老頭老頭的,他現在是築基期,按照築基期三百年的壽元,他現在正值壯年。那個叫觀南的馬上四百歲了,也不見你們叫他老頭!就算是老頭又怎麽樣,老頭滋味好着呢!”

簡而言之,看顏。

看不到顏的就瞎叫。

奚淮拿起紙條抖了抖,脆弱的小紙條居然被抖出了幾分氣魄來:“看到沒有,阿九專門為我寫的。我剛剛發狂他就來了,為我吸虺龍焰,還幫我療傷,這就證明他時時刻刻都在關注着我。不過是我當初在洞穴裏說錯了話,他當我想找他只是為了讓他幫我吸虺龍焰才躲着我。”

松未樾嘟囔着開口:“我怎麽覺得是你舍命趕走金瞳天狼,他反過來救你一命,你們就此兩不相欠呢……”

“你閉嘴!”

松未樾乖乖閉上了嘴。

奚淮沒再繼續說,這次是他按着池牧遙修煉的,池牧遙全程掙紮得厲害。

他終于知道為什麽會咬到舌頭了,他就被咬了。

但是,嘗到了甜頭他還是很滿足。

明明這次親到了,可還是覺得不夠,他想一直留阿九在身邊,一直一直和他修煉。

他似乎再也想不到有什麽能比和阿九一起修煉更令人愉悅了。

也不知道他洞府內的床做得怎麽樣了。

三個人也讨論不出什麽了。

事情不過是奚淮又發狂了,阿九把奚淮帶走了,睡完了之後又把奚淮給扔了出來。

極致無情。

偏還幫了奚淮,他們也不能說什麽。

奚淮等三人再次見到池牧遙時,他正和伊淺晞一同捕捉季玲壽。

這次他們遇到了難題,這一窩季玲壽有三只,他們只有兩個人,就算打消耗戰也有些吃力。

池牧遙連陣法都用上了,單手掐訣,用陣法困住了兩只,另外一只由伊淺晞和紅狐去捕殺。

奚淮他們三個人突然到來讓池牧遙分了神,慌亂間法陣中逃出的一只季玲壽朝着池牧遙沖撞過去。

奚淮很快到了池牧遙身邊,一腳将季玲壽踢了出去。

池牧遙眼看着季玲壽的身軀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線,之後撞在了山壁上,又摔在了地面上,一命嗚呼。

池牧遙突然覺得奚淮對自己也算是腳下留情了。

他當時沒捆着奚淮的腳,奚淮也只是沖撞了他而已,沒一腳将他踢飛出去。

他故作鎮定,繼續用陣法困着另外一只季玲壽。

奚淮不太在意他們的獵殺,伸手在池牧遙額頭一點,想感知他的身體裏有沒有虺龍焰的痕跡。

察覺到沒有後奚淮蹙眉,盯着他又看了一會兒,扯開他的衣襟想看他身上有沒有紅色的痕跡。

伊淺晞注意到了,當即脫掉鞋子朝着奚淮丢過來:“登徒子,你幹什麽呢?!”

鞋子未能碰到奚淮便被彈飛出去,沒有傷及奚淮分毫。

奚淮沒再繼續動手,而是問:“怎麽不和暖煙閣的一起行動了?”

池牧遙為了維持陣法不能亂動,只能回答:“在一起不太方便。”

“哦……”奚淮盯着他脖頸上的紅色絲帶看了看,又伸手拽了一下池牧遙的袖口,“這法衣不太合身。”

“也還好……”

奚淮突然舉起自己的萬寶鈴:“在裏面挑一件。”

“你、你的儲物法器,我怎麽可能看到裏面?”

“哦?打不開嗎?”奚淮像是很驚訝似的,接着說道,“那你渡入靈力,我讓它認主,這樣你以後就能打開了。”

“不用了,謝謝。”

“讓你渡你就渡。”

只要渡入靈力,奚淮就能知道池牧遙能直接打開萬寶鈴,到時候他是不是阿九一目了然。

這一次和阿九相遇,奚淮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知道了阿九可以控制他的法器。

尋常的雙修道侶都沒有阿九的能耐,畢竟合歡宗是能将對方的靈力吸走,煉化為自己的靈力,這才能有這重功效。

“那你幫我殺了那兩只季玲壽。”池牧遙下巴一點。

奚淮擡手間便殺了它們,速度驚人,像是随手撕碎了兩張紙。

池牧遙擡手将無色雲霓鹿靈氣渡了過去,萬寶鈴毫無反應。

奚淮看着萬寶鈴疑惑了一瞬間,接着直接轉身走人,毫不留戀。

松未樾跟着離開,還在跟宗斯辰單獨傳音:“我就知道不可能是這個小美人,少宗主就是期待那個老頭是個美人,所以先挑長得最好看的人做實驗。”

“你怎麽就斷定不是這個小美人?”

“看眼神啊,年邁的人眼神都飽經滄桑,你看看這個小美人懵懂的眼睛,哪裏像是九十多歲的人。”

宗斯辰回頭看了一眼,評價:“眼神有點呆。”

“所以單純啊。”

他們不知道,池牧遙眼神呆呆的是因為被他們的少宗主搞傻了。

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奚淮:看到這個小美人沒,是我用命換來的老婆。

緊接着:看到那個逃跑的背影沒,是我憑實力“do”跑的老婆。

奚淮對修煉的評價:上瘾。

池牧遙對修煉的評價: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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