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你很了解顧钰?

卧房內,沈絡歡剛碰到顧钰的腰封,指尖像熨燙了爐火般快速收回,“我要回去了。”

顧钰仰靠在搖椅上,看着她像兔子一樣逃走,自己的耳尖卻泛起了可疑的紅。

順着抄手游廊,沈絡歡提着裙裾跑出垂花門,嬌俏的身影如夜色中的閃蝶,吸引了府中将士的注意。

緊随其後的,是總兵府年邁的師爺,“公主等等,我差人送您回去!”

沈絡歡被吓得不輕,腳步不受控制,一溜煙跑出府門。

師爺氣喘籲籲跑到門口,狠狠拍了一下門侍的頭,“剛瞧見公主,怎麽不攔截?!”

門侍撓撓頭,“大都督之前不是下令,公主可自由進出總兵府麽?”

師爺啞然,早在沈絡歡攜着辎重前來的途中,大都督就已下令,遼東全體将士要禮遇這位金枝兒,還下令不限制金枝兒的自由。

可三更半夜,也不能讓人到處亂跑,萬一出了事還得了?

師爺焦急道:“還不快去追!”

門侍扶正兜鍪,健步追了出去。

濃郁夜色中,沈絡歡慌不擇路地拐進巷子裏,黑夜遮蔽了她的行蹤,躲開了“追兵”。

她靠在矮牆上,聽着寒鴉啼叫,極為難過。剛剛在卧房內,顧钰讓她去碰那支起的下擺,雖不知那是什麽,但潛意識裏感受到了危險。她深深意識到,要想保住周全,還是遠離顧钰為好,可皇兄還在他手上,還要依仗他的勢力......

煩躁感湧上心頭,沈絡歡靠着冰冷的牆壁仰起頭,對着皎月發出一聲愁嘆。

倏然,巷尾傳來一道清朗的男音——

“敢問總兵府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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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聲音有些熟悉,沈絡歡側眸看去,只見銀縷月色中,身姿颀長的男子慢慢走來,步履懶散,整個人透着一股不羁。

待男子走近,兩人看清彼此後,同時露出了異色。

沈絡歡轉身就走,秀氣的蓮步變成了焦急的小跑,心道真是見了鬼了,大半夜遇見冤家。

“站在!”男子跨出大步,一把揪住她的手臂,用力往跟前一帶,軟乎乎的嬌軀直直撞入懷裏。

沈絡歡眼冒金星,擡頭看向他,露出迷茫的神情,用力推開他,“登徒子。”

說完就跑,生怕再被抓住。

男子被她的舉動氣笑了,上前兩步,再次伸出手,這一次沒有抓住她的胳膊,而是無意中扯開了她束發的絲綢錦帕。

小姑娘回眸時,揚起的三千青絲遮擋了眼尾,淩亂而嬌媚。

男子攥着那方錦帕,怔愣一晌,卧蠶眼含笑道:“殿下貴人多忘事,這麽快就把末将給忘了。”

末将?

沈絡歡戒備地看着他,想起他兩次詢問總兵府,不禁有些好奇他的身份,但夜深人靜,多少有些打怵,可越打怵,越要擺出一副威嚴?璍的姿态,“報上名來。”

男子掏出虎符,丢到她懷裏,“殿下過目。”

沈絡歡拿起虎符,仔細辨認後,驚訝地張了張小嘴,“你就是徐辭野?”

今兒後半晌,整個遼陽衛兵都在尋找這位車騎将軍徐辭野!

徐辭野抱臂靠在牆上,揚揚下巴,“該殿下回答我了,這麽晚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身為皇家公主,怎能讓人看出自己的落魄?沈絡歡以捋發為掩飾,回避了這個問題,向他伸出嫩白的小手,“還我。”

“還什麽?”

“錦帕。”

徐辭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攥着姑娘家的帕子,可仔細一看,不覺挑起眉宇,錦帕的樣式哪裏是姑娘家樂意用的絲絹紗帕,分明是男子經常用的汗帕。

男人的面容浮現一抹調侃,“定情信物啊?”

沈絡歡登時來了火氣,靠近一步伸手去搶,“要你管。”

徐辭野擡起手臂,将錦帕丢在矮牆的牆頭,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對嬌小的姑娘而言,矮牆有點兒高,沈絡歡踮腳夠不到,扭頭氣哼哼道:“本宮以嘉寧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向我道歉。”

被冷不丁一命令,徐辭野愣了一下,旋即勾起一抹笑,“殿下講些道理,只準你戲耍末将,末将就不能以牙還牙?”

“我戲耍你什麽了?”沈絡歡為自己辯解道,“我也不認識路。”

徐辭野嗤笑一聲,“不認識就說不認識,怎可随意亂指?”

知道他因此走了多少冤枉路嗎?!

那會兒心情差到極點,的确有些任性,這會兒開始心虛,沈絡歡扁扁嘴,“是我不對。”

雖在神機營任職,但徐辭野很少接觸到內廷的人,更別說皇室唯一的公主。想象中的嘉寧公主雍容端莊,如高嶺之花,不予人間春色。可眼前的小公主低着頭,一副虛心認錯的模樣,怎麽看怎麽像個鄰家小妹妹。

徐辭野給人的感覺,不似顧钰那般睚眦必報,相反,他豐神俊朗,五官不似顧钰精致,卻勝在柔和,自帶一種親切感,而他本人也确實很随和,對方既然認了錯,他也就不再追究。

“成,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就原諒殿下這一回。”

“......”

沈絡歡驀地擡頭,撞入男子揶揄的眼眸,四目相對,靜默了一息,沈絡歡別開臉,“你是欽差,奉旨前來責令顧钰出兵?”

徐辭野聳聳肩,“本來是,但現在不是了。”

“此話怎講?”

“末将一路走來,并未見到逃兵和流民,遼東的百姓也未見異樣,想必顧钰已經出兵了。”

沈絡歡從他手裏悄然抽回錦帕,反手系好長發,問道:“你為何不認為是顧钰在假傳戰事?”

徐辭野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頗為認真道:“一方提督,怎會拿江山社稷開玩笑。”

沈絡歡又問:“若是奸臣呢?”

小公主仰着被月華籠罩的俏臉,問着關于人心的問題,一雙杏仁眼寫滿認真,似乎非讓他給個答案。

可既是關于人心,怎會有一致的答案,徐辭野笑笑,“末将答不出,但可以肯定,顧钰不是大奸大惡之徒。”

“你很了解他?”

“不熟。”

“......”

寒風瑟瑟,別說一個嬌女,就是糙漢都覺得冷,徐辭野脫下大氅,不由分說地披在沈絡歡肩頭,“這裏風大,公主先随我回顯鈞伯府吧。”

顯鈞伯是朝廷封的遼東監軍,與徐辭野在立場上一致,徐辭野選擇借宿在顯鈞伯府,無可厚非,只是...顯鈞伯對顧钰的态度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沈絡歡攏了攏帶着男人體溫的大氅,提醒道:“我是顧钰的囚犯,你帶我離開,會惹怒他的。”

囚犯......

徐辭野略一思忖,怎會分析不清沈絡歡如今的處境,只是,他也不能猜透顧钰将一個皇家公主捆綁在身邊的真正目的,但其中必有妖,“殿下是君,顧钰和末将皆是臣,本該指哪兒打哪兒,哪有囚禁一說。殿下只需告訴末将,願意回軍營嗎?”

沈絡歡怔忪了下,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你在向我表明忠心?”

她問的時候都覺得不可能,神機營的提督內臣,權勢不輸邊關總兵,桀骜是刻進他的骨子裏的,怎會對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俯首稱臣。

“殿下接受嗎?”徐辭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并非在向她表忠心,而是看她可憐兒,動了恻隐之心。可小公主看着驕傲,怎會接受他的憐憫。

這話聽着舒服,疲憊了一天的小公主在潛意識裏也想找棵避風的大樹,而且,她也很想跟顯鈞伯談談,“行,我接受了。”

徐辭野淡淡笑開,擡手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

少頃,那匹通體黑亮的大宛馬邁着優雅的步子靠了過來,俯低馬頭,任徐辭野輕撫鬃毛。

徐辭野指指馬背,“殿下請?”

沈絡歡深吸口氣,走過去,登上馬磴,翻上馬背,牢牢抓住馬鞍。

“坐穩了。”徐辭野牽起缰繩,并沒有與她同乘一匹,而是當起了牽馬的人。

之後,兩人沒再講話,一同行進在浩渺夜空下,皎月将他們的影子拉長,兩人一馬融入在墨夜中。

顯鈞伯府燈火通明,家眷們将沈絡歡團團圍住,噓寒問暖。沈絡歡這才知道,顯鈞伯兒女成群,只是,長子還在鞑靼王子的手裏,老人家怎麽也開心不起來吧。

顯鈞伯的兒女中,屬寧若冰最能張羅事,沈絡歡和徐辭野在府中的一切用度,都将由她來操持。

客堂內,寧若冰遞上一個手爐,“公主捂捂手。”

“多謝。”沈絡歡接過手爐,捧在掌心,看向一旁的顯鈞伯,心道即便與顧钰鬧得再僵,也不能憑空消失,到頭來挨收拾的還是自己。

“麻煩您老派人去給顧钰送個信兒,就說我今晚偶然路過貴府,實在疲憊,便進來借宿了。”

顯鈞伯笑笑,“這些事交由老夫去辦,公主安心住下。”

沈絡歡稍微寬心,由于時辰已晚,顯鈞伯讓仆人先送沈絡歡去往客房休息。

四更時分,顧钰收到顯鈞伯府的帖子,可帖子的落款,附上的是徐辭野的名字。

顧钰兩指夾着帖子,放在燭臺上燃燒,冷寂的眼眸泛起晦澀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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