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無措

帝君的突然出現，是陸衍和裔巽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師……”

一個字還未落聲，正擋在他身前的裔巽卻一口血噴了出來。

而一直躲藏在袖口中裝死的毛團子，卻是一個激靈狠狠的抖了一下。

血腥味一霎間侵入鼻腔，陸衍條件反射下，反手拉住了裔巽的手指，把擋在身前的人給護在了身旁。

“巽哥哥。”陸衍拿出随身攜帶的瓷瓶，倒出一粒上清丹喂給裔巽，緊接着擡起手，也顧不得這身淺色衣衫會沾染上濃厚的血跡，直接捉起衣袖就往裔巽的嘴角擦去。

周身的威壓完全無法忽視，可是陸衍卻強忍住手腕的顫抖，一下下的給裔巽清理血跡。

冷汗從背脊處滑落，連呼吸間都帶着微顫。

裔巽對陸衍如此維護他關心他的舉動，抱持着不吭聲也不拒絕的态度，讓整個獸林的氣氛變得陰森起來。

籠罩在身上的冰冷視線一直沒移開過，陸衍并沒有擡頭，所以他不知道帝君的這道如刀般冷厲的眼神，究竟是瞅着誰。

亦或是，兩者皆有？

無措和憤怒這兩種情緒，讓陸衍陷入了些微的迷惘中。

“師尊，為什麽……”

陸衍慢慢擡頭看向帝君，詢問的聲音卻異常輕緩。

帝君卻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陸衍，沒回答，也沒繼續把視線放在他身上。

陸衍一愣，對帝君的态度，也是對此刻這種仿佛無法插｜入他們之間的一種……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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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陸衍狠狠一個驚詫，讓他完全無法自控的松開了牽着裔巽手腕的手指。

什麽時候，他竟然會對他人抱有了這種類似于想被陪伴的感覺。是因為仙界過于冷清的環境所致，還是說，沒了師尊時刻對他耳提面命的教誨，讓他連內心都開始變得松懈了？

他，不該被‘仙界’這個詞彙給迷惑了心神。這裏的一切，都是虛妄的。而他，必須離開！

就在陸衍心緒糾結的時候，裔巽卻用那雙與帝君極其相似的狹長雙眸，毫無溫度的與他對視。

一直都是一身溫潤柔和氣息的裔巽，此刻卻變得如此冰冷。

“多少次了。”清幽如低喃的聲音，卻陰沉到讓人心驚。

陸衍猛然扭頭看去，只見裔巽滿眼寒霜充滿憤怒的視線緊緊盯着帝君。

一樣冷冽的氣息，相似的面容，高絕而寂寥的特質。再一次，陸衍不由自主的把兩人的身影和面孔重疊到了一起。

陸衍聽不懂裔巽話裏的意思，但是此刻的氣氛卻沒多餘的時間讓他繼續為自己糾結的心思去分神。

沒等兩人再說什麽，帝君卻先發話了。

“裔巽，今日起罰跪于冰淵寒谷思過，沒有允許不得移動分毫。”平淡的聲音如驚雷，不僅讓裔巽一瞬間變了臉色，就連陸衍都很是震驚。

冰淵寒谷，裔巽以前和他提起過的地方。那裏可是仙界極寒之地，常年溫度持續在零下六十九至一百二十三攝氏度左右。而且，由于那裏存在了已有上萬年，依照如今龐大的冰石與氣體回流，寒冷的程度，估計能達到零下兩三百攝氏度。

就算是裔巽這種天生仙靈，也抵擋不了那裏長年累月的寒氣入體。再者，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去跪極寒之地還不能移動分毫，這做法實在有些不妥。

而最讓陸衍不願面對的是，冰淵寒谷有着上古遺留下來的禁制。

那裏，會要了裔巽的命！

“師尊，他不能去！”陸衍情急之下，反駁脫口而出。

“不，我去。”回答他的，是裔巽冷漠的情緒下，又夾雜着一絲報複的快｜感。

這樣的裔巽，不怒反笑的看着帝君的視線裏，有着挑釁和輕蔑。

他在挑釁什麽，又在輕蔑什麽……

“巽哥哥，你說那裏是禁地不允我接近，那麽，現在的你又在做什麽？”

陸衍突然覺得心累，他不知道裔巽和帝君之間究竟有什麽，好的也好，壞的也罷，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們之間有着不可磨滅的痕跡，原因為何他不關心，可他此刻卻突然隐隐有種感覺，能解開他這個副本的關鍵人物，可能非裔巽莫屬。

只有從裔巽身上，才能獲取他離開的砝碼。

那麽，他怎麽可以讓他去死。

“我會活着，我不會死。他怎麽會讓我死呢……”裔巽垂眸看向陸衍，而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卻低至不見。

陸衍皺着眉頭正準備說什麽，餘光中，對面而立的帝君卻動了。

擡眸看去，帝君那完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毫不在意的瞥了他們一眼，徒留下一個看不清晰的殘影，消失了。

而帝君消失的轉瞬間，裔巽身邊突然出現兩位法力深厚的式神。

仙靈之氣不絕，那看不出修為的靈力，預示着他們的與衆不同。也是，那位可是仙界的帝君，用鮮血與虛無之力所創造出的式神，又怎能與其他等級相提并論。

沒給陸衍和裔巽兩人道別的時間，那兩位精致的木偶已經強制性的把裔巽帶離了獸林。

身前，那堆剛剛還在用來烤小鳥的支架和靈火，也早已失了應有的溫度。

陸衍低頭垂眸，眼底閃爍着明明滅滅的光芒，最終恢複平靜。

此時，毛團子終于小心翼翼的從陸衍的衣袖口中悄悄的往外窺探，在看見空無一人的森林場地後，終是精神抖擻大搖大擺的順着陸衍的衣袖爬到了肩窩處。

被毛團子柔軟的毛發輕蹭着臉頰，陸衍最終還是決定自力更生。

重蹈覆轍的坐以待斃，只會讓事情越來越複雜無解。

親昵而溫柔的撫觸着毛團子那身軟毛，陸衍看着它乖巧而懵懂的雙眼，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道：“你說，長燼究竟是誰呢。”

毛團子無辜而單純的眨巴眨巴那雙黝黑的眸子，可愛又小巧。

陸衍失笑，他怎麽會有那麽離奇的想法，竟然會以為毛團子是……

“那麽回去吧，總會有辦法的。”

說着，獸林裏再無人影。

……

陸衍的身體正端坐于床上，而他的識海卻再一次的被拉扯進靈境之中。

再次的來到同一個地方，陸衍沒了好奇和疑惑。

身邊沒有人，陸衍同時發現，這次進入靈境，他竟然能自主的行動。能用自己的意識控制着視線的轉換，能一步步往前走……

等等，走？！

大感不對的陸衍再次加快了腳步，終是停在了那方依舊開的繁盛的蓮花池塘邊。

如有質感的玉石階梯，冰涼的池水，以及正盛開的白蓮。

一雙白玉般細膩滑潤的手，出現在陸衍的眼前。手中，剛剛捧起的那方池水，正一點點順着指縫的縫隙間，持續不斷的往池水中滑落。

有些吃驚的陸衍猛然把兩只并接在一起的手甩開了，而手中所捧起的池水，也在即刻間融入了池中。

低下的頭顱正對着碧綠色的池水，池中那若隐若現的身影，驚呆了陸衍。

除了面容依舊模糊無法辨析外，小至左耳上的一枚鑲嵌着金黃色寶石的耳釘，大至一身如火般燃燒的華服，無一不清晰的顯現在陸衍的瞳孔之中。

陸衍察覺到，原本起伏有序的胸膛處，心跳的波動猛然激烈起來。

這不太對，先不說為什麽他竟然只是識海進入靈境卻能主導這具身軀行動，而是，這個人分明就是上次他通過靈境見到的那位混沌獸之主。

那身暗紅色的戰甲他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而這火紅色耀眼的華服，更是表明了這人身份的尊貴和不凡。

陸衍後退一步，池水中已看不見任何倒影。

思緒突然間變得有些混亂，他不過是帶着毛團子回了房間打算冷靜之後想對策，誰曾想，打坐後就莫名其妙的又進了靈境之中。

這裏，全然的陌生，比仙界更加陌生。而上一次，他是見過這位身着紅衣的男人，如戰神般的姿态，帶着已然長大的混沌獸，高高而上的端立于天地間，仿若天神般睥睨天下。

他疑惑、敬佩、也帶着羨慕，卻獨獨沒有想過變成他。

就算他曾經在靈境中有過那麽片刻觊觎混沌獸的心思，那也只是人之常情。更多的，他對這些人事物壓根就沒有分毫的興趣。

他不知道為什麽讓他進入了這裏，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麽牽引着他去了解，更甚者，這次竟然直接讓他自主而為。

天知道，陸衍最讨厭麻煩事了，這次的遭遇不僅麻煩，還讓他引以為豪的淡定都要變成煩躁了。

就在陸衍陰郁着一張臉的時候，耳畔卻傳來了一抹若有似無的觸感。

緊接着，陸衍如遭電擊般，僵住了身體。

很明顯，此刻正摩挲在他耳垂上的東西，是一只手。

他沒想過會進入別人的身體，更是沒想到竟會這麽快就遇上什麽人，而他，卻不敢輕舉妄動。

靈境，按理來說應該不是真實存在的，它不過是一種高級幻境，因為曾經存在過，所以擁有能牽引着人的神識進入其中，可以從裏面觀看到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或者學習到不同于世的稀有功法。

但是，就算它再怎麽逆天，再如何讓人想要有機緣進入那些大能以及仙靈們的寶貴記憶中，也不代表它能讓人擁有自主的意識和身軀，在曾經別人身上發生過的鏡像中，去幹涉和改變什麽。

那麽，此刻這個能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背後，還通過手指就能碰觸到他現在擁有的軀體上的人，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那熟稔又親昵的舉動，就連完全沒有轉身去看對方的陸衍，都完全沒有感受到不妥和厭惡。

這是一種非常不妙的體驗，因為他知道，他的任何‘不對勁’的舉動，都會讓來人起疑。而且，最讓陸衍焦急的是，他該如何從這靈境中出去。

天知道這個處處透着詭異的靈境內，又會發生什麽不可估量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