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時辰
袁故就那麽捏着譚東錦的手,撐着把黑色的傘站在雨裏。譚東錦整個人都被雨淋濕了,額前碎發下一雙漆黑的眼,躊躇茫然卻又帶着絲若有若無的狠厲。瞧那模樣袁故實在是吃不準譚東錦如今的狀況,就那麽僵硬地站在原地。
“譚少?”他試探性地喊了聲。
譚東錦一點點地緩緩地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他垂了眼,掃了眼遠方夜色長街。街上的雨雖然沒有一開始那麽大,但依舊淅淅瀝瀝下着,暖黃色的燈光穿透雨幕,雨絲斜飛。譚東錦整個人都浸在雨裏,就那麽靜靜看着遠方,一身黑色幾乎要融入背景。
這個角度,袁故恰好能看見譚東錦的側臉,能看見那漆黑的眸子,逆着光模模糊糊。他心裏不知怎麽的,微微一動。
“譚少?”袁故看譚東錦大半天都沒什麽反應,忍不住又開口喚了聲他的名字。
“你走吧。”譚東錦的聲音輕輕淡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袁故早就不想在這兒呆了,這氣氛實在詭異,可他這會兒聽見譚東錦這句話,卻不知怎麽猶豫了下。他想,他就那麽走了,譚東錦會不會就這麽站在雨裏淋上一夜,他倒是不擔心譚東錦會死在這大馬路上,他就是擔心明兒譚東錦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就那麽把他晾了一晚上,心裏難免不爽,再回來找他麻煩。
不過,話說回來,他袁故都混成一個擺地攤兒的了,早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還怕什麽麻煩?
思及此,袁故很心寬地打算轉身走了。
就在他轉身走了三四步的時候,他身後一聲咚的聲音,袁故回頭去看,譚東錦整個人栽在了地上。
不會是磕藥磕傻了吧?袁故第一反應就是這譚東錦果然磕藥了,還磕得神志不清了。
這情況講真袁故不是很想管。
他想想譚東錦像坨臘肉一樣在雨裏泡上一夜,還有點小痛快。
但是,這麽個路障就這麽橫在大馬路上,萬一開輛車過來從他身上碾過去,還是比較血腥的一起交通事故。袁故想了想,還是走到譚東錦身邊,俯身推了推譚東錦,“譚少,你沒事吧?”
地上的人閉着眼,臉上全是水。袁故伸手去撥譚東錦的額發,卻意外發現譚東錦額頭燙得厲害。
許久,袁故蹲在譚東錦身邊,重重嘆了口氣。
他把譚東錦半扶半拖弄到了一旁街道邊的樹下,“譚東錦,我也就只能幫你到這兒了,你還是指望着你家裏人趕緊找到你,晚了可就是收屍了。”他涼涼地說,“別說我不給你撥個號喊個救護車,我他媽窮得連話費都充不起了。”
腦子裏下意識想到那二百五,袁故腦子一抽伸手就把譚東錦的臉往地裏一埋,“你說說你怎麽缺德成這樣,人許成都為你尋死了,你他媽就給兩百五,連張席子都買不起,你說你是不是缺大德了?嗯?”
譚東錦一動不動,就這麽讓袁故折騰。袁故下手也不敢太重,怕把譚東錦弄醒了。最後,他還是把譚東錦翻回來了,随便用什麽袖子之類的給他擦了把臉。
說句實話,這個模樣的譚東錦在袁故眼裏順眼了許多,他閉着眼,臉色略略蒼白,沒有那種隐約的妖冶和戾氣,看起來就是個漂亮的青年,甚至由于病氣在袁故眼裏還帶上了一絲脆弱。果然譚東錦這張臉上沒有屬于譚東錦的表情時,是相當的符合袁故品味的。
雨不知什麽時候又大了起來,袁故撐着傘看了譚東錦半天,最終還是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罩在了譚東錦身上。譚東錦似乎隐隐覺得冷,往袁故的外套裏縮了縮,那模樣像只小獸一樣,不知怎麽輕輕撓了下袁故的心。
袁故把傘往譚東錦身上一遮,簡單固定了一下,就在他打算要起身的時候,一只手忽然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角。“別走。”
袁故一愣,這是醒了?可當他看向譚東錦的時候,那人依舊蒼白着臉昏迷着。他試着把衣角從譚東錦手裏抽出來,結果竟然沒抽動。譚東錦捏着衣角的指節都在發白。
“別走。方……”
譚東錦嘴裏喃喃的那個名字,袁故只聽了個音,也不知道是方靜還是方靖,總之就是那麽個大概,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個什麽人。袁故覺得有意思,這譚家大少也有這麽一面,死死拽着一個人不松手,喊一個人的名字喊得幾乎有些哽咽。
這實在是有些超乎袁故的想象。他記憶裏對這位譚家大少的印象不多,但是在圈子裏久了也能聽到些傳聞,他費心想想還是能記起一點。譚東錦的名聲真不算好,因為他玩男人,玩各種各樣的男人,上到清白學生下到坐臺的,他幾乎是玩了個遍,葷素不拒。要是光是個好色的纨绔子弟倒也算了,可譚東錦二十出頭的時候進了譚氏集團,那手段也是讓人扼腕,誰都沒想到這個帶着點陰僻的漂亮青年真能鎮得住譚家的場子。
譚東錦,他要是把私生活整整,絕對是年輕一輩裏少有的人物。
可惜他換床伴的速度估計比袁故換內褲的速度還要快。這樣的一個人,也能在昏迷中死死拽着別人的衣角,喊着那人的名字到哽咽,這簡直是一秒禽獸變情聖的節奏。
而且從目前的情況看來,袁故推測譚東錦在那段感情裏還是被人踹的角色。堂堂譚家大少,也有被人踹的一天,真是蒼天饒過誰。
袁故對那位踹了譚東錦的壯士有了好感。
于此同時,他把譚東錦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幾乎把渾身力氣都用上了袁故才把譚東錦的手甩開,他看着自己皺成一團的衣角,想着這譚東錦看着挺瘦挺文弱的一個人,手勁兒怎麽那麽大?
他起身振了振自己的衣服,最後瞥了眼譚東錦。這人的相貌的确是他喜歡的,但可惜了,這麽張臉怎麽就長在了譚東錦身上。
袁故嘆了口氣,接着四周看了眼,轉念想着自己大晚上就把這麽個高燒昏迷不醒的人撂在街邊,其實也不怎麽厚道。雖說這譚東錦挺欠,但真出點什麽事,他說不定心裏也過不去。
猶豫了大半天,袁故還是沒走,就那麽擱那兒琢磨該怎麽辦。
就在這時候,袁故聽見了一聲熟悉的聲音。
“成哥?”
袁故回頭眯了眯眼,果然是林木撐着把傘出來找他了。他朝林木揮了揮手,“是我。”
隔着雨幕,林木立刻就跑過來了,“成哥,吓死我了,我以為你真遇上搶劫了呢,你沒事吧。”
“我能出什麽事兒,路上遇上了個人,耽誤了一會兒。”
“大晚上的,你遇上誰了?”
袁故沖地上的譚東錦擡了擡下巴,“譚少。”
林木這才注意到角落裏的譚東錦,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成哥,你不會……不會……”林木看着一動不動的譚東錦連話都說不連貫了。靠,成哥,你不會把人做了吧?
袁故被林木那副樣子逗笑了,“在你小子眼裏合着我是什麽玩意兒啊?他沒死,就是昏過去了。”
“成哥……”
“也不是我弄暈的。”袁故扶額,“行了,帶手機沒?”
“帶了。”林木忙從兜裏掏出手機遞過去,一雙眼還是往譚東錦那兒瞟,似乎在思考袁故話裏的真實性。當年許成為了譚東錦跳槽的事雖說沒幾人知道,但是和許成一起工作的林木卻是了解點內情,他可還記得當年許成為了譚東錦那瘋魔的樣子。這要真是因愛生恨,說不定許成真能把譚東錦做了。
袁故看林木那副欲說還休的樣子,知道這孩子筋還沒掰回來。他幽幽嘆了口氣,“行了,用你手機給他叫個救護車,別讓他真死這兒。”
林木覺得這解決方法不錯,很快打了120,那邊的人半天才接起電話,林木說了大半天,那邊聽說這人也沒什麽事,就是發燒昏迷,就說讓林木把人帶回家算了。林木哪裏敢把譚東錦往家裏帶,忙沖那人解釋說病人燒得厲害,這麽下去怕是要出危險。
那人卻不耐煩了,“你以為救護車你家的啊?人又沒死你急什麽?”
袁故聽着聽着臉色就變了,他一把從林木手裏把手機奪下來,冷笑道:“是XX醫院對吧,大晚上下着雨大家都挺不想挪窩我也理解你,不過這事往大了說是人命關天,你要是再敢拖延一秒,就算是謀殺了。”
“不是沒死嗎?”
“哪怕是沒死,那你也算是個殺人未遂了。”袁故冷冷笑道。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救護車馬上就到。”
電話挂了,袁故聽着那一陣的忙音,眼神有些發冷。他走到譚東錦旁邊,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果然還是燒的厲害。
“成哥,我們還是先走吧。救護車應該很快就到了。”林木實在不想許成和譚東錦扯上關系,他譚東錦是什麽人,雷厲風行手段鐵血的譚少,而且還長成這副模樣,一看就是和他們完全不是一類人。和譚東錦這類人打交道,吃虧的永遠是他們。
袁故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直起身,“走吧。”
林木松了口氣,忙跟上袁故的腳步。“成哥,傘傘傘。”他把自己的傘遮在了袁故頭上,兩人就這麽在雨裏走着。
袁故忽然回頭看了眼,遠處的譚東錦仍然沒有醒,袁故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用林木的手機撥了個電話。“喂,是‘斂青’嗎,譚少喝醉了倒在路邊,你派人通知下譚家人。”
報了地址,袁故立刻撂了電話。斂青是圈子裏有名的一家私人會所,背後的老板勢力挺大,袁故雖然沒去過斂青尋樂子,但他記得這個號碼,這還是他從他哥手機裏翻出來的。他原想着哪天去逛逛,直到今天他也沒去成。
依着譚東錦的脾性,袁故可以肯定他絕對是斂青的常客,讓斂青來接個人,倒比等救護車靠譜多了。
“走吧。”他這才看了眼林木,“時辰挺晚,恐怕明天起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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