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曹毛毛的冤家

妖王花蟒是只修煉了近一百個甲子的蛇妖,在妖界,若除開柳施逄,他是當之無愧的王者,可偏偏壞就壞在還有個柳施逄這個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在前邊擋着,他這妖王便當得實在憋屈。

想他花蟒,就算除去一身修為,只單單靠風流的體态冶豔的相貌,那也是六界內數一數二的。當年他在洞中一睡數千年,出來後驚豔衆妖,又砍了上屆妖王得到王座,正是春風得意風光無限之際,卻讓他知道還有柳妖君這號妖物,高傲不可一世的蛇妖怎能容忍有妖威望在他之上,當下便殺上門去。

巧的是那會柳施逄也閑得蛋疼,家裏兩個廢材無一能與他過上幾招,正憋得慌,好死不死不知死活的蛇妖上門了。送上來的不打白不打,于是柳施逄将妖王狠狠削了一頓,這一架蛇妖付出休養幾十年的代價。然而傷好後他馬不停蹄又上門了,照例吃一頓毒打,挨完打回去養傷,養完了又來……當真是打不死的小強,越挫越勇。

兩只妖一打打了近千年,蛇妖功力有無增長不曉得,自身康複能力倒是強得很,從前打一次休息幾十年,後來兩個月就能回來,再到後來,沒幾天便能安好無事。

只不過天天吃一盤菜會膩味,天天打一只妖也會煩躁,柳施逄就煩了,加之他現在随着修為境界的提升,性情也發生轉變,越來越不願意搭理外界事務,連他師父也是愛理不理的,更別提從來不被他放在眼裏的甚麽妖王。在一次把花蟒打得剩下半條命,确定他近幾十年沒命出洞後,柳施逄拖家帶口上有老下有小地搬家到了人界。

彼時妖王第一次尋上門,曹毛毛才剛化出人形,是個白白胖胖仙童一般的娃娃,而為增加威懾力以原形現身的花蟒一出現在娃娃面前,就把他吓得哇哇大哭。那真是噩夢一樣的初次見面,乃至于現在曹毛毛說起花蟒,都免不了打個寒顫,臉色一變咬牙切齒道:“那狗日的王八蛇足有兩個我那麽粗,蛇頭進了院子蛇尾還在二裏地外晃悠,你說他這麽個大妖怪,天天追着我一棵跑不動的狗尾草繞圈圈戲弄有意思麽?有意思麽?!”

其實花蟒心裏十分委屈,按他的話來說,他不過是覺得蹲在地上白白胖胖的一小團跟人界的棉花糖差不多,一看就是軟軟甜甜惹人口水,令人想要嘗一嘗,而他确實也伸出分岔的舌頭在胖娃娃臉上舔了一口,然後嚎啕大哭的毛毛一口氣沒抽上來,吓暈了。

緊接着屋子裏出來一只老妖怪一只大妖怪,老妖怪大喊一聲沖上來搶走娃娃,再一揮手,花蟒還沒看清,那只大妖怪已經到了他跟前,兩只妖打成一團。

幾十年後花蟒養好了傷,托腮趴在洞口百無聊賴地看着天上一團團白雲飄來飄去,飄着飄着就飄成那只小團子,花蟒連忙揉揉眼睛,白雲還是白雲,小團子連個影兒都沒有。

只是眼裏是沒了,心裏難免挂記上,他覺得當初吓壞了小東西,以他妖王的氣度,是該去好好賠罪的。嗯,得去賠罪。這個借口實在妙得很,花蟒搖頭晃腦喜滋滋出洞下山。

情況跟幾十年前差不多,小毛毛一個人在院子裏抓土玩,花蟒一出現就把他吓哭了,跟着施岩出來,柳施逄也出來,打成一團。

花蟒回去養了十年,傷口好了忘了疼,又上門要賠罪,然後挨打,再賠罪,再挨打……

到後來這就成了真理,要見到小毛毛,必定得跟柳樹精打一架!

現如今打不死的妖王追到人界,就在門外候着。

大黑雖然是個一問三不知的,但遇見危險,他卻能站在曹毛毛面前,木頭臉上素無表情。

俊美得能閃瞎人眼的妖王往門口一橫,指着大黑喝道:“醜東西滾一邊去!”

曹毛毛從大黑身後冒出半個腦袋,氣沖沖喝回去:“你才滾一邊去!”

妖王頓時換上一張心碎的臉,滿目哀怨,“小毛毛……”

曹毛毛打個寒顫,都掉滿身雞皮疙瘩,回頭往屋裏喊:“老頭!師兄來了沒有,快把這混蛋趕出去呀!”

柳施逄滿臉寒霜,到了跟前一言不發,兩只打出默契來的妖怪自動自發尋了個偏僻的地界設下結界,打得天昏地暗。

沒多時勝負揭曉,俊美的妖王被打作天邊一顆流星飛遠,施岩以手做涼棚搭在額上遙望片刻,搖頭嘆道:“次次來次次被打飛,這妖王沒什麽好,毅力倒是不錯,有這勁頭何必來讨打,追個媳婦兒好好過日子不好麽,你說是吧小草。”

曹毛毛鼓腮幫子瞪眼,“誰知道!他愛來不來!”

施岩看着小徒弟一颠一颠遠去的身影,又是搖頭一嘆,眉眼間含着點憂郁,嘴角卻分明是翹起的,“兩個徒弟一個比一個別扭,這都是跟誰學的,唉。”

他眼見陰陰沉沉的柳施逄要離開,忙追上去攔住,“哎小柳小柳你等等,為師跟你商量點事。”

柳施逄側身看他,一身殺氣還未收斂,整個看上去比平日還要不近人情。

施岩湊上去道:“小柳呀,下次這妖王再找上門來,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了,別較真,也別再把人打那麽遠,意思意思就行。”

柳施逄不耐,“為何?”

施岩神神秘秘一笑,“跟你說也無妨,反正你未必懂。我說小柳呀,你把妖王揍了一千多年,不會真以為人家是特地送上門來讓你當沙包的吧?”

柳施逄皺起眉頭,施岩又道:“我便知道你懶得多想,人好歹是個妖王,又不是傻二楞,誰沒事皮癢天天來挨揍,自然是懷有目的的,人家是看上你師弟了!而且照我看,小草還未必無意,哼哼,所以我說你意思意思就好,省得到時壞別人好事落不得好。”

柳施逄眉頭鎖得更緊,施岩一看他這樣就知道他沒想明白,他搖搖頭,難得換上副正經面孔,“你呀,唉,都一萬年了還天天只知道修煉修煉,除了長了副人的身體外貌,其他方面就跟木頭一樣,不開竅!虧小草比你小那麽多,他如今也好奇情情愛愛之事了,你怎麽就不長進呢?妖界那麽多妖怪你一只瞧不上,那好,咱們來人界,可你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照你這修身養性無欲無情的模樣,修仙是最好不過了,但你又不屑成仙,那你倒給我說說,你身為妖怪不随心所欲痛痛快快游戲人間,一不貪財二不好色,天天比道士還像道士,你的樂趣在哪?你的追求在哪?你活着的意義又在哪?!”

他沒給柳施逄說話的機會,緊接着又道:“我之前由着小草鬧,甚至跟他一塊鬧,把個人類跟你扯一塊,你道我是閑着無聊瞎扯淡呢?……行行,或許有那麽一點點是我太無聊唯恐天下不亂,但是!絕大部分原因是為了你好!小柳啊,為師真的害怕呀,你說你這麽下去,有一天六親不認了怎麽辦?又或者有一天覺得活着實在無聊一把把自己了結了又怎麽辦?……所以我求求你了,去找點樂子吧啊,別天天窩着練功了,你都沒對手了還練它幹什麽,又不是要造反打到天上去。及時行樂及時行樂,這才是咱們妖怪該幹的。”

柳施逄抿着唇,一雙眼黑沉沉,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分。

施岩背着手走了兩步,回頭道:“那于魚好久沒來咱們這裏了吧,他哥哥應該也找到了,你若有空,如果願意,就幫我走一趟,請他們兄弟兩個來坐坐,人類不常說遠親不如近鄰麽,咱們在人界也沒認識幾個人,既然相逢就是緣分,況且我也挺喜歡于魚,一看就單純好懂,比其他愛耍心眼的人類好多了,如果可以讓他來我們這住一陣也好。”

沒管柳施逄答沒答應,他說完這句話便搖頭晃腦走了。

柳施逄在太陽底下站了許久,忽然手指微微一動,面前空氣就跟水紋一樣蕩漾開來,慢慢浮出一個畫面。

那是一個教室,一群青春年少的學生或仰着腦袋看黑板,或低頭玩手機。畫面中心迅速轉移,角落裏一個少年進入視線。他正埋頭飛快地在書本上做筆記,柔軟的黑發随着他的動作輕微地一顫一顫,從畫面外看進去,只能看見他挺翹的鼻子和微微撅起的唇。攤開在課桌上的書寫滿了筆記,字跡就跟他人一樣清透俊秀。

講臺上老師不知講了什麽,少年突然擡起頭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水潤渾圓,其實讨喜得很,卻總是含着幾分怯懦與小心翼翼,不敢直視別人。

柳施逄明知他看不到自己,仍是陡然一驚,清晰的畫面便如打破的鏡子,碎成千萬片,少年也随之消失。

他不自覺捏緊了拳,久久後霍然一甩袖子,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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