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商量了下,他們在學校食堂吃過飯,打算打個車去江博家。雨漸漸下大了,撐着傘走也是不方便的。
也不知道是因為壞天氣還是因為別的,孟圖南說了幾句改天再去的話,路延不理他,說今天就是下刀子都要見到李小園,拌過幾句嘴孟圖南也就懶得勸了。
很快到了江博家。因為早到了快一個小時,時間充裕,就順便去小賣部擡了一箱李子園。等抱着東西在樓下猶豫了會兒,都不知道要不要先上去。但兩個人只有一把傘,在外面幹等也不是辦法,孟圖南心說這樣等下去也不行,拖着斑比上了三樓。
鐘魚F…E
路延抹了把自己肩頭的水珠,都準備敲門了,孟圖南不知道聽到了什麽,連忙單手穩住懷裏那箱李子園,朝着路延比了個制止的動作,頭慢慢貼到門上聽了聽。
路延覺得奇怪,也只能靠近門那兒聽了聽。他們離得蠻近,耳朵貼着門,但視線是對着彼此的。也不知道聽到了什麽,他們神色都變了變,路延耳朵也漸漸紅了。
聽了會兒倆人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才站直身子,孟圖南朝着樓上揚了揚下巴,路延沉默着點頭,他們輕手輕腳地到了樓上,坐到臺階上,面面相觑。
老房子隔音差,他們也不敢說話太大聲。孟圖南幾乎使用氣音在路延耳邊問:“是倆男人的聲音吧?”
“……”路延沉默了會兒,不太确定地小聲答,“不知道。”
孟圖南滿臉寫着震驚,“江博士诶!真是……看不出來。”
帶着那種難以置信的情緒,倆人幹坐着等了快三十多分鐘才聽到江博家有人開門出來了,他們也沒敢探腦袋去看。
等估摸着人走出樓了孟圖南才走到窗戶那瞅了眼,只看到一個撐着黑傘的高挑人影,還有一雙踏進雨裏的男士皮鞋,走了幾步,收傘,進了一輛車的駕駛座。
“高書記……”孟圖南走回來小聲對路延道,“……他們倆?不是吧!”
“誰是高書記?”
“學校領導啊。”孟圖南吓得不輕,“你周一升旗的時候不看領導講話嗎?卧槽……”
“不要講別人是非。”路延嚴肅打斷了孟圖南想說下去的話,“也許是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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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等了會兒才去江博家敲門。江博開門的時候看上去很正常,他家裏有飯菜香,桌上有兩幅碗筷,沒來得及收。
孟圖南笑着道:“晚了點……早知道我們就打車來了,江老師等久了麽?”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了那一耳朵的原因,他再看江博總覺得哪裏都可疑。穿領子這麽高的衣服不熱?是噴了點香水吧?以前沒感覺,但或許是有了點對‘同類’敏感的嗅覺,孟圖南怎麽看都覺得江博可疑。
江博似乎沒太在意孟圖南的話,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拿上外套道:“走吧。”
關上門,本以為要下樓去別的地方,結果江博扭頭上了樓,看他們一臉複雜和不解才解釋道:“李小園家裏之前是住廉租房的,他媽媽……去了以後我就把她接過來了,但她一個女孩子跟我住也不太方便,樓上剛好有房間出租,我就讓她住樓上,方便照應。”
“啊……”孟圖南點頭,“來了那麽多次都不知道你把她藏樓上了,江老師,您真深藏不露!”
江博有些不解地看了孟圖南一眼。
路延撞了下孟圖南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亂講話。問了句:“那她今年還高考嗎?”
“應該會的吧,不過不在定晏考了,她要去外省親戚那裏借讀,手續都給辦好了。”江博也沒多說,敲了敲門,“你們說話吧,我在門口等,別太久。”
門開了。
很久不見的李小園露了個頭出來,看到是他們笑了笑:“請進。”
她剪了個很短的頭發,眼睛額頭都露出來了,瘦了很多,看上去居然挺精神的,像變了個人。腦袋後有一塊紗布,手臂上有一條很長的傷疤,結痂了。
看到她,路延也不知道怎麽就別扭上了,孟圖南本來以為他們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對方說,可是等李小園給他們倒了水,坐下以後路延也還是沉默着,李小園也沒動靜,倆人看着跟陌生人似的。
孟圖南嘆了口氣,只能把先聊起來:“路延一直想來看看你……聽說你要去外省上學了啊?我們給你帶了點東西……那這個是李子園,然後……”他從書包裏翻了幾個罐子出來,“這是買的參片,路延給的錢,然後這是些我家做的果幹蜜餞……還有這個!路延給你整理的複習筆記……然後這個是我刻的章,陰刻,是你的名字。”
他把東西一樣樣地往外掏,那個鼓鼓囊囊的書包一下子就空了。
書包空了,話也斷了,李小園把東西收下,只是客套地說了謝謝,說其實不用買的。她沒去看那些吃的東西,倒是很珍重地把複習筆記和那塊白得剔透的印章拿過來看了看,滿臉好奇。
不想一直沉默,看她把玩那塊印章,孟圖南便解釋了句:“原石叫雪花凍……想來你也用不上印章,但我也就會這手藝,就當做個紀念吧。”
“謝謝。”李小園舉起來迎光看了看,“好看的。”
說完印章,又沉默了下。
路延指着李小園的腦袋,這才說了進門以來的第一句話:“傷還沒好?”
“好多了。頭上縫了針,過幾天就去拆線。”李小園說,“別的都好,就是洗澡很不方便。”
路延點頭:“你要去哪裏上學?”
李小園:“很遠的地方。”
“今年會高考嗎?”
“也許會。”
孟圖南低頭裝模作樣地玩自己的手,聽這倆人尬聊。結果沒坐一會兒,李小園來了句:“孟圖南,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說。”
我?
實在出乎意料,孟圖南一下子慌了,給路延送去一個求救的眼神,結果對方無視他,很識相地站起來走出去,關上了門。
好半天他才強迫自己轉過身,擠出一句:“真的好久不見了啊……你變化好大,要是走街上我可能都不敢認你……”
李小園點頭,只是靜靜打量他。過了會兒才想起招呼他一句:“你坐。”
孟圖南立刻乖乖坐下。
她看上去變了很多。或許是因為以前總是留着累贅的發型,這會兒看着清清爽爽的,居然有種脫胎換骨的意思。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經歷過一次大變,目光裏似乎多了很多東西。
孟圖南不敢看太久,挪開視線。
“那個……那些都是路延帶給你的。”他逼自己強行聊下去,“來看你也是路延的主意。”
“謝謝你們。”
“你……還回來上課嗎?”
李小園搖頭。說自己拿到了賠償,可能會去外省親戚家那邊讀書。
“啊,你還有親戚在那邊,以前沒聽說啊!”孟圖南說完才覺不妥,他上哪聽說。
“……我的意思是好遠。”
“也不常來往,他們覺得有錢可以要才願意讓我過去。”
“啊這樣啊……”孟圖南持續尴尬,“那什麽……你新發型好看!我說的吧,你露額頭肯定好看。”
李小園摸了摸額頭,無所謂地笑了下。
“你送我的那個發夾……”她頓了下,“本來想用的,但是被梁倩踩壞了,你一番心意,對不起啊。”
“哪裏哪裏。”孟圖南冒着冷汗擺手,“下次我再送你一個……不,兩個!我讓路延也給你買!”
李小園噗嗤一笑:“我下星期就走了。”
後來孟圖南一直跟她東拉西扯,聊了病情就沒什麽好聊的了,本來也不算熟,越聊越尴尬。
重點是李小園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讓人很不适應。
孟圖南還是提了句:“路延在外面,我讓他進來?”
李小園搖頭:“我就不見他了。”
孟圖南這才急了:“那件事以後他一直很自責,總覺得是自己害了你,你能不能……”
“他怎麽會這樣想?”李小園有些詫異。
“因為……”孟圖南措辭了下,“是他跟你講了他的故事,他就在想是不是那些話有刺激到你之類的……”
“是嗎,确實有,我不否認。”李小園居然笑了起來,“但我高中發生最開心的事就是遇見他。也是他讓我相信一些事,還讓我決定一些事,請他不要自責。”
孟圖南連忙起身:“我叫他進來,你當面跟他說……”
“等下。”李小園立刻制止,“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你說。”
李小園點頭:“其實如果你們不來這趟,這話我可能要爛在肚子裏了。既然能再見,那說了就算了一個心願……”
她頓了下,“我喜歡過你。”
孟圖南:“………”
“很驚訝吧?是上初中的時候……不知道算不算喜歡,或許只是好感?”李小園說,“可能是因為你很愛笑……也沒有欺負過我,雖然你沒做什麽,我還是很感激。你是不是忘了,李子園這個外號還是你開始叫的?那時候我甚至很喜歡聽你叫這個外號。等上高中就沒什麽感覺了,因為我漸漸發現你對誰都那樣,後來甚至覺得你很輕浮讨厭。”
等了會兒,他才尴尬地問:“……沒了?”
“沒了。”李小園嘆了口氣,“只是想說出來,沒別的意思。”
“……哦。”孟圖南呆呆地點頭,也不知道說什麽,給了句糟糕的回答,“還以為你會喜歡路延。”
“你真不了解女生。”李小園朝他揚了揚那個印章,“我很喜歡,你真的很會送禮物。”
孟圖南僵硬地擺手:“沒有沒有……”
李小園笑了笑:“祝你過得好吧,反正以後不會見面了。”
“嗯。”他幹巴巴地答,“也祝你過得好。”
“你們走吧,雨快停了。”她說,“我就不見他了。”
“……還是見一面吧。”孟圖南皺眉,“他一直對你很愧疚,總覺得是他害你才……路延這人沒幾個朋友,是真的把你當……”
“就是因為這樣才別見了。”李小園頓了下,“他應該是我遇到的最善良的人……不太敢面對他,會想哭。”
什麽意思,孟圖南心說這是在拐着彎說我不善良嗎?
她轉過身:“謝謝你們來看我……你走吧,不好意思了。”
都趕人了,還能說什麽。孟圖南愣愣地轉身,本來手都搭上扶手了,不知道哪裏來的沖動,他猛地回頭,鼓起勇氣問了句:“你知不知道有種魚,叫石魚?”
李小園扭頭,直直地望過來。
“不知道。”她聲音輕輕的,“你在說什麽?”
孟圖南只能強迫自己往下問:“是故意的?”
問得奇怪,句子成分也殘缺。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李小園居然沖他挑了下眉,“我只是做了該做的。”
模棱兩可的表情。
隐隐約約的,孟圖南覺得自己知道了真正的答案,反正這一刻,他願意相信這個謊話,因為不想讓路延知道。
也是,不再見也是好的。萬一背着自己說了什麽,說不準還要受更多打擊。
他知道沒有必要再繼續追問,點頭:“我走了。”
打開門出去的時候,她遞來一張紙條:“這個麻煩給他吧。”
孟圖南接過來。
手相碰的那一刻,帶着強烈的疑惑,他問:“不怕我去亂說?”
李小園反問他:“你會嗎?”
孟圖南突然有些喜歡這姑娘的性格了。他笑着搖搖頭:“不會。為了讓你放心,告訴你一件事交換。”
他附下 身,在李小園耳邊說了一句話。聽完李小園臉上沒多少詫異的神情,只是看着孟圖南笑了笑,輕聲問:“不怕我去亂說?”
孟圖南學她的語氣:“你會嗎?”
兩人相視一笑。
門合上了,把李小園和秘密都鎖在了裏面。
路延急急忙忙地朝自己走過來,孟圖南見江博人沒了:“老師呢?”
“回家上廁所了。”路延急着問,“我進去?”
孟圖南把李小園給的紙條遞過去,轉述道:“她有點累了,說不見人,讓我轉告說請你一定不要因為她愧疚,說她高中最開心的事情就是遇見你,說你讓她相信一些東西……”
路延打開那張紙條——
“舉世非之而不加沮。
祝你前程似錦,永遠平安。”
看完後路延傻了會兒,有些茫然地看向孟圖南,想尋得什麽安慰似的。
“她……不怪我?”路延有點着急。
“不怪,真的,騙你我暴斃。”孟圖南立刻舉手發誓,“她說不想見你了,你對她好,她怕自己哭鼻子。”
路延看着那扇門,慢慢後退了一步:“……是嗎。”
孟圖南嘆了口氣,攬住他的肩膀,又小心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她說你是最善良的人。”孟圖南小聲道,“我也這樣想,你是全天下最善良的鹿了……”
但願沒有什麽能改變他。
但願。
那一年,他們分別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過這個女孩兒。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歲月裏,李小園這個名字再也沒有在他們的生活中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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