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他們吵架的聲音還是把樓上的謝琳弄醒了。

謝琳下樓的時候還睡眼惺忪,見路延臉上一個巴掌印,眼睛也紅了,瞌睡都吓醒了大半:“謝羽!你打他嗎?”

“你先看看他做了些什麽。”

謝羽把地上的手機撿起遞給謝琳,“抽他一巴掌都是輕的。”

謝琳接過去看了看,臉色瞬間變了。

她呆了很久才對路延道:“你喜歡孟伯伯家的孩子啊?”

路延回看她:“不行嗎?”

“不是不行,是會很麻煩。”謝琳皺起眉,“我們覺得無所謂,但人家不一定能接受的。”

“就算能接受也不行。”謝羽搶過話來,“你讓孟哥他們怎麽想,他丢的可是姐夫的臉。孟哥是姐夫在老家最好的朋友,鬧這一出人家還能認路這個姓?路延啊,你孟伯伯他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怎麽敢的啊?”

等他說完,謝琳頗不耐煩地回了句:“實在不行我去賠禮道歉。”

“那是賠禮道歉的事兒嗎?我看你倆一樣拎不清。”謝羽又開始拍桌子,“誰都行,孟家那個不能去招惹,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當給姐夫積德好吧,況且……”

謝琳也火了:“你不要來不來就扯我老公,這樣很沒素質!”

路延聽了會兒覺得很疲憊,轉身想走,謝羽把他叫住,又拿起椅子上的文件袋甩給他。

撿起來看了看,發現裏面全是孟圖南寫給他的那些信。

路延有些氣急敗壞:“你翻我東西?!”

“對,我翻遍了。”謝羽語氣還是冷的,“你現在把這些都撕了,我不繼續打你。下午把東西收拾好,明天去新西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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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琳先聽不下去了。她趕緊護着路延上了樓,急急忙忙地幫他收拾了點衣服和東西,又翻出幾張卡和一些現金給他:“你舅舅瘋了,先去外面住幾天再說,別理他。”

路延嘴張了張想說話,發現自己半邊臉都有點麻。謝琳看着他嘆了口氣:“怎麽總是要做很難的事情啊,會很累的。”

“他對我很好,好像比你們都要好。”路延低聲答,“我沒辦法。”

“我其實也喜歡南南的,他嘴巴甜得很。”謝琳配合他開始小聲,“你先出去待幾天,我來跟你舅舅講。”

下樓的時候路延以為會有一番腥風血雨,但謝羽沒來阻擾他們,而是拿着個火機在燒路延的信,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謝羽最讓路延讨厭的就是此刻臉上那種氣定神閑又勝券在握的表情。

而最糟糕的是對方偏偏總能捏到他的軟肋。

路延跑過去要抓那堆灰燼,謝琳感覺東西救也救不回來,再吵說不定兒子還要挨打,于是趕緊把他推出門,交代一句:

“先不要回家,實在不行出去玩幾天,安頓好給我打電話……別進去了,你舅舅打人我拉不住。”

說完她砰一聲砸上了門。

提着包在門口緩了緩,路延提步朝孟圖南家走。習慣性想直接進,思考後還是給孟圖南打了電話讓他下來。

對方好像才也才睡醒沒多久,頭發亂糟糟的,打着哈欠下來。看見路延提着個包,半邊臉都有點腫頓時吓得不行,連忙問:“誰幹的?”

“我舅舅知道了。”路延說,“我媽讓我先出來住幾天。”

孟圖南已經在掀他衣服了:“還打哪兒了?身上還有嗎?”

“沒了,我沒事。”路延感覺自己說話有點哽咽,“就是你給我寫的信被他燒了,我沒搶回來,那片葉子也是……”

“沒了就沒了,以後我再給你送……”

孟圖南又心疼又着急,安撫過路延後趕緊上樓收了東西出來,在高慧一連串的交代聲中帶着路延溜之大吉。

那一路他們都很沉默。路延的手機一直在響,他一開始沒搭理,後來忍無可忍才關機的。

客車上有人帶小孩,坐了會兒估計是暈車不舒服,哇哇大哭起來,天氣熱,車還颠簸,坐得人渾身不舒服。

孟圖南沒一會兒就開始暈車。但他想着路延不常坐這種車估計比自己更難受,好歹是勸他靠自己肩上休息了會兒,自己靠着窗平緩呼吸。沒一會兒困了些,腦袋一下下磕到窗戶上,有點疼,還有點像心跳的節奏。

路延看着車窗外掠過的風景。

青天白日,烈日炎炎,他卻總覺得眼前的一切在自己眼裏都是灰色的,目的地更像是世界盡頭。

一路颠沛流離,他們到了墨江,一個被北回歸線穿過的小縣城。

這是路延早就計劃好跟孟圖南來的地方,他們算好了時間,夏至日的時候來可以去北回歸線标志園看“立杆不見影”,看太陽是怎麽轉身的。

家裏的事還是影響了心情。找到旅社後他們出去吃飯,路延也沒心思和孟圖南欣賞當地美食,囫囵吞棗地吃了飯就回去休息了。

洗完澡路延打開手機看了看,全是謝羽和謝琳發來的短信。

謝琳先問他人在哪裏,又說她明天可能要走,還說給她回個電話……

走?去哪兒?

他打過去,發現關機了。

再看謝羽的短信,只有兩條,都很簡短。

“給你兩天時間考慮跟他斷了,如果沒有,我來幫你斷。”

“後天回家。”

看得煩,路延再次關了手機。

洗完澡,孟圖南坐在路延邊上幫他吹頭發,又幫他敷了敷微腫的半邊臉。相顧無言,旅途讓他們都覺得很疲憊。

孟圖南摸摸他的臉頰問:“你舅舅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下手怎麽這麽重?”

“他以前練過搏擊。”路延答,“看不出來吧?”

“……真看不出來。”

那一晚路延失眠了。孟圖南似乎也睡不着,在他邊上扭來扭去的。

路延推推他,說:“我舅舅做事情很無情,感覺……我也争不過他。”

“那就不跟他争。”孟圖南安慰道,“我們不跟暴力水手一般見識。”

“反正躲不過去。”路延說,“我做好心理準備了。”

就着這個話,孟圖南想了會兒,慎重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以前跟你鬧說想去一個地方上學是不懂事,你別往心裏去。”他說,“現在這樣……不然你還是聽你舅舅的去複讀一年?正好他們也知道了,就當是緩兵之計,你也過渡一下。”

這句話讓路延覺得很難理解。

“過渡什麽?”

“就是……”孟圖南頓了頓,“你調整下心态,我也反思下自己的問題,等你再來一年我們再慢慢……”

“我有什麽好調整的?”路延有些氣急敗壞,“這種時候要把我踢開?”

“怎麽可能,你怎麽這樣想!”孟圖南也急了,“但你确實沒考好,你把我拽高了自己掉到下面,我良心不安啊!”

這種微妙的安慰和同情,可以說是這時的路延最讨厭的東西了。

心裏怎麽可能不明白自己跟着謝羽走是最好的,去複讀也好去新西蘭也好,那才是所謂的“正确”。可他咬着牙不松口是為了什麽,讓孟圖南把自己推開嗎?

清醒最痛苦,他們口中的錯誤反而讓路延覺得好受些。他開始明白江博那句話了,人有時候是會這樣折磨自己的。

這段感情路延一開始理性,到現在感性,總覺得自己也脫胎換骨一般。在遇見孟圖南的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他覺得自己有些撐不下去了。

“你好好複讀,考個好些的學校讓他們閉嘴,我也不會打擾你的。”孟圖南已經認真打算起來,“到時候你就是我學弟了,考到我們學校附近,你這麽挑食估計也不愛吃食堂,我們可以一起租個房子住,我們下課以後一起買菜,我來做飯……”

“我不想複讀了,覺得很累。”路延回答他,“我不是什麽天才,就是普通人……上個一般的學校沒什麽不好。”

孟圖南瞪他一眼:“你也學會賭氣了嗎?”

“沒賭氣,這是事實。”路延偏開臉,“你也說過,都考得比你好了不該不開心。我就報你要去的城市,這難道不是如你所願?”

“現在情況不一樣啊,我當時是……”

“算了,別說了。”

路延突然覺得他們的争執很荒唐,他背過身去揉了揉臉,嘆了口氣。

他突然想起那片紅楓葉。這世界上每片葉子都那樣獨一無二,誰都不能再找到一模一樣的了。

第二天出去玩時他們都很心不在焉。

孟圖南對什麽北回歸線标志園不太感冒,天氣熱,倆人還嘔着氣,誰也沒有談笑的心情。他們在園區裏逛了逛,參觀太陽之路、雙子星廣場和天文館。

路延停在一個日晷跟前看了看,問孟圖南:“你會看這東西嗎?”

“不會。”孟圖南注意力被那邊聚攏的人群吸引了,“我們去那邊看看,好像要有那個奇觀了。”

路延随着他走過去。确實已經有很多人聚在一起了,不少人好像還是團隊,扛着攝像機一類的東西。

整個園區被一條劃出來的透明的線分割,那就是北緯23度26分。路延沿着線走了兩步,又看了看前面孟圖南的背影。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跟孟圖南的合照很少,基本都是什麽大合照。他們很少單獨合影,甚至連對方的照片都沒有幾張。

路延掏出了手機,想拍一張這人的背影。

才點開相機,謝羽的電話立刻進來了。

第一個被他直接挂斷,路延趕緊拍了一張,感覺有點糊就又拍了一張,剛拍完謝羽又打來一個。路延想了下,還是接了。

對方開口就是質問:“你在哪裏?”

“我媽人呢?她電話沒人接。”

“我讓人送她回去了。”

路延緩緩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道:“你有話就說。”

“我說的那些你考慮清楚了嗎?”

“之前說過,我不考慮,要複讀你自己去。”

謝羽瞬間火了:“路延,你別逼我把事情做絕!”

“你自便。”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路延挂了電話。

他再翻開相冊看了看,發現之前後來拍的那張還是糊了,都看不清是孟圖南。

再擡頭,那人也不見了,舉目四望找了找也見不到人。

路延左顧右盼地找,給孟圖南打了個電話也沒打通。他覺得自己這位置挺顯眼,孟圖南應該看得到……也不敢亂走,路延不停地給孟圖南打電話,到後來都有點着急了,甚至有點想在這裏大喊對方的名字。

他茫然四顧,居然開始有些恐慌,總覺得好像瞬間失去了什麽。

接着周邊的人群騷動起來。有人在地上放了鉛筆,拿着器材狂拍,大聲道:“看,立杆不見影,也願大家如日中天!”

太陽開始直射北回歸線,轉身向南移。

與此同時背後有個人抱住了路延。

心瞬間歸了位。

安心後就是生氣,路延試着掙開這個讨厭鬼的手:“放開。”

“哈哈哈吓到沒!我一直躲你後邊呢。”

“……你很幼稚,放開我。”

“還生我氣啊?我們斑比怎麽每天就在跟我生氣!”

“我哪敢。”

“那我不放了,就這麽抱你一天。”

路延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回去再抱,這裏人多。”

“那你先轉過來給我親一下。”

“……別鬧。”

孟圖南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們正好站在太陽轉身的地方……我們斑比也轉個身吧,想看我的太陽轉身。”

他轉身的那一刻在孟圖南眼裏慢到靜止,好像把那年所有美好的片刻都定格了。

那天太陽向南移後,他們的人生也開始朝着應有的軌跡移動,離彼此越來越遠。

作者有話說:

我保證這周一定破完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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