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二天,路延到李雨停的工作室樓下時,是她助理下來接的。對方跟他認識,笑着跟他聊了幾句。等帶着他走進去,助理又說:“在給孟老師化妝,拍視頻呢,可能要在邊上等等。”

路延應了,推開門走進去,也沒吭聲,拉了個椅子和助理坐在邊上看。

孟圖南顯然是很不情願的,看見路延來了,擠眉弄眼地表達不滿。

李雨停一邊化一邊調侃,對着鏡頭說:“以後讓孟老師帶妝去寫字刻印,再讓平臺把他挪到美女主播那邊,我覺得一周就能出圈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

路延仔細看了看,雖然不太懂弄在他臉上的是什麽,但看了看感覺居然挺好看的……

路延一來孟圖南就扭捏了起來,之前還跟李雨停插科打诨地瞎聊,這會兒消停了,老老實實坐着讓人擺弄。其實他是在心裏給自己點蠟,感覺會被笑很久,心中後悔萬分答應讓李小園拍這玩意。

等李雨停完成妝容展示後關設備說可以了,孟圖南立刻要求給自己卸妝,結果被李雨停痛批了一通,說好歹辛辛苦苦化了很久。

路延看他那憋屈的樣子好笑,也附和了句:“挺好看的。”

也虧得他底子不錯,面部柔和,化出來沒什麽違和感。

孟圖南惱羞成怒:“你還看我笑話!”

“真的還可以,感覺五官立體很多。”路延還湊近了去看,“可以就這麽出去吃飯。”

“……不要笑!”

路延低頭跟他平視:“沒笑你,好看的。”

他輕聲細語的,語氣特別溫柔。

聞到他的呼吸,孟圖南腰都軟了,立刻變成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突上去親他。

路延很配合地扶着他坐到化妝臺上和他接吻,不輕不重地咬他舌頭……孟圖南很快陷入意亂情迷的狀态中,腿都盤了上去。

快收不住的時候李雨停過來敲門了:“我換好衣服了……快出來,我們去吃飯。”

鬧了一通再出來,李雨停辛辛苦苦給他化的妝也有些斑駁了,只能卸掉。

去商場好不容易買到了鑲鑽的十字架,他們又找了家西餐廳吃了個午飯。李雨停估計是有點受不了這倆人身上戀愛的酸臭味,吃過飯就趕緊拎着包走了。

孟圖南看她離開時那一步步跟女王一般的步伐,啧啧感嘆:“這女人真是了不起。”

路延點頭:“确實。”

“怎麽會想起來去做美妝博主的啊……我也沒敢問她。”

路延猶豫了會兒才說:“可能跟我有點關系。”

“……啊?”

“她剛畢業那年找工作不太順利,可能吃了點相貌的虧吧,人消沉了一段時間,也很迷茫……我覺得她是有點自卑,走不出來。”路延回憶着,“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就跑去商場給她買了些化妝品……也不會挑,全是亂選的。後來就……”

後來就陰差陽錯促成了一個女孩兒的蛻變。

孟圖南聽完醋意沖天:“你跟她鐵定有點什麽。”

路延想了想,“我老覺得虧欠她什麽……你沒有這種感覺嗎?她高三那年媽媽就沒了啊,一個人出來闖蕩到今天,挺難的。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也有責任,如果那年……”

“好了。”孟圖南火速打斷他,“我相信你的清白了。”

其實孟圖南也總有這種感覺——虧欠她什麽似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允許那女人在自己臉上化妝。

路延瞥他一眼:“整天疑神疑鬼,明明是她喜歡過你,不要倒打一耙。”

孟圖南挑眉:“那又怎麽樣!反正你沒怎麽送過我東西!”

“兩次都是你追我,為什麽是我送你東西?”

“在一起了你也沒有給我買過。”

“……給你買化妝品?”

“呵呵。”

“我以前幫助你數學及格考上了大學,還不算禮物?你該給我磕頭。”

“那不算!”孟圖南一臉不爽,“看來是我錯付了,都是我白給!”

路延瞅他一眼,默默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卡遞過去:“……自己買,不要讓我買。”

孟圖南傻了會兒,有點受寵若驚,接過來後看了看:“這是傳說中的工資卡嗎?”

路延點頭:“拿去管家。”

“……密碼呢?”

“我生日的前一天。”

孟圖南心說絕了:“你直接說是我生日很難嗎?”

“不要就還我。”

“真不要,我賺的勉強夠養你也夠養家了。”孟圖南塞還給他,“留着當小金庫吧。”

吃完飯,他們回了路延的家。孟圖南心裏其實是有點忐忑的,總感覺自己的出現多少有些尴尬,但路延又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說沒關系,總是會碰面的。

位置是個挺舊的小區,房子也有了些年頭,看外邊兒特別舊。上樓進門一看,孟圖南發現路延家裏非常整潔明亮,完全不像是老小區的房子。

路延居然還說:“現在就我媽住……可能有點亂,昨天回來的時候大概收拾了下。”

……這叫有點亂。

“你媽一個人住?”

“嗯。”路延點頭,給他拿了雙拖鞋,“我外公外婆去世以後她就回來了,我也勸過讓她去T市,她又說想一個人待在這裏。”

他倆在房間裏聊了會兒天,孟圖南還沒探索完路延的房間,謝琳抱着一大束白玫瑰回來了。

孟圖南覺得謝琳應該是吃了防腐劑……一點沒變化,臉蛋白白嫩嫩的,皺紋都瞧不見。孟圖南看她神态平靜安穩,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簡直和以前在自己家客房裏尖叫着哭嚎的那個女人完全沾不上邊。

她今天應該是還特意打扮過,穿了一身樣式簡單的旗袍,沒戴什麽首飾,指甲也幹幹淨淨的……美人養眼,光是看着都覺得很賞心悅目。

“南南來啦。”她笑着走過來,“好久不見了。”

孟圖南連忙點頭開始拍馬屁:“嗯嗯,好久不見。阿姨,您可真是花為肺腑,雪作肌膚啊,還是這麽漂亮!”

謝琳抱着花笑:“你好像比以前高了一些。”

路延接過她手裏的花,感覺孟圖南跟她相處得挺和諧也不用管,轉身找花瓶去廚房插花了。

孟圖南被謝琳拉着聊了聊,聽她講有意去國外當修女的計劃,說想一邊學畫畫一邊侍奉神明……

聊了會兒,他把禮物遞過去,謝琳收了,看上去很喜歡,又從自己的包裏摸出了一本《聖經》遞給孟圖南說:“特意為你準備的。”

她問了問孟圖南的近況,親親熱熱地跟他聊天。路延時不時晃出來拿個東西,并不參與他們的對話。

謝琳遠遠看了看路延的背影,小聲問孟圖南:“南南,他穿的衣服是你的還是你買的?”

路延今天穿了謝琳從沒見過的帥氣衣服,實在有點陌生。

“我買的。”孟圖南有點不好意思,“不好看嗎?”

“好看的,你多給他買點衣服吧。”謝琳開始吐槽,“掙那麽多錢也不知道往自己身上花……也不知道是懶還是不想買。這點簡直跟他爸一模一樣,明明長得也不差,穿衣服那麽随便,說他也不聽。”

孟圖南狂點頭表示同意:“他就這樣的,說也說不聽!”

他們倆合得來,湊在一起說了好一會兒話。

沒一會兒門又響了,孟圖南趕緊站起來去開門,看見了同樣多年不見的謝羽。

他穿了一身很正式的黑西裝,面色和記憶裏一樣冰冷。看到孟圖南後只是微微皺了下眉,沒搭理孟圖南的那聲“舅舅”,直接進了門。

謝琳看見了,瞥了謝羽一眼:“謝總好大的架子,喊你都裝聽不見了。”

謝羽神色不動,來了句:“如果知道有這一天,我當初就不該把你兒子送去定晏。”

孟圖南:“……”

“你差不多得了。”謝琳說,“以前費盡心思把延延帶走,結果人家還不是在一起了,氣不氣?”

“我有什麽好氣的。”謝羽笑,“反正以後要忍受白眼、質疑、流言蜚語的不是我兒子。”

孟圖南在邊上聽得十分尴尬,很想遁地逃走。

路延在廚房遠遠地對他說了聲:“孟圖南,不用理他。”

謝琳附和:“對的,不用理他。”

謝羽冷笑一聲:“反正惡人都是我,我不該幫你管他,我就該讓你兒子青春期不懂事的時候由着性子來想做什麽做什麽……”

“都這麽大了還管?別沒事找事兒給人臉色看。”謝琳嗤一聲,“你今天別找我晦氣。”

“我還沒空管,自己的孩子都管不過來。”

謝琳瞪他一眼:“你少管一點吧,小星星才幾歲,成天就想着讓她學這個那個,真的是當老板當到家裏來了……”

……這一家子的說話風格讓孟圖南全程都很尴尬,他夾在謝琳和謝羽中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感覺說什麽都不合适,孟圖南默默轉身溜去了廚房水槽邊上,幫路延插花。

忍了會兒沒忍住,孟圖南扯了扯路延的衣擺:“早知道是這種情況我就不來了……看你舅舅多讨厭我。”

“又不是帶你見他,是見我爸媽。”路延蠻無所謂,“他就這樣的,誰都不喜歡,不用管他。”

本以為也就家裏人會來,結果到了下午,又有兩個中年男人到訪,手裏還提着一些食材,熟絡地跟謝琳打過招呼後就奔着廚房去了。

孟圖南打量了會兒,感覺這幾人身上氣質很不一樣,有種說不出來的男人味,很正直硬朗。

路延跟他們說完話,抽空過來跟他解釋了一下:“他們是我爸同事,都是警察……應該還有兩三個沒到。這幾個叔叔每年這天會來這兒給我媽做一頓飯吃,也陪我爸說說話喝喝酒。”

孟圖南有點驚訝:“每年?”

“嗯,就連我媽去國外那幾年到了這天也都會回來,他們應該有過約定吧。”

好長情。孟圖南感嘆:“你爸肯定是個特別好的人,不然朋友不可能記挂那麽多年。”

“嗯。”路延點頭,“我小時候甚至覺得他無所不能。”

孟圖南還有些猶豫:“這場合……我出現合适嗎?說不定你爸也不會喜歡我。”

“喜不喜歡另說,見還是該見的。”路延說,“當陪陪我吧,我每次參與這個活動都很難受。”

那場面估計挺傷感的。孟圖南不解:“大家都難受的事情為什麽還要繼續做?”

“可能是因為……我們需要一些寄托。”

“你需要?”

“當然,不然幹嘛來。”

孟圖南嘆了口氣。

“就只是做飯吃飯嗎?不用祭拜什麽的?”

“不用,都從簡。”

等最後飯做好,家裏又來了個人,穿了警服,大概是一下班就趕過來了。孟圖南看了眼那男人肩上的肩花,心說不得了,這好像是個官兒啊……這氣派,掃人一眼都覺得有鋒芒。

那人見了謝琳,走上前緩緩喊了聲:“嫂子。”

謝琳點點頭,語氣随意地問他:“怎麽小沈還沒來?陳斌呢?”

那人和其他幾人互相看了看,那人接着答:“嫂子,陳斌今年沒時間,有任務。小沈……小沈不能來了。”

“小沈也有任務?”

那人說:“小沈以後都不能來了。”

謝琳呆了呆。

她似乎有些茫然,看着一桌子的菜,再開口時,語氣聽起來像是要哭了。

“一開始來的時候是六個人,之後就越來越少,今年只剩你們幾個……不然明年別來了,我看着傷心。”

穿警服的那個嘆了口氣,說:“我們每年都說不來了,今年就是最後一年,可是……”

這時路延去謝琳房裏拿了一套很舊的警服出來,放到了中間那個椅子上。

他慢慢退了出來。剛放下,桌上的人紛紛起身,站直了身子。

孟圖南也連忙跟着起身,路延又拉着他退後了一些。

接着,他看到那三個男人對着那個放着警服的座位整齊地敬了個禮,表情肅穆。

謝琳看着那套警服,目光癡癡的,像是入神了,在回憶什麽一樣。

就那一瞬間,孟圖南忽然共情了他們的難過。

他遠遠看着那身警服,一面默哀着,一面悄悄地,在人群背後握緊了路延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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