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短暫一趟出行,回家以後,忙碌的工作就徹底填滿了他們的生活。

路延如果排到飛國外的班,一出去就要四五天。孟圖南也忙了起來,新學校那邊焦頭爛額,他有一兩個月的時候都在超負荷工作,培訓、上課、出差……他和路延的工作是完全搭不上邊的兩個極,連休息時間也很難湊到一起,大多時候更像是網戀了。

從前把工作當做自我麻痹的手段而已,現在有戀愛談了,聚少離多的狀況讓孟圖南非常厭煩自己忙碌的工作,每天都很想撂挑子不幹原地退休。

月底,孟圖南被導師召喚去了杭州,參加他在國美辦的個人展。老師留灰白長發,穿一身他喜歡的練功服,在展廳裏拉着孟圖南講了半天他最近練太極的心得體會。

結束後,他又陪着老師吃飯了一頓飯敘舊。杭幫菜孟圖南完全不愛吃,吃了幾口就沒興趣了,陪老師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聊什麽杭州不錯,如果可以也想去國美教書……

孟圖南有一搭沒一塔地應,心不在焉。昨天路延告訴他大概是中午能飛完,但奇怪的是中午以後孟圖南找他也沒回……延誤了還是怎麽?有點擔心。

孟圖南又低頭看了看微信。

他和路延的聊天記錄永遠都是自己在發小作文報告生活,到哪兒了,在哪兒吃飯在哪兒住要做什麽……而路延給的回複最多的就是兩句話——要飛了,才落地,很少聊他的生活細節。

這一點讓孟圖南很抓狂,那只鹿還是不太喜歡打字聊天,每次都是孟圖南瞅着機會給他打電話。可是現在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大吵大鬧了,孟圖南想了很多辦法才把自己無時無刻都想占有的心情控制穩定,覺得自己還是有進步的。

老師吃着菜,突然問了句:“你談戀愛了?”

孟圖南拿着手機一愣,半晌才點頭:“……很明顯嗎?”

“以前跟我吃飯,手機都不敢掏出來的。”老師搖搖頭,“長大了啊……哪裏的女孩兒?”

這要怎麽說。孟圖南支吾起來,只能先含含糊糊地說了句:“小時候就認識了,我發小。”

老師點點頭:“那也好,知根知底的。什麽時候帶來,一起吃個飯。”

孟圖南想了想,不知道怎麽應,只能硬着頭皮點了個頭。

他倒是想拉着路延跟全世界炫耀。

後來又聊了聊彼此的工作。老師最近在幫一個什麽研究院研究挖出的一塊碑,在做整理工作。

之後他又說了孟圖南幾句,大意就是什麽人要踏踏實實腳踏實地……

他這位老師是個學院派,孟圖南覺得他骨子裏是有些迂腐的。老師并不很贊同他的培訓班事業,更不喜歡他在網絡上搞的幺蛾子,只覺得那是嘩衆取寵,沽名釣譽且上不得臺面的行為,格局小了。

……反正他做的事情總是被大家反對,孟圖南也聽習慣了。他沒老師那麽高的思想境界,覺得自己能憑本事賺到一點錢就很心滿意足。

但被說了幾句,心裏難免有些低落。因為今天老師上升到了思想層面抨擊人,說感覺孟圖南已經不在乎藝術和美本身鑽錢眼子裏面了……反正聽得挺不是滋味的。

吃完飯,孟圖南打了個車到西湖邊上,漫無目的地走了走。這時候天還沒黑,天灰蒙蒙地陰着,像是要下雨。給路延發了兩條消息,沒回他。

他只穿了一件白襯衫加薄西裝外套,湖邊風大,吹得人有些冷。

天也飄起小雨來,似乎有變大的趨勢。他正茫然自己是回酒店還是去哪兒,看見一輛公交車停到了邊上。

這車比普通公交小一些,被塗鴉得很可愛,有幾個粉粉的愛心。看了看,居然是1314路……

愛情專線嗎。

車停穩,幾對情侶牽着手上了車,孟圖南看了看,突然覺得有點羨慕。

本來也想上車,但想了想還是沒好意思自己上去,只是站在原地呆了呆。

這時候雨又變大了。

他不太想打車,心說還不如就随便坐一輛公交車坐到雨停算了……這樣想着,孟圖南就直接上了下一輛公交,也沒管是往哪裏開的。

拂了拂肩上的雨,他找到座位坐下。車上人不多不少,很奇異的,沒有一個人說話,安靜得有些壓抑。窗外是陰沉沉的天,遠處是很暗的天幕,壓抑的色彩。

周圍都靜悄悄的。駛過西湖邊上的時候,孟圖南遠遠看着斷橋,心中卻忽而湧來一種濃烈的悲哀之感。

手機震了一下,居然是反複把他拉黑的高慧發來的短信。

內容是:“你真的不能嘗試一下喜歡女孩子嗎?”

孟圖南看完後,偏過頭去望了望窗外,再轉過臉時,他忽然有點想哭。

看回那條短信,孟圖南慢慢地打字,編輯了半天才把那句“對不起”發送過去。

西湖怎麽這麽大,半天都走不出去。眼前的景看得人很傷感,心情也down到谷底。老師說他,爸媽說他,路延還不回自己消息……怎麽事事不順呢,天氣都這麽不好,什麽都跟自己對着。。玉岩。。幹。

孟圖南突然悲觀起來,感覺前路一片渺茫。

越想越煩,煩得很想揪着自己的頭發在安靜的公交車裏尖叫,想跳窗一猛子紮進西湖裏,想……

還沒想好最合适的發洩手段,下一秒手機又震起來……他皺着眉低頭看,以為還是高慧,結果是路延的來電。

其實孟圖南也沒那麽相信命運,但這只鹿每次出現的時機都太準了……像是冥冥之中的不可避免。生活制造了那麽多的巧合和推力來讓自己相信,這是命中注定。

好吧。孟圖南想着,即使你九個小時沒有回我消息,我還是很愛你。

他把電話接起來,但一開始還沒好意思說話,因為這輛公交車安靜得要命,每個人都沉默着。

路延在電話裏問:“你在哪裏?”

孟圖南一開始沒答,因為覺得自己說話整個車的人都能聽到,有些尴尬。他猶豫了一會兒,路延也在等,見他不說,又問了一句:“聽不到嗎?”

孟圖南揉了揉眼睛,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靠近聽筒小聲說了句:“我愛你。”

身邊全是陌生人,說完感覺有點點尴尬,也有些隐秘的快樂。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到底聽到了沒有,又問他:“你怎麽了?”

孟圖南看了看周圍沉默的人,用稍微正常些的音量對他說了句:“我說我愛你。”

路延顯然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你今天怎麽了?”

“我愛你。”孟圖南又提高了一點音量,“我說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車裏太安靜,一下子就引起了注意,側邊有個中年男人偏過頭來,皺着眉看了他一眼。

路延又沉默了下,像是在思考。過了會兒才問:“你喝酒了嗎?”

“沒有。”孟圖南無奈,“我像是喝醉了嗎?”

“……那無緣無故說這個幹什麽?”

“以後我每天都說。”他看着窗上的雨滴,笑了笑,“你別管我。”

說了會兒感覺沒那麽尴尬了,因為前座一對母子也湊近彼此小聲說起話來。

過了會兒公交到站,車裏有到站提醒音響起。路延估計是聽見了,問他:“在坐車?”

“嗯。”孟圖南盡量放低聲音,“你下班到家了?吃飯沒?”

路延卻突然給他來了句:“今天杭州天氣不太好,你出門帶傘了嗎?”

孟圖南迷惑了下,小聲問他:“你還偷偷幫我查天氣預報嗎,這麽好心?”

路延笑:“因為我看外面雨下得有點大,怕你沒帶傘,在想要不要去接你。”

孟圖南迷惑:“你在T市怎麽接我?”

“我沒在家裏。”

“……你在哪?”

“在位于北緯30度的某個城市……”

“不要鹿言鹿語,說人話!”

“……在你住的酒店。”路延靜靜答,“西湖邊上的XX酒店,是這家對吧?”

孟圖南蒙了下:“你在杭州?”

“嗯,你昨天不是發酒店定位了嗎……”路延輕聲緩語的,“下班直接飛過來了。某人不是說半個月沒見,再見不到我要去自殺了嗎?我來了我來了,希望你不要自殺,留好小命。”

孟圖南聽完直接站了起來,又想起這公交停不停并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趕緊坐下。

“你還在忙嗎?”路延又問他,“辦完事情跟我講,我去接你。”

“不用,我……我馬上回去,你就在大堂等我。”孟圖南強調,像是怕路延走丢了,“就大堂坐着等我,別出來了,下着雨。”

到了下一站,他急匆匆地下車,打了輛出租往酒店趕,感動得簡直眼淚汪汪,心裏又酸又漲的。

路延極少極少做這種事情,加上自己今天心情低落沮喪,導致感動值加倍,幸福得飄飄然恍恍惚惚。

其實離酒店也不遠,但孟圖南在車上還是很着急。沒事做,他給路延又發了幾條消息,然後從胸前口袋裏拿出随身帶的鋼筆,在自己手掌裏畫了個心,只是可惜用的是藍墨水,紅色更好看吧……

到了酒店門口,他付過錢就推開車門跑進了雨裏。其實雨也不算大,可一路跑到酒店裏身上還是半濕了。

急急地跑進大堂,孟圖南看見路延披着一件黑大衣,立在酒店的魚缸面前聚精會神地看熱帶魚,邊上還靠着他的飛行箱。

這是家都沒回,直接來了?

他慢慢靠近路延,以為自己動作夠輕就不會被發現,走到離路延只有兩步的時候孟圖南想直接撲過去抱住他,可路延卻猛地轉過了身。

這回直接撞進路延懷裏了。

他深呼吸聞了聞路延的味道,很不想放開。但路延還是捏着孟圖南的領子把他提開了一點,上下打量他。

“身上怎麽濕了?沒有傘也不說。”路延皺眉,“我說了去接你。”

孟圖南搖頭:“外面冷,不要你接。”

路延又仔細看了看他,見孟圖南似乎情緒不太對,有點疑惑:“看見我還不高興?”

“高興。”他說,“我在努力克制眼淚不要嚎啕大哭。”

認識那麽久,路延一看他就知道孟圖南估計是心裏有事兒,眉宇間有些郁色。

“工作不順利?”路延揉揉他眉心,“還是對我不回你消息有情緒?我着急趕着來才沒回你,來的時候太困還在飛機上睡了一覺……”

孟圖南搖頭:“沒有生氣,就是太意外了。你變得好陌生,現在很會談戀愛嘛,以前都只會讓我做數學卷子背公式。”

“讓你做數學題才是情深意切地為你好……”

“還是這樣好,你現在太帥了,閃閃發光!”孟圖南伸出握成拳的左手,“為了回報,送我們斑比一個東西。”

路延看了看他的手,心說估計是什麽吃的,大概率是糖吧。他伸手要去接,孟圖南攤開了手掌,他看到了孟圖南手心裏畫着的小愛心。

……路延總是無法招架他這種小把戲。

偏偏孟圖南今天還穿得很人模狗樣……大概是去了比較正式的場合,穿了身深灰色的正裝,戴了平時不戴的眼鏡……看起來很斯文儒雅。這會兒緩緩對自己笑着,手裏有一顆攤開的心,确實是有那麽點撩人。

真是……路延感覺自己耳朵有點熱,用食指點了下那顆心,輕聲說:“收到。”

孟圖南拿畫了心的那只手去拉他去坐電梯。好在電梯裏只有他們,門才關上孟圖南就貼他身上去一把抱住:“我們班比,來接我回家的嗎?”

“那不然呢。”

路延本來想推開他,但太久不見确實有點想,不太舍得……摟着人還在思考要說什麽,臉頰被親了一口,恍了個神,嘴又被碰了碰。

電梯到了,他拖着箱子和孟圖南進房間。路延感覺孟圖南有點急躁,門才合上他就被按着親了半天。

感覺孟圖南手往下了,路延趕緊拉住他叫停:“累得硬不起來了,昨天飛了十個小時,沒怎麽睡覺。”

孟圖南湊近看了看,發現路延是有些憔悴,心疼地換了句:“我陪你睡一下?”

路延搖頭:“今天周六,馬上八點了,你難道不是應該直播一下?”

我直播,他記那麽清楚。孟圖南笑:“我今天鴿了陪你。”

“不行,你這個态度有問題。”路延嚴厲拒絕他的這種行為,“我去洗澡,你去弄你的。”

孟圖南架器材的時候還在想,路延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個坐懷不亂的好人,他在裏面洗澡,要自己在外邊寫字刻印,真當自己是和尚了?

真拿起刻刀開始刻的時候,孟圖南完全不在狀态,只覺得這也太考驗人了,浴室裏傳來那若有若無的水聲……

孟圖南刻印不描字,一刀下去就不回頭了,被裏面的路延搞得心神不寧,遲遲沒敢下第一刀。

看他刻印的有少數愛好者,但由于天殺的平臺時不時把他挪到奇怪的推薦位,這個名為“石說新語”的直播間總是會湧入一大批對刻印文化一竅不通的路人甲乙丙丁在評論裏起哄。

看到有人問他怎麽不說話,怎麽還沒動靜。孟圖南沉默了下,認真地對着鏡頭道:“有人勾引我,心亂了,拿不穩刻刀。”

彈幕刷起了一排排的問號感嘆號。

孟圖南才說完,路延穿着浴衣走出來換衣服。他目光就跟着路延的動作移動,看見那只鹿的腹肌和腿時,沒忍住喉結動了動,咽了咽口水。

太難了太難了。孟圖南怕自己太失态趕緊挪開目光,在光滑的石頭上穩穩刻出一個田字格,想趕緊把這玩意弄完走人去睡老婆。

路延也沒想打擾他,小心地沒說話,穿好衣服後又收拾了下自己的飛行箱,從裏面拿出一個橘子和一瓶酸奶,放到他桌子邊上,攝像頭看不到的角落。

孟圖南餘光掃到一眼,沒忍住笑了笑。

他自己不吃的配餐,又不想浪費,會塞到箱子裏拿回來給孟圖南,還美其名曰這是上過天的食物,是禮物。

普通甚至有點寒酸的小東西,但路延每次去飛都要給他揣回來,習慣以後莫名其妙會覺得這鹿很細節。

這一天,孟圖南以自己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地刻完印,心中不禁感嘆人的潛力真是無限的,今天的效率太高了。

擡頭一看,路延撐着頭坐在床上,聚精會神地看着他。連續飛了好幾天,路延應該挺累的,疲憊讓他眉目看上去很柔和,整個人看上去說不出的慵懶。

時間好像靜止了片刻。

孟圖南被他看得心裏微微一酸,感覺自己好像被這種沉默又細微的愛包圍了。

他關了直播,輕聲問路延:“困了就睡覺,不累啊?”

路延搖頭:“想靜靜看一下你。今天怎麽刻那麽快,刻的什麽?”

孟圖南把那個橘子拿過來剝開,慢悠悠地吃了一瓣,很甜。

他指了指那個印章,說:“刻了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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