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假山圍繞，簡易樹枝搭造起來的營地，遠古人四處分散。

其中一位少年，用芭蕉葉子做出簡易容器，躬着背手臂耷拉在前方，以類似猩猩行走的姿态前往森林。

鏡頭推進再推進，倒在血泊中的老虎映入鏡頭。

少年眨動眼睛，推了老虎一下。

老虎看過來，少年彈跳後退。

舉着攝像機的曹揚笑了。

怪不得景逸要去和大猩猩近距離接觸！看看這推搡的動作，和金剛的舉止一模一樣，完美诠釋出遠古人的人設。

一而再再而三的确定老虎沒有攻擊力，少年蹲坐老虎身邊，看着老虎身上的傷口。

曹揚把鏡頭推成特寫。

少年髒兮兮的小臉上，靈動的雙眼裏開始湧現出滿滿同情。

兩秒鐘，少年眨巴眼睛，站起身，找到周圍的草藥和藤蔓，開始替老虎包紮。

這個地方不能特寫，因為老虎陸毅根本沒有受傷，一個遠近鏡頭足夠。

緊接着是日常的相處玩鬧，少年憨厚的笑臉和與老虎相處的和諧成了重點畫面。

片子的第一段落結束，超出的時長在後期剪輯中再處理。

曹揚保存好，笑容滿面的說：“好小子，有你的啊。怪不得郭麟對你贊不絕口，說你成長起來就能零NG。”

景逸摸摸陸毅的腦袋，也笑：“是郭導指導得好。”

又拍了兩個相處鏡頭，接下來陸毅要去洗掉身上多餘的紅色假血。

飼養員來喊陸禦洗澡，陸毅“嗷”了一聲，大大的腦袋拱着景逸肚子，拿牙齒咬景逸身上唯一的遮掩。

眼見塑料樹葉裙要被扯掉了，景逸正想開口阻撓，旁邊傳來一道低聲呵斥：“陸毅，松嘴。”

景逸擡頭。

陸禦之正在朝這邊走，一雙琥珀色眼睛盯着陸毅，滿滿的壓迫感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透出來。

陸毅不甘不願的松了嘴，躲到景逸身後。

但景逸哪擋得住一只老虎？

它還是能看見生氣的陸禦之，只好嗚咽撒嬌，希望景逸保護它。

“陸先生，事情處理完了麽？”景逸關心道。

陸禦之已經走到景逸身邊，沒再管陸毅，而是恢複成平時溫和無害的表情，幫景逸把身上的樹葉裙整理好。

“嗯，差不多了。聽說你在這邊拍廣告視頻，帶幾個人來看看你，想讓你試鏡一個角色。”陸禦之說着，起身向身後三位介紹，“這位就是我向你們推薦的演員，景逸，19歲。”

那三位看看景逸，領頭的一位笑着回複陸禦之：“小陸，你喜歡提拔後輩，我們都懂。但，第一眼這小夥子的體格就不合适。”

他們三個是老牌導演了，是國家臺的合作首選，也是互相經常合作的對象。主導演叫顧國昌，早年作品經常得到國際獎項。

這次負責翻拍的電視電影，主角是武俠小說裏的風流劍客，名為謝起雲。

謝起雲好管閑事，經常受傷。治傷時暴露出來的體格，需要擁有有爆發力的肌理線條和力量感。

“體格好說。”陸禦之臉上并沒有表現出迫切，“反正拍攝已經擱置，等看過他的演技我們再談？”

“都來這裏了，當然給你面子。”顧國昌說着就蹲下身，去和陸毅打招呼，“怎麽樣，我們國民大貓還記得我嗎？”

陸毅剛被陸禦之兇了，一點都不想給好臉色，兇狠的張嘴龇牙。

旁邊動物園園長見了，哈哈大笑：“老顧你得了吧，我們陸毅除了小陸。哦，還有這位叫景逸的年輕人，可沒賣過誰的面子。”

“喲？怪不得小陸對這年輕人推薦再三，還有這層緣由呢？”顧國昌也沒惱，笑呵呵站起身，直視景逸，“小夥子，被老虎喜歡算不得什麽本事，演員的演技才是最重要的，好好表現。”

“好的，我會好好表現。”景逸認真回答，仿佛沒聽出來顧國昌的言外之意，依舊淡然。

這下換顧國昌愣住。

愣了之後，就是笑。

景逸看起來是不認識他，但他知道景逸。去年上一個節目時，直接當場向他小兒子顧辰告白，被他耿直的小兒子直接扇了個耳光。

之前全網黑，最近又整出什麽全網道歉。

有這樣一層緣由在，顧國昌以為景逸應該是認識他的，多多少少會有些不自在或者別的什麽。

結果卻不是這樣？

顧國昌這下真的對面前的年輕人多了幾分期待了，他對景逸友善笑笑，起身到另外一邊和園長敘舊。

沒了陌生人，又覺得陸禦之不生氣了，陸毅大貓繼續賣萌翻肚皮，指望景逸陪它一起洗澡。

耐不住大貓的撒嬌，景逸還是跟大貓一起，到了洗澡沖水的地方。

水管的水嘩啦啦沖，陸毅調皮的四處蹦跳，導致水花四濺，把景逸全身弄濕。

那些特地抹在身上的黑灰被水沖落，露出他原本的肌膚顏色。

陸禦之在一旁，看着看着眼神發暗。

水珠從瑩白的肌膚上滾落……裹着樹葉的纖細腰肢……

陸禦之別開視線，走到拍攝點，拿了瓶礦泉水猛灌。喉結混動，五官優越的臉上，隐約有幾分狼狽。

——過分了，陸禦之。

暗自嘲諷自己，陸禦之将空瓶扔進垃圾桶。

景逸到化妝間，和化妝的小姐姐認真道歉，才重新來到拍攝地點。

第二段是放虎歸林。

少年依依不舍的撫摸虎頭，目送一步三回頭的老虎步入森林，轉身回到部落。

旁邊圍觀的顧國昌，一直盯着景逸的眼睛看。

無聲的劇情，要想突出人設，只有眼睛。眼睛裏有戲，才能讓觀衆有代入感。

舍不得的溫情，景逸那雙潤度足夠的眼睛，展現得很好，但這根本不夠。

最體現演員演技的地方，在于情緒轉變的流暢和爆發。

終于第三段來了。

部落的所有人都露天睡覺，姿态四仰八叉，還有工作人員假裝打呼嚕，鼾聲震天。

老牌動物演員陸毅從森林跑出，矯健的身姿，迅猛的身影，無一不透露出焦急意味。直到從假山上方看到下面的部落，它跳躍落地，張嘴大吼。

部落成員驚醒，驚慌失措。

作為主角的少年，慌亂的在身邊族人的怒吼中，拿起身邊的武器，對準入侵部落的老虎。

這裏需要分段拍攝。

重新給陸毅身上弄出假血的傷痕狀态，重點來了。

少年看着後腿受傷依舊揮舞爪子，将部落族人往部落外驅趕的巨獸，眼睛睜大，神色震驚。

——這是第一個轉變。

顧國昌滿意點頭，慌亂到震驚，情緒合格。

緊接着是第二個。

地震發生，周圍族人扔下武器四散奔逃。少年踉跄了一下，霧氣染上那雙剔透的眼眸，淚水往下滑落。張嘴仿佛在無聲詢問：你是為了救我們麽？

悲傷中，少年無意識朝老虎前進了一步。

然而一步以後，少年身體晃動得更加厲害。他僵硬的站在原地，握緊拳頭。

像是要記住老虎的樣子一般，少年與已經倒地的老虎深深對視。

感激，悲傷，後悔……負面情緒在少年那雙墨黑眼眸中交替，最後凝結成帶着苦澀的笑。

——你想救我，我卻傷害了你。

畫面定格。

“嗚嗚。”旁邊傳來低低的抽泣聲，有個飼養員哭了。

曹揚眼眶也有些紅。

他熱愛野生動物，不然也不會滿世界跑拍攝野生動物的照片。人類與自然界中的一切，本該就是相互依附的關系。可以不愛，但不該懷着惡意去傷害。

顧國昌悄悄對陸禦之豎起大拇指。

陸禦之回以一笑。

好的演員，是能通過自身演技感染帶動觀衆，感染觀衆的。舞臺和臺詞固然重要，但重要的還是演員本身。

這一點，景逸在飾演玄空和虎妖時，都做到了。現在，廣告片裏需要的感情渲染，他也做到了。

陸禦之走到景逸身邊想鼓勵景逸，景逸卻走到陸毅身邊，蹲下身來，眼睫垂落撫摸陸毅的腦袋。

他依舊在哭。

陸禦之擰起眉頭。

難道是太入戲了？

就在陸禦之想着要怎麽安慰景逸才好的時候，景逸卻突然盤腿打坐。

沾染着黑灰的臉龐上，淚痕明顯，連眼睫毛都是濕潤的。

低低的誦經聲傳出來。

顧國昌在一旁愣了。

他家老婆子就喜歡聽佛經,景逸這小演員，念的好像是《地藏菩薩超度經》？這不是在給誰超度才需要念的嗎？

梵音入耳，周圍進入悲傷情緒的人們，心情逐漸平複。

景逸在念完經之後睜開眼睛，微笑撫摸乖乖趴着的陸毅。

陸毅歪着大腦袋，大臉懵逼。它不知道景逸剛才是怎麽了，只是下意識的沒有打擾。

“陸毅要好好吃飯，健康成長。”

景逸小聲說着，腦海裏浮現的當年寺廟後山上的那只虎。

他的第一個動物朋友，因為年邁無法捕獵，最終因饑餓而死去的朋友。那時候的他年齡太小，第一次懂得死亡的含義。

萬物皆有輪回，而演戲，仿佛在重演這些輪回，

——很有趣。

景逸臉上露出個淺淺的笑。

陸禦之凝視景逸微笑的側臉，終于放下心，站起身。

“演得很不錯。”顧國昌在這時開口，“不過，想要争取謝起雲這個角色，必須得增強體格。”

今天只是個篩選，判斷景逸是否擁有試鏡資格。畢竟，景逸的最新電視劇還沒播出，以往的也沒什麽參考性。

陸禦之詢問景逸：“片子很好，我希望你能去試試。”

顧國昌這時候才知道，陸禦之帶他們來看景逸，根本就沒征求當事人同意。但這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兒，景逸表現出來的演技是合格的。

“好。”景逸停頓了一下，起身問，“不過，增強體格是要有明顯肌肉的意思嗎？我很難有明顯肌肉。”

師兄弟們看起來都比他要健碩得多，這是景逸一直羨慕的地方。

“我幫你。”陸禦之笑。

景逸雙眼發亮，滿眼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