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下雨天
邢泱吃個八分飽,靠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喝可樂,看着窗外細密的雨絲,閑适地打個哈欠。
邵峙行吃飯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他舀一勺豆腐湯,慢悠悠地咀嚼。
餐桌上方昏暗的光柔和了邢泱側臉的輪廓,搭配他毛絨絨的短發,顯得十分的好親近。邵峙行鬼使神差地開口:“你會不會突然想要……發展一段親密關系?無論和誰。”
邢泱放下易拉罐,視線從窗外轉移到對桌,說:“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有想過。”邵峙行說,他說話的表情非常認真,“我想過我以後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伴侶,我的家庭,和一切我想擁有的東西。”
“然後呢?”邢泱問。
“然後……”邵峙行托着下巴,“我想不到什麽,一片空白。”
邢泱說:“這很正常,你才二十五歲。”
“你呢?”邵峙行問,“你想過嗎?”
“我想過。”邢泱說,他沒有笑,嘴角平直,一雙深綠的眼睛專注地盯着邵峙行,裏面月牙般的碎光輕輕浮動,“我想要一個臨海的大房子,一輛鮮紅的跑車,和一條傻狗。”他低頭轉了下易拉罐,将“可口可樂”四個字轉向自己,“後來我發現,我不喜歡潮濕的海風、開不慣跑車,懶得遛狗。”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比太陽和月亮的距離更誇張。”邢泱說。
“可是我想要信任、稱贊和相互理解。”邵峙行說,“我想要能給我力量前行的東西。”
“比起愛情,我更喜歡友情。”邢泱說,“成本低,收益相同,超高性價比,幾乎無損失。”他攤手,“除了繼承遠方親戚的巨額遺産,我想不到比這個更劃算的了。”
“收益相同?”邵峙行問。
“差不多,就是不能上床,哦對了,炮友可以。”邢泱說,“所以你想找個炮友?”
“……”邵峙行喝一勺湯,說,“你能不能稍微,理想主義一點。”
邢泱嗤笑兩聲,擺擺手:“OKOK,理想主義。”他雙手合十,閉上眼睛,“我希望……邵峙行把他的工資卡給我。”
“信用卡給你,月底了,幫我還債。”邵峙行沒好氣地說。
雨越下越大,透過玻璃幕牆,幾乎看不清來來去去的汽車,樹葉被雨滴擊打得啪啪作響。
兩個人靠着椅子,相隔一張餐桌懶洋洋地看着對方。
邢泱說:“缺個沙發。”
“和電視。”邵峙行說,“我想看電影。”
“看什麽?”邢泱問。
“《降臨》。”邵峙行說,“你看過嗎?”
“就那個半圓形飛船飄在城市上方,飛船裏有巨型章魚外星人的科幻片?”邢泱說,“看過,怎麽突然想看這個?”
“因為像我的生活。”邵峙行說,“飄在城市上方,有着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說你是章魚外星人?”邢泱說。
“我是飛船。”邵峙行說。他像承載高緯度外星人的弧形飛船,懸停于繁華城市上方,空有一腔理想主義,然而因為一些不可抗力而不能落地。
舉目茫然,不知所措。
“你看過《忌日快樂》嗎?”邢泱問。
邵峙行說:“有點印象,一個女孩不停地死去複活最終找到兇手的故事?”
“對,你把自己想象成主角,你知道誰想殺死你,但你殺不了他,因為他太強大了。”邢泱說,“你需要不停的複活,直到兇手放棄殺死你。”
“我好慘的樣子。”邵峙行說。
“打工仔的日常,不是被傻逼領導找茬,就是被甲方爸爸摁在地上摩擦。”邢泱同情地說,“你只能選擇臉着地還是背着地。”
“我累了怎麽辦。”邵峙行問。
邢泱往嘴裏塞一口金針菇,口齒不清地回答:“考公務員。”
邵峙行違背人設地翻個白眼:“我有案底,考不了公務員。”
“賣紅薯吧,我帶頭支持你的生意。”邢泱說,“冬天推個烤爐車,暖和又管飽。”反正閑着無聊,他随意地暢想未來,“到時候我天天幫你推廣,整個娛樂圈都來吃你的烤紅薯,誰買烤紅薯你附贈一張簽名照。絕對爆火,銷量杠杠的。”
“你歇會兒吧,賺錢的點子一個接一個,你不是還在苦哈哈地做公關。”邵峙行說。
“所以我說,理想和現實背道而馳。”話題轉回開頭,邢泱說,“我小時候想當法官,後來想做律師,再後來,我現在做的事挺像律師的。”
“對,都沒有良心。”邵峙行說。
邢泱笑眯眯地應下:“對吖。”尾音上揚,俏皮可愛,非常欠打。
邵峙行敲敲桌子:“沒有可樂了,你喝什麽?”
“都行。”邢泱站起身,“我上個廁所。”
邵峙行叫來服務員,加一壺酸梅湯和一盤花生米。
邢泱回來時,邵峙行用筷子一顆一顆夾花生米放進嘴巴咀嚼。
“這麽老年人的行為。”邢泱取笑,“感覺你退休好幾年。”
“你嘗嘗,挺香的。”邵峙行說。
“我想了一下你說的親密關系。”邢泱夾起一顆花生米,“在這裏,在北京,孤獨是滲入骨子裏的習慣。每個人都冰冷的情況下,擁抱怎麽可能溫暖。”
邵峙行的眼珠黝黑明亮,有一種不谙世事的執拗,他伸手握住邢泱的手腕,問道:“我是冰冷的嗎?”
邢泱愣住,緩慢地眨眼:“啊?”
邵峙行指腹輕輕刮過邢泱的手背,近乎輕佻的動作,卻被他認真思考的眉眼洗去原本的含義,他說:“你也不是冰冷的。”
邢泱自認八面玲珑見多識廣,也被邵峙行這招搞得不知該作何回答,他抿唇,看着邵峙行,試圖預判對方下一步的動作。
邵峙行沒有收回手,反而躍躍欲試。酒吧裏那個突兀的吻,他苦惱了許多天,那一瞬間的驚訝、困惑和你來我往的較量,令他熱血沸騰。至于原因,他冥思苦想找不到答案。
他為什麽感到快樂?
為什麽專程請邢泱吃飯?
為什麽願意與對方漫無目的談天?
“邵峙行。”邢泱說,“你發什麽呆?”
邵峙行猛地擡頭,眼神中透露些微的驚惶,邢泱皺起眉頭:“怎麽了?”
像一頭健壯的公鹿,吃草走神而忘記咀嚼,邢泱想,發呆的樣子也很漂亮。
當一切理論停留在幻想階段,不去實踐便永遠得不出結論,邵峙行“呼”地站起身,走到邢泱面前,他實打實地緊張,手心滲出汗水,卻緊緊攥住邢泱的手腕。
邢泱看着他,準确地說,仿若置身事外的觀衆,端詳他的舉動。坐姿依舊閑适放松,墨綠的眼珠倒映出小小的人影,直到邵峙行走到邢泱身旁緊挨他站立。
邢泱篤定地說:“你想跟我發展一段親密關系。”
“試試。”邵峙行說。
邢泱說:“你不是gay。”
“我想驗證一下。”邵峙行說,“我可以是任何性向。”
有點意思了,邢泱挪動椅子,面對邵峙行,擡起頭,“怎麽驗證?”
他們的座位靠着玻璃幕牆,周圍沒有隔斷或者屏風,邢泱開始思考邵峙行的驗證手段如果有傷風化,他應該做什麽。
“我……”邵峙行像是突然魂歸軀殼,他慌忙松開邢泱的手腕,拉一張椅子坐下。紅暈沿脖子迅速擴散,像養料充足的爬山虎爬到他的耳尖,邵峙行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也不知道。”
邢泱嘆氣,随手拿起隔壁空桌上放置的菜單,擋住兩人的臉,右手拉過邵峙行的脖頸,蜻蜓點水的一個吻:“這樣行不行?”還是有商有量的語氣,聽起來像詢問對方的意見,實際上強勢霸道,不容置疑。
邵峙行全身僵硬,眼神釘在一處角落,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
“醒醒。”邢泱将菜單扔回一旁的空桌,“你耳朵要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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