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孺子其朋,其往

林玄禮羞的半天沒好意思再露頭,啥玩意啊我怎麽想到日本國旗的……都說了是膏藥旗,我愣是沒想起來,看來是小翠、美娥、秀兒這幾個姐姐都太健康了,不貼膏藥以致于我沒想起來。

再擡起頭時,浩浩蕩蕩的車駕還沒走多久,這次扶靈下葬不是趕路,又有皇帝太妃在其中,不會颠簸。兩旁百姓哭送先帝離開——他們有些忘了抱怨新政害人時的場景。

保母見他好奇,就一一講解:“那挂着大壺的是水鋪,賣開水和便宜的茶,另外一種挂着水瓢或者壺的是澡堂。汪家金銀鋪,這樣的大店面不用幌子只有招牌,得識字的人才好進去呢,金銀鋪這三個字你認得的。汪家,是汪媽媽的本家。”

另一個保母汪氏少言寡語不茍言笑,聞此也面無表情。她基本上毫無存在感。

林玄禮看這家店門坊高大,雕欄彩繪十分霸氣,門面寬闊将近十丈,高有三層樓:“這是首飾樓麽?”

“不是,是拿銅錢兌金銀,或是用金銀兌銅錢的地方,也能給人寄存金銀。還有一種印在紙上的錢,唐代叫飛錢,到了咱們大宋叫交子,你沒拿過錢,一貫錢得有七八斤呢,行商在外地的金銀鋪買了交子,輕輕便便的帶在身上,到這兒再兌成銀錢銅錢,省力。”

林玄禮:[哇哇哇我終于見到繁榮的宋代經濟市場了!]

[糟了!穿越者必備的開銀行我是搶不上啦!]

[富官,富商,貧民,這不行,得改革。一路上看到好多人赤腳穿破洞褲,那是真破洞,不是時尚牛仔。]

[天子腳下,怎麽還能有人到秋冬沒衣服穿,瘦的能瞧見肋骨呢?]

[貧富差距也太明顯了,有些女人穿着雲錦的長馬甲,潔白肥美,有些女人穿着帶補丁的破了袖口的單衣,黑瘦幹枯,真是出入無完裙,還穿着草鞋,]

[怎麽就看女的?男人呢?]

[我看男人幹什麽!現代社會很少有這種情況,有錢人穿黑T恤,窮人也穿黑T恤,只要幹淨整潔就差別不大。]

乳母看他有點呆,也說:“瞧路口那個店門口插着竹竿的,那是腳店,一碗碗的賣酒,還有包子大餅之類的吃食。大酒樓就不一樣了,門上挂着都是‘會須一飲三百杯’‘仰天大笑出門去’‘不知何處是他鄉’之類的長旗。挂着掃帚的是客店,哦,就是給出門在外的人暫住的地方。”

林玄禮又看到一個紅色金字塔挂在半空中,通紅耀眼,風吹着一晃,真是金字塔,還一層一層的有小塊層次感,猜了半天沒猜出來:“嬷嬷,那是什麽?”

“那是個糕點鋪,四四方方的小糕點小餅子摞着賣,堆成這樣。那是木雕上了的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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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玄禮:[這年頭行業logo真的很奇妙。這要是擱在現代,怎麽看都是埃及文創啊]

“挂着葫蘆的是藥店麽?”

“應該是賣醬油醋香油的。”

“咦?百姓買這些調料用葫蘆裝麽?”倒是純天然無公害的包裝品,不會串味麽?

“不啊,一般都是拿自己家的壺、碗去打去。”

一路看着,左顧右盼,從興致勃勃到興趣平平,真切感受到扶貧迫在眉睫。

也有小販推車挑擔的擠到前排看着皇帝扶靈出行的儀仗隊,浩浩蕩蕩,看的伸脖瞪眼,瞠目結舌。

不知不覺接近城門。

十月份秋收都已經結束,城外除了些許瘦弱的小樹苗之外,主要是收割後的稻田,有些貧人在拾麥穗。一些瘦羊在田間地頭吃着收割後散落的稻草,還有些獐鹿兔子黃鼠狼之類的小動物一蹦一跳。

林玄禮:綠化也是大問題,還我綠水青山。怎麽禿成這樣……哦我想起來了,汴梁城外的樹林都砍了當柴火用啦!這羊得有一歲了吧?這麽瘦只能炖到骨肉分離,拆下來蘸芝麻醬韭菜花吃,這要是烤着吃就剩不下什麽,炒着吃塞牙。要是加一條肥魚進去一起炖會無敵鮮美,極适合拌飯吃,嘌呤有點高,但痛風也值得!

在窗口張望,往前都瞧不見,只能看到一對對宦官、宮女的依仗,不知道六哥在多遠的地方。等停下來休息時希望能見一面,不知道他看了百姓的樣子,有甚麽心得。

龍駒鳳辇都有标配的儀仗隊,每個人的前後依仗按順序排列,往前瞧越過自己的開路儀仗,就是九哥的儀仗末尾。

前行了半日,停下來有地方官敬奉貴人飲食,侍衛們就開始啃自帶的幹糧。

林玄禮靈巧的一閃一躲,從保母手裏溜走,坐在馬車邊上往下一滑,蹲下洩力,站起來就往前跑。

班直、神衛都在制服外加了白罩袍,看到有個穿着喪服不飾珠玉的小孩,就知道準是先帝的兒子,當今官家的兄弟,連忙攔住他:“郡王要去哪兒?宮外雜亂,不要亂走。”

被他這麽一攔,保母跟了上來,一把抱起來:“小郎君不要亂跑,外面有狼。”

林玄禮自以為帥氣,其實在別人看起來就是奶聲奶氣的說:“我要去陪我娘,還有六哥。”

走過來官家身邊的大宮女,三十多歲的年紀:“官家吩咐帶遂寧郡王去見陳娘娘。”

“六哥呢?”

“官家在和朱太妃共進午膳。”

往前走了二百米,才到先帝嫔妃行列的末尾。

陳美人已經升職加薪,提高了一級,還沒有工作項目,可以整天摸魚,除了沒有網之外簡直是理想世界。

林玄禮被抱到車上,看她面前擺着一張像凳子一樣的小桌,幾個大大小小的白瓷鬥笠碗,擱着香油烹豆腐,小蔥拌豆腐,葫蘆炒肉,野雞丸子湯,并一小碗米飯。對面也擺了一張小桌,飲食是一樣的。

陳美人卻沒動筷子,手裏只是撫着一個定窯白瓷嬰兒枕。

這枕頭很眼熟,不只是現代社會經常被人提起探讨睡覺時腦袋疼不疼,前段時間還拿給林玄禮避暑用,他覺得半夜一睜眼不知道頭腳朝向時看到一個通身雪白栩栩如生的小孩,巨他媽恐怖!就堅決不要。

“娘,你不吃飯麽?”

“我不餓。”

林玄禮倒是很餓,小孩子總是很餓。香油煎的豆腐有點酥脆,灑了一點點鹽,激發出豆腐的鮮香,很明顯沒放別的調味料,但這樣煎的豆腐是最鮮美柔軟的。小蔥拌豆腐無需多說。菜葫蘆切絲晾幹炒肉,口感和肉類似,更加入味,吸滿了湯汁,還加了點醋,好吃到可以原諒肉在下鍋翻炒之前沒加黑胡椒澱粉蛋清腌制一會的錯誤。唯獨野雞丸子湯不好,一層雞油微微有點冷凝,湯裏有騷腥和泥土味道,明顯沒處理幹淨。哎,野味嘛,吃的就是這口。

陳美人就看他沒心沒肺的一頓大吃,還伸筷子把自己碗裏的煎豆腐也吃了幾塊。

林玄禮吃的小肚溜圓,又飽又暖,一擡頭,看美人臉上似悲似喜:“娘,你怎麽了?幹嘛這樣瞧着我?我真餓了。”

陳美人幽幽的撫着瓷枕吟詩:“應門寂已閉,非複□□時。況在青春日,萋萋綠草滋。妾身似秋扇,君恩絕履綦。”

林玄禮哄了她六個月,耐心幾乎耗盡:[雖然沒聽懂但是我知道你大概什麽意思。寂寞小寡婦是吧?]

[比起失戀我還是喜歡探讨BBQ,再不然咱們聊聊黨争也行啊。]

[秋季肥雞被炖成這樣,我真有點傷心。]

“什麽意思啊?天涼了,還抱着瓷枕幹什麽?一年四季,随着季節更換衣服用具才不會生病。舊的東西又不扔,明年還會用。”

哄了她一會,不見有什麽成效。還是去找六哥吧。

官家趙煦獨自坐在龍辇中,看起來微微有些高興:“佶兒,下午行路時師父不講課,你跟我坐在一起,還能說說話。”

“哇,還有這種好事,難怪六哥你高興。”

“我高興…是為了方才和我娘一起用了午膳。在宮裏,少有閑暇。”趙煦高興的力氣都大了,一把抱住胖弟弟拖到膝蓋上,單手捂住他的嘴。

林玄禮吓得一激靈:[你這樣真的很像戀*童*癖]

[雖然你也是未成年,我也嗑過骨科,但現實就不對了]

[媽媽救我!]

趙煦開開心心的在弟弟肥嘟嘟的耳朵邊低聲說:“我只跟你說,你不要對別人提及這件事。司馬溫公剛剛去了,消息才傳來,幾位先生哀悼去了,因此給我放假。可不許和別人說啊,朝廷上下全是舊黨,要讓他們知道我為此快意,在他們口中就和桀纣無差。”

他現在覺得自己沒什麽親信,身邊所有的老宮女都是高太皇太後派來的,肯定會跟他彙報。現在車駕外就站着宮女、班直。班直到是各官員子弟,不一定都是司馬光一黨,但也差不多,司馬光他們一夥把王安石一黨的人都排擠出去了。能分享這份快樂的人只有親娘和粘人的十一弟。

林玄禮松了口氣:“噢噢噢噢。”

官家摸着弟弟的小光頭,興奮的盤他,毛茸茸的摸着很有趣:“五月份的時候王相公駕鶴歸天,十月份司馬溫公薨了,他們都去侍奉先帝。”可惜舊黨不是群龍無首,文彥博、呂公著、呂大防、劉摯、  範純仁、韓忠彥、曾布……等幾十人還在。

林玄禮被盤的頭暈,這時候也不好搭話,順着說容易暴露自己知道太多,打岔又打斷他的興致。就像應對喝醉的老板的吐槽一樣,用逗哏的方式托着他。

趙煦:“爹爹的用意極好,王相公只是急功近利……”

“是啊。”

趙煦:“元豐改制、熙寧變法、元祐更化…屢次改弦更張,朝廷法度反複無常…”BLABLA“嚯!”

趙煦:“《朋黨論》BLABLA…王相公一貫執拗,諸事欠了思量,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哦你不懂,這句話是周公對稱王說的。‘你們這些小孩啊,要像朋友一樣融洽’那年好像是慶歷一年還是二年,王相公二十一歲,仁宗稱帝二十四年,你說說這話是不是過分。”

“哎,這麽過分。”

聽他吐槽了一下午,到晚上下榻行宮安寝。

曉行夜宿,每到一處都有官員率衆郊迎,并跪迎皇帝、太後車駕。

行至永安時,做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官員韓绛率衆郊迎。本來只需要拜皇帝、太後。對太妃不需要拜,韓绛又不是笨蛋,提前跪迎,望塵而拜。

朱太妃也在車裏往外看,見老大臣如此恭敬,喜不自勝。

卻不知道就這一拜,惹出一場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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