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不巧,你口中的紅顏禍水,……

相裏府門前, 謝微之坐在那株高樹上,手中握着小巧的酒瓶,低眉淺酌。

雨聲很大, 墨發垂下,卻沒有一滴雨水落在她裙上。

晏平生的腳步聲在雨聲中并不明顯, 謝微之卻在這一刻若有所感般轉過目光。

樹下,晏平生擡起頭,目光交彙, 謝微之對上那雙含笑的桃花眼。

那雙眼中墨色流淌,幽深不可窺, 這一刻,晏平生與曾經平凡而随性的蕭故,似乎徹底成了兩個人。

但謝微之卻未曾想那麽多,心下第一反應是松了一口氣,看來小晏的眼睛, 是恢複了。

雨聲轉小,天邊彙聚的烏雲漸漸散開,透出天光。

晏平生輕聲道:“微之,雨停了。”

謝微之擡起眼, 從樹葉間隙之間看向天際, 喟嘆一聲:“是啊, 雨停了。”

她握着酒瓶, 飛身落在晏平生身邊,衣袂飄然, 恍然若仙。

“喝酒麽?”

晏平生莞爾,向她伸出手。

謝微之從儲物袋中摸出與自己手中相同的酒瓶,扔到晏平生手中。

“如何?”她偏了偏頭, 看向晏平生,“這可是如今大周都城中賣得最好的佳釀,買這兩瓶,可叫我排了許久長隊。”

晏平生嘗了一口:“不錯。”

凡人釀的酒雖沒有靈氣,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喝了酒,謝微之伸了個懶腰:“也是時候回修真界了,上回說好要去嘗百花宴,這一次總不能再錯過了。”

她率先向前走去。

“微之。”晏平生突然開口喚道。

謝微之回過頭去,聽見他緩緩說道:“倘若有一日你發現,我不是你認識的那般模樣,該如何。”

“我認識的你,是什麽模樣?”謝微之笑意坦然,“我只知道,我認識的,便是你。”

無論蕭故還是晏平生,不都是你麽?

晏平生怔然一瞬,嘴角也勾起一個輕微的笑,跟上她的腳步。

“吃了百花宴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回太衍宗麽?”

謝微之點頭,随口道:“不錯,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看看?”

“也好,我一直想入太衍宗見識一二。”

兩個人說着話,沒入街頭人流,再不見蹤影。

陳侯府,書房中。

“侯爺,侯爺!”有管事匆匆趕來,在門口處彎下腰,氣喘籲籲道。

顧珏放下手中書信,皺眉吩咐:“如何這般慌張,進來說話便是。”

管事緩了緩氣,恭謹地走進書房:“是。”

“侯爺,那處院子,當年文帝院子裏的桃花,今日全開了!”

顧珏神情未起波瀾:“如今正是春日,将是花期,便是全開了又如何。”

這有什麽值得驚訝的。

“可灑掃的婢女們昨日去的時候,那桃樹枝頭才結了骨朵,但一夜之間,滿院子的桃花就都開了!”

“下人們都覺得有妖魅作祟,誰也不敢再進那院中。”

顧珏搖頭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起身,對管事道:“你帶路,本侯親自前去一探究竟。”

“這...”管事為難,正要勸顧珏不要以身犯險,被他擡手壓下,只能咽下話頭,跟了上去。

小院外,站在院牆之外,也能看見從其中探出頭來的花枝,桃花灼灼,滿是春意。

“侯爺,您看...”管事猶豫着還想再勸谏幾句,畢竟這桃花一夜盛放之事,實在太過詭異。

“只要有一身浩然正氣,又何懼鬼神。”顧珏不以為意,擡腳走入院中。

管事心中雖也害怕,卻也不敢臨陣脫逃,只得硬着頭皮跟上。

院中除了開得異常燦爛的桃花,似乎也沒有別的奇異之處,顧珏沿着小路,徑自向正廳走去。

顧珏吩咐過,要日日灑掃此處,侯府下人顯然将這話放在了心上,陽光照進廳中,處處都是幹淨明亮。

他擡起頭,一眼就發覺了不對。

那幅由他親手挂在正廳之中的文帝畫像沒了蹤影,下方桌案之上,放着一張卷軸。

顧珏上前,慢慢展開畫卷,正是那幅相裏鏡的畫像。

是誰将它取下的?

侯府下人絕沒有這樣的膽子,若是有人別有用心混入侯府,僅僅取下一幅畫卷有什麽意義?

顧珏放下畫卷,向側室走去。

那局下到一半的殘棋被收起,整間屋中再看不見半點有人住過的痕跡。

“侯爺,這是...”

顧珏負手而立,神情有些悵然:“我曾經在顧家流傳的劄記中見過先祖關于文帝的記載。”

“據說文帝一生無妻無子,全是因為他在少年時便心有所屬,從此不能改。”

“可惜那女子,是有移山平海之能,追求長生的煉氣士。”

“仙凡兩別,在她離開後,文帝終其一生,也沒能再見她一面,直至抱憾而終。”

管事訝然道:“難道這院中桃花,還有畫,都是...”

是那位煉氣士,回來了麽?

顧珏轉身,再次拿起那幅畫卷:“終究還是,往事不可追。”

他面上露出一點釋然笑意,将畫卷卷起,對管事吩咐道:“将這處院子封存了吧,往後,也不用日日灑掃。”

凡世界門處,謝微之和晏平生自半空而下,穩穩落在地面。

穿過這道界門,便能回到修真界。

兩人正要捏訣,卻見界門忽然劇烈波動,似乎是因為瞬間被巨量靈氣沖擊而變形。

謝微之皺眉,和晏平生齊齊退到一旁。

下一刻,一道沖天劍光自界門後飛出,伴随着一陣陣慘叫聲,轟然落地。

駱飛白頭昏腦漲地下了飛劍,只覺得胃裏翻滾,眼前全是金星。

“晏前輩,你的飛劍,真是...”駱飛白面帶菜色地向晏鳴修舉起大拇指。

晏鳴修收起飛劍,豪邁笑道:“駱小子,你可得再好好練一練,這點兒速度就受不住,還當什麽劍修。”

天下沒有幾個劍修會像您這樣三百六十度飚飛劍的!一旁的越知歡和練雲深也是面色蒼白。

駱飛白抹了一把臉,擡頭,終于發現了不遠處的謝微之和晏平生,他激動上前:“前輩,晏兄,你們怎麽在這裏?!”

他見兩人安然無損,未有什麽明顯的傷處,口中道:“能在這裏遇到你們真是太好了!聽說當日魔尊親自追殺,你們沒事吧?!”

若是因為救他連累了謝微之和晏平生,駱飛白恐怕終其一生都要處于愧疚中。

晏平生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和小謝都無大礙。”

甚至他這一遭,勉強稱得上因禍得福。

越知歡和練雲深都上前來,齊齊向謝微之和晏平生抱拳行禮:“此番多謝兩位仗義相助!”

唯有晏鳴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駱飛白有些自責:“若非是為了我,前輩和小晏也不會被魔尊追殺,淪落到凡世。”

魔尊離淵,可是實打實的合道大能。

謝微之笑撫狗頭:“不必自責,當日混入魔宮是我不夠謹慎,倒怪不得你。”

她習慣了随性而行,也無數次在生死之間游走,是以并不覺得魔宮是什麽了不得的地方,這世間應當沒有哪一處的危險,比得過虛空。

——直到晏平生為了保護她受傷。

謝微之才陡然驚覺,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也沒法再那般潇灑。

“你們三人怎麽會來這裏?”謝微之又問。

駱飛白答道:“當日逃出魔宮後,晏兄回去救你,我、老練和越師姐修為不濟,只能先逃離北境。後來機緣巧合遇上晏前輩,他急着尋晏兄,沒工夫送我們回淩霄劍宗,便帶我們一道上路了。”

誰也不能預料,那裴知與還會不會再找上駱飛白。

“晏前輩?”謝微之挑了挑眉。

“就是我老爹。”晏平生已經看見了不遠處那道身影,揮了揮手,“老爹,你可算是來了!”

晏鳴修似乎這時才回過神來,走上前,狠狠拍在晏平生腦後:“臭小子,一天天地,就會胡鬧!”

那魔尊離淵是什麽修為,小狗崽子牙都還沒長齊就敢向他呲牙。

晏鳴修掃視兒子一眼,如今竟然已是元嬰修為了,不錯,不錯。

謝微之瞧着晏鳴修,眼前男人看上去年紀并不大,眉眼和晏平生有幾分肖似,只是沒有那一雙灼灼的桃花眼。他和晏平生說是父子,但看上去,卻更像兄弟。

這人,怎麽有些眼熟...

晏平生捂着頭:“你兒子我才死裏逃生,你忍心下這樣狠手麽?”

晏鳴修冷哼一聲:“怎麽不忍心,我早該好好教訓你這小狗崽子一頓,叫你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

嘴上這麽說,他手裏卻按着晏平生的後腦輕輕揉了揉。

晏平生笑了笑,看向謝微之:“微之,這就是我老爹;老爹,這是謝微之...”

話還未說完,就被晏鳴修打斷,他看向謝微之:“敢問,閣下可是太衍宗司命一脈謝師姐?”

謝微之被他叫破身份,面上顯出一點驚訝:“你是...”

晏鳴修當即在謝微之面前半跪下身,神情鄭重,眼中再無半分玩笑之意:“晏鳴修見過師姐!

“當年浮月城一戰,若非師姐庇護,東境不知多少少年弟子要折損當場,師姐大恩,我等永世不敢忘!”

謝微之顯出恍悟之色:“你是...晏七?”

“正是。”晏鳴修全然是後輩的口氣。

“沒想到你如今已是合道境界,”謝微之扶他起身,“不必如此多禮。”

晏鳴修收斂起随性,看起來竟頗有些翩翩公子的氣度:“師姐當日金丹破碎,如今...”

“有些際遇,修為已是恢複了。”謝微之簡單解釋兩句,未曾細說。

晏鳴修沒有追問,只點頭道:“那便好,那便好...”

“微之——”晏平生看得一頭霧水,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家老爹竟然和謝微之會是舊識。

才開口,他頭上又挨了晏鳴修一記:“渾叫什麽,叫師伯!”

晏平生看向謝微之,滿面無語,而謝微之笑眯眯地回望他,似乎就等着他這一句師伯。

晏鳴修見他看着謝微之不張嘴,怒道:“臭小子,要是沒有謝師姐,你老爹我早就沒命了,你喚聲師伯難道還虧了不成?!”

“...師伯。”在晏鳴修的強權威壓下,晏平生面無表情地憋出這兩個字。

謝微之瞧着他的表情,捧腹大笑。

晏鳴修看看她,又看看自家兒子,好像有什麽不對。

“對了,師姐,你何時改名做了謝微之?”晏鳴修又問,“我記得當日,太衍宗上下,不都是喚你十一師姐麽?”

晏鳴修一直以為,謝十一就是她的名字。

“我在拜入師尊門下前,的确叫十一。”謝微之答道,“後來入司命一脈,師尊便為我改了名字,随他姓謝,名微之。”

太衍宗弟子從前都喚她十一,後來也未曾改過。

晏鳴修若有所思:“原是如此,只是謝微之這名字,怎麽好像有些耳熟...”

駱飛白便在此時插話道:“如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紅顏禍水,叫聆音樓長老當場悔婚,同上陽書院符尊、藥王谷藥尊打成一片的女子,不就是叫謝微之麽?還有小道消息說,連我劍宗明劍尊也參與了這場亂戰。”

“這怎麽可能嘛,明劍尊如何會為了一個女子拔劍。”駱飛白仿佛說笑話一樣提起此事,“現在的謠言,真是越傳越不靠譜了。前輩,真是苦了你和那人一樣姓名...”

謝微之抱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倘若不巧,你口中的紅顏禍水,就是我呢。”

駱飛白的笑頓時僵在了臉上,嘴角弧度有些向下垮去,顯出幾分滑稽:“不...不會吧...”

越知歡和練雲深齊齊扶額,不忍再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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