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

我和烏宗珉沿原路出谷。兩個人都有些惆悵。雖然是在惆悵不同的東西。

我腦子裏一直盤旋着那片月下的梨樹林,那人灰白的頭發,蒼老的眼神。

其實只是未老先衰,哀愁催人老。人未亡,心成灰。常盼夢裏故人來,買酒醉,心惆悵。早添華發,只為心傷。

還有他送我們出谷時的身影,一個孤零零的人立在芷蒲谷的入口,以前是一個人,以後也是一個人,一個人陪着那片梨樹林,然後一個人老去,一個人死去……

“可是腿不舒服?”前面的人看我速度慢了下來,回過頭來問我。

“沒事,沒事。”我說道。擡頭看了烏宗珉的臉,還是錯愕了好一翻。

“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就快走。”

我忙把視線轉開,快步跟上他。

芷蒲谷那人的易容術真和他醫術有得一拼。看他調了些面粉明膠,又佐了些奇怪的東西,往我和烏宗珉臉上随意一糊弄,兩個人立刻大變樣。

現在烏宗珉是個面色蠟黃,眼眶深陷的中年模樣。

谷中沒有鏡子,我在水中看到的自己已然是個鼻寬耳大,滿臉雀斑的黑妹子。我問烏宗珉:“我看起來怎麽樣?”的

他兩眼一翻,“原本還是可以看的,現在完全看不得了。”

從芷蒲谷出來才走半日就遙遙可見寶瓶口了。

我和烏宗珉站在高地眺望。

寶瓶口果然是天險。那連着的山脊像在那裏被利劍劈開來一樣,只在那裏露出一線天。一條河流奔騰着鑽進了那條山縫,想必就是那日我們跳入的溪澗彙集而成的。

烏宗珉沉默地看着寶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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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什麽了?”我問他,習武之人的眼力肯定比我好。

“好象寶瓶口有人把守。”

我心裏一沉,果然!

就算暗門的人這大半個月找不到我肯定也不會放棄的。只要天主教一天沒傳出關于聖女的消息,暗門就會一直找下去。

半個月來,這山不知道被搜了多少次。

現在搜山是緩了下來,但是作為通往天主教的要道之一——寶瓶口——肯定是有人堵截的。

烏宗珉好看的眉又皺在一起:“都大半個月了,應該不會是暗門的人了,那守在寶瓶口的難道是天主教?天主教?看服飾也不像啊!不會是阮家的人吧……”他猜來猜去摸不到門路。

我在心裏搖頭輕嘆。

“保險起見,不如我們分開走,這樣不容易被發現。”我沉着地說。

他白我一眼,我發覺他最近尤其喜歡翻我白眼,“就算是暗門的人也不見得肯定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兩個人一起走反而不打眼,起碼可以假扮個夫妻啊什麽的。”

“分開走也是一樣的,你可以扮個獵戶,我可以裝個村姑。”

“你也說了,反正是一樣的,還是一起走吧。反正現在沒人看的出我來,我就委屈一下,假裝你相公好了。”

我促狹的眨了下眼睛,“你是不是早就這麽打算好了?”

一個爆栗炸開在我額頭,“現在樣子這麽醜,就不要再裝怪了!”

我坐在破舊的柴車上,哼哼唧唧的呻吟着。烏宗珉推着柴車粗聲粗氣的訓我道:“臭婆娘,還嚷什麽嚷!沒看見老子已經在小跑了嗎!這回要還是個女娃你看老子打不死你……”

“你個挨千刀的!老娘我拼死拼活我容易嗎我……哎呦,快點!疼!”

兩人一路罵罵咧咧的。

守在寶瓶口的人看到過來個推車的人,便迎了上來,走近一看,柴車上居然還有個女人。

“幹什麽的!”出聲喝問的是個魁梧的大漢,少說也有九尺高。

“操你大爺!好狗不擋道!沒看到老子急着趕道嗎!這寶瓶口又他媽不是你開的,你個鳥人守在這裏想當開山大王也不先來問問老子……”烏宗珉邊說邊有唾沫飛濺,十足的地痞樣。

“說什麽!”那人聲音一硬,雷鳴乍響。

烏宗珉當下不做聲了。

我撕着嗓子,尖銳的說道:“我操你大爺!你個王八蛋怎麽還不走!你是想痛死老娘還是想要你的小王八蛋死在路上!”

攔路的人看着我,我忙扭曲的臉做疼痛裝,雙手捂着用死了的小獸和樹葉撐起來的大肚子。

烏宗珉立馬劈頭蓋臉一頓罵:“你個下賤蹄子!還說那麽不吉利的幹什麽!前兩胎就是你嘴裏不幹不淨的才都是女娃!我他媽倒了八輩子大黴才娶了你這個賠錢的貨色!”

“你們兩都夠了沒有!說,幹什麽要過寶瓶口!”那人牛眼一瞪,渾身一緊,隔着衣服也看的出盤根糾錯的肌肉來,一股強勢散發開來。

烏宗珉态度馬上來個大轉彎,“這位爺,您也看到了,我老婆小産,村裏的赤腳大夫沒法子,叫我去前面靜水鎮上找大夫,不知你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過去。”邊說邊哈腰點頭,這個欺軟怕硬的東西。

那人看了我一眼,有點猶豫,揚聲叫道:“方姑娘,你來看一下。”

不遠處一匹白馬踱了過來,馬上一人,鵝黃綢緞,碧綠玉佩,腰間一把細長寶劍,套着鏽綠色的劍鞘,腰肢款款,只可惜戴了頂連紗鬥笠,看不見容貌。的

“什麽事。”聲音甜而不膩,溫軟香糯。

“這兩人急着過寶瓶口,說是去求醫。”那漢子的聲音有幾分恭敬。

我忙暗中用指甲刺破藏在衣服下的一個小囊,紅色的液體從我下身流出來。那是剛才在林子裏捉的小獸,殺了後取的血。

“他奶奶的,破了!破了!”我狂吼。烏宗珉大急,又是懇求又是急切的向馬上那個美女說:“求這位神仙放我們過去吧,我老婆馬上就要生了,馬上就要生了……”急的汗都出來了。

那美女帶着鬥笠,看不清表情。我卻知道她在打量我和烏宗珉。我強烈的扭曲着臉,以前在電視上看過有人小産是什麽樣子,希望模仿的像。

“算了,放行吧。”馬上的女子揮了揮手。

烏宗珉千恩萬謝的推着我走了。

寶瓶口是條人工開鑿出來的道路。不長,只有百來碼。一邊倚着陡峭的岩壁一邊是奔騰的河流。

烏宗珉小心翼翼的推着這把破舊的柴車。柴車是在路上偶然看到的,我靈機一動想出這條點子來蒙混過關,把山門的漢子自然是不敢來檢查一個要産的孕婦,就算看守的是個姑娘家也會不好意思來細查我,只要我沒被查出來,那麽烏宗珉也就安全了。

之前烏宗珉劫走馬車絕對是個巧合,但是暗門的人肯定對烏宗珉是否是天主教的人琢磨不透。如果他們再找來,發現我還是和烏宗珉在一起,那麽,烏宗珉肯定會上暗門的黑名單。

這也是為什麽我三番兩次提議要分開來,在河邊醒來的時候是,适才在寶瓶口前也是。烏宗珉只是個逍遙的劍客,我真的不能一直這麽拖累他。

聖女的身份是圈光環,也是道枷鎖;是張保命牌,也是道催命符。

烏宗珉推着車,半個多月的修養,加上芷蒲谷內的靈丹妙藥,他的武功似乎不退反進,推着車又穩又快,一面推一面挂着不陰不陽的笑容聽我的嚎叫。

我瞪他一眼,卻不能說什麽,嘴裏繼續發出吃痛的呼聲。

出了寶瓶口,我才算放下心來。

一直繃着的人垮下來,俯在車上直喘。

烏宗珉腳下不停,笑道:“你這潑婦裝的倒挺像,該不是骨子裏就是個潑辣性格吧?”

“你這莽漢裝的也不賴,是不是你也就是個無知愚民?”

“我朝暮公子何時像個俗人了!”

我斜睨着他,“是挺不俗的。”我陰陽怪氣的回答。暗諷他現在的土布衣衫,赤腳草鞋,蠟黃面容,加上這個破柴車,這不俗形象的确夠諷刺的。

他當然明白我在指什麽,沒好氣的哼着說:“還不是你出的叟主意!反正有易容在,何苦這麽大驚小怪的?”

我剛想開口,卻杳然聽到身後有馬蹄聲,心下一驚,随即馬上呻吟開來。

烏宗珉一皺眉頭,低低咒罵了一聲:“該死的,大意了!”

坎趿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來的好快。一抹鵝黃擋在柴車前。

“這位大哥不忙走。”

“仙子什麽事啊?我這還趕着尋醫生呢,再不去怕大的小的都保不住了……莫非仙子你會接生?!”烏宗珉故做驚訝。

馬上那女子沒理他,翻身下馬,直直向我走來。的

我心下大驚,用臉上翻滾的痛苦表情來掩飾心下恐慌。

“這位小娘子好福氣啊,這回又要多個大胖小子。”那女子邊說邊在柴車旁站定。

“只是我總覺得這小娘子像我一個故人。”

“哪裏,我們山村野人,怎麽會認識仙子你這樣的人呢。”烏宗珉忙說。的

“是嗎?”那女子的冒紗輕輕抖動了一下,她伸出了手,青蔥玉指,柔粉的指甲,沾了沾柴車上那小獸的血,舉起來仔細看了看。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

終于她像确定了似的,對烏宗珉說:“确是要生了沒錯,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好險!幸好用的小獸的血,那小獸才死不久,現在血還是微微溫熱的。

“是是,多謝仙子提醒。”烏宗珉趕緊推了車要走。

那女子站在原地,側了身子讓柴車通行。

馬上要離開那女子身側的時候,意料之外的,她的手攸的伸過來扯掉我頭上包着的土布。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那片頭巾已經落在她的手上。的

八尺青絲如瀑。

千躲萬藏,算盡機關。還是被發現了。

頭頂有勁風劃過。

烏宗珉一拳逼開那女子兩步,另一只手拎起我來,振臂一甩把我甩在不遠出那匹白馬的鞍坐上,耳邊有烏宗珉壓低的細語:“去靜水鎮悅來客棧等我。”

“別想逃!”那女子拔出長劍來,秋水微寒,劍身潋滟,果然是口寶劍。她欺身過來,烏宗珉在她身後又是一掌,她不得不掉轉劍頭,向烏宗珉手碗切去。烏宗珉身子一矮躲過那一劍,順手拾了塊石頭,一揚手,石頭砸在白馬後臀上。馬兒吃痛,揚蹄跑開。

“烏宗珉!”我大喊。

“別管我,你自己快走!”他并沒有看我,赤手空拳對削鐵寶劍卻不落下風。

“烏宗珉——”我大喊,無奈卻不會驽馬,只知道勒緊缰繩,可是馬并不停下。只看見一抹鵝黃和一身土布纏鬥的越行越遠。

這馬匹好腳力,跑了大半個時辰才停下,靜水鎮居然近在咫尺。

我驚魂未定的從馬上滾下來,那馬沒了缰繩上的力道束縛,當下長嘶一聲朝來時的方向奔去,應該是去尋主去了。

我坐在路邊,手腳麻木,腦子亂成一鍋粥。

氣喘勻了的時候我也打好了主意。

我不懂武功,只身一人只會給烏宗珉礙手礙腳。看烏宗珉的功夫似乎應該在那個女子之上,單打獨鬥就算那女子手持利刃應該也讨不了好去。怕只怕她呼朋引伴,把其他暗門的高手調來,那麽烏宗珉雙拳難敵四手。若是烏宗珉平安歸來倒還好。若是不巧被我猜中,以烏宗珉的工夫應該還可以再撐一陣子,我當下正是應該去天主教駐靜水鎮的人馬求救,只希望此時烏宗珉已經擺脫了暗門的人,不然就只有期待他武功的造詣能撐到我搬救兵來尋他了。

想清楚這一節,我也再無遲疑,當下向靜水鎮奔去。

第21 章

靜水鎮不是一個鎮。

靜水鎮是一個城。

雖然比不上廣臨城和滂稱的規模龐大,繁華喧鬧,但也是小有格局的城。

遠遠的就看到一支靈旗的黃旗高高矗立。

五旗劃分很駁雜,分氣,靈,精,念,意五旗,由于各旗是由各個旗主管理,實力上參差不齊,但是大體上都是自旗主和管事以下分三大等級,每個等級用顏色标明,紅色最高,常駐天山;黃旗次之,地方駐軍;白旗最末,流動侯差。

靜水鎮的正中就立着黃旗,一目了然。

我咬着唇,向黃旗的方向奔去,手裏緊緊握着的就是那塊玉鎖。

雲層低壓,陰風陣陣。春夏交接時分雨水正盛。

我身體的各個關節又開始隐隐作痛,于是便步履淩亂,艱難異常。

這讓我想起芷蒲谷內那個溫熱的藥包,略有微苦的氣息。還有那碗加了糖後特意涼到溫熱的湯藥,晚飯時那盤很鹹的春芽炒蛋,那條溫暖卻強健的背脊……

我緊緊抓着玉鎖,幾乎想把它熔到手掌的血肉裏。

有的人總是患得患失,為了眼前的擁有而願意當一個瞎眼的鼬鼠。長久以來,我就是這樣的可憐又可恨,情傷過後,總是在尋覓過往的溫柔。

當烏宗珉這縷陽光投下來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它的真實。

可它卻真的是實現了的。久違的溫暖,久違的真心的笑容,我如此貪戀他的給予所以就一直延續我的謊言。

初見他,是敵友難辯的自保,所以欺瞞了我聖女的身份。逃難的路上互相扶持我早該相信他的坦誠,只是千瘡百孔的內心讓我對一切美好失去信心。大難不死的河邊,那潭刺目的鮮血吐在石頭上,我終于明白我的可恨,我寧可他誤會我忘恩負義也不願再拖累他,但是他并沒有棄我而去。芷蒲谷的日子就像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成了事實,寧靜,和諧,與世無争,斷絕紅塵,我可以心如止水,看雲霞明滅,朝生夕落,聽孤鴻號野,翔鳥鳴林。一回頭,就可以看見烏宗珉的身影。

他的溫暖,那麽真實,卻又那麽飄渺。

所以我什麽都沒說,生怕聖女的身份劃破那份安逸。

我像一個在沙漠跋涉很久的人,對這瞬間的露珠是如此流連。

可是我的欺騙卻是那麽血淋淋的一宗罪。我害怕失去,所以便繼續隐瞞;繼續隐瞞,罪惡就越加刺痛我的良心,越害怕在真相大白之後的失去,所以就繼續隐瞞……泥足深陷,越錯越遠……

可我并不後悔。

我珍惜那段回憶,在那段記憶裏就好象我從未有過心傷,我可以微笑,可以大笑,甚至可以放聲歌唱。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烏宗珉一直不知道我的聖女身份。他是一片森林,一直埋藏着我夢想的靜谧,不能去碰,一碰就破。

緊緊握住手中的玉鎖,我奔向黃旗的方向。

我知道的。

夢,已經醒了……

黃旗跟前,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個大戶人家樣子的庭院。門前兩個看守,身着黃衣,上有天主教的标識。

我已經被病痛折磨的大汗淋漓,深吸口氣,順勻了呼吸,咬着牙走上前去。

“站住,什麽人!”左邊的看守攔住我。

“讓開,我要見你們總管事。”我說。

“你是什麽人!”他看着我說。

“我要見你們管事還要向你通報不成!讓開!”心裏着急,自然口氣強硬。

“你以為我們總管事是誰都能見的嗎!你是誰!為何來見我們總管事!要是不相幹的人最好走遠點。”他很不耐煩。

我深吸口氣,烏宗珉安危難測,我實在顧不得想其他許多,我說:“我是你們天主教聖女!”

那人聽我說完便笑了出來,“嘿,”他對另一個看守說,“看吶,又是個自稱聖女的無知蠢婦。”

另外一個看守也是嘿嘿一笑,“這個更誇張,前幾次好歹也收拾個兩分像,這次這個簡直是蟲蟻裝耕牛啊!”

我皺起了眉,我知道我的僞裝還沒去,還是個鼻寬耳闊的模樣,披頭散發,發長拖地,身上的土布衣服又皺又髒,下擺還有小獸的血漬,的确是狼狽萬分。

“你們不要自作聰明,誤了我的事你們可擔當不起!”我心裏有點生氣,說得色厲內荏。

他們兩個一呆,很快,右邊那個人又笑了:“你這氣勢倒有那麽八分像,只是模樣模仿的太差勁了。別以為我們聖女只是長發而已,我們聖女乃絕世之姿,哪裏又是你這猥瑣樣兒?”左邊的人更是笑着說:“不知聖女這次來是要銀子還是什物啊?五兩夠嗎?”

我怒氣更盛,厲聲道:“我哪有時間與你們兩個不長眼的狗腿理論,我是不是聖女自然有你們總管事說了算,是非黑白總輪不到你們兩張狗嘴說長道短,再不讓路,回頭自然有你們管事給你們教訓!”

那兩個人停來了笑,面面相觑,卻不讓步。

我提高了聲音:“你們還不讓!平時莫說是我親往,就是你們總管事滞留天山,只一個小小黃衣管事,求上個一年半載我也未必要見。誤了我的事,別說你們兩個走卒,連帶你們管事一起送往賞罰堂去!”

“好一個送往賞罰堂!”一個渾厚的聲音伴着大門的打開出了來。一人走了出來,五十上下,中等身材,面容消瘦。

兩個看守看了那人出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副管事。”

那人擺了下手,兩個看守邊垂手立在一旁。

“我聽得門外吵鬧,便出來看一下。”他瞟了眼那兩個看守,繼續對我說,“若這兩人有得罪姑娘的地方,我代這二人向姑娘請罪了。”

我點了下頭,這人态度還算有禮,說:“我要你抽調本地五百教衆去寶瓶口附近救人。”

那人一笑,并不應話,“我看姑娘氣勢凜然,非尋常村姑才以禮相待,姑娘若是再要冒充我教聖女招搖撞騙莫怪在下不講客氣了。”

“什麽!”我失聲道。

“世人皆知,我教聖女出行滂城赈災後已回天山。”

我一呆,低頭思索片刻已然明白易揚怕有心之人聽聞聖女失蹤而有不利之舉故而封鎖消息,暗中尋找,這小小的黃衣管事自然是不知道聖女失蹤這種事。

我擡起頭,直視那人的眼睛,“我的确是天主教的聖女,你要如何才信!”

他搖搖頭,說:“我看姑娘不像歹人,就不為難姑娘了。姑娘還是速速離去,切莫再自稱聖女。”

我說:“我是在回天山的路上和天師走散了才流落至此,現在我要人手助我救人。莫說我是聖女,就算我是個平民百姓,有事求到你五旗,人命關天,難道你就置之不理嗎!”

“天下人皆有所欲,皆有所求,天主教總不能做到有求必應。”

“若是聖女又是如何?”

“聖女是天主教之首,自當鞠躬盡瘁。”

“就是說聖女的吩咐的,一定會遵從了?”

“那是自然,只是姑娘你……”

“你們黃旗上是利箭彎弓,乃五旗中靈旗麾下。教衆着黃衣,靈旗黃衣管事是每逢初八向旗主遞情況彙報。靈旗旗主胥子夫,年過四十,慣使長矛,精于土木陷阱,下有四子,暫立的少旗主是第二個兒子,現在坐鎮滂城……我可有說錯?”

他聽我說到一辦就已經一臉詫異,“姑娘你……你怎麽知道……是每逢出八上遞文書?”

“因為我是你們聖女。”

他雖然驚訝,卻還是不信,卻說不出個不是的理由,只是搖着頭反複說到:“不可能,聖女已經回天山了……”

我道:“好,你不信我說的,我的确也有可能是個冒牌貨,但是萬一我說的是真的呢?萬一我真的是聖女,你摸摸自己的脖子,想清楚你到底有幾個腦袋!”我故意危言聳聽。的

他思考了半天,最後說的閃閃爍爍,“姑娘你說的的确是我們天主教的機密,可只憑你寥寥幾句的一面之詞要我如何信你?”

我心念急閃,“你們可有信隼?”我曾在和易揚去赈災的路上看到易揚收放一種隼,在隼的腳上綁着地方五旗或者是年殇的文書。易揚解釋說為了方便管理,地方五旗都養有這種信隼,作為投遞文書,傳送消息的媒介。

他一呆,答到:“有的。”語氣中有了一分相信。為了避免其他門派攔截消息,信隼的存在是被保密的,只有高層和地方管事才知道。

我說:“你可以寫信去問易揚。就說‘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他自然會告訴你我是誰。”那句“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只在那個午後被易揚看過,讀句,自然明白我流落在了靜水鎮。

他有些猶豫,還在左右拿不定主意,但我知道他雖然不明白我是不是聖女,也不知道那兩句詩有什麽隐意,但也隐隐明白我似乎和天主教關系匪淺,就算不是聖女也應該是個高層人物。我游說他:“我若說謊,大不了一死,我若說的是真的,你這功勞可是不小啊!想想看,你這小小的黃衣副管事回頭就成了副旗主也說不定。”

他眼神一閃,我知道他已經拿定了主意。

“好,姑娘,我聽你的……”我心中一喜,随即馬上沉了下來,因為我聽見他接下來說:“但是在信隼回來之前我也不能肯定你是否真的是我教聖女,還請姑娘在這段日子裏在我們這駐地裏暫住,待信隼回來自然給姑娘個合理的說法。”的

我說:“我可以留在靜水鎮,但是現在你們要抽調五百人馬去寶瓶口幫我救人。”

他面色猶豫:“姑娘……不如姑娘進裏面先歇着,我去請管事出來一起相商如何?”

“那又要磨蹭多久!”我高聲說,“你現在就給我聚集教衆去找,不用知會總管事,無論結果如何,我定會提升你上天山,任靈旗副旗主。否則,天主教以後就沒有你這個人!”

他面有喜色随即又眉頭一皺:“這人馬……”

“你既然說用信隼傳書,定然是願意在我身上賭上一賭,既然要賭,何不賭大點,應了我說的話。”我步步緊逼。

他眼神一狠,下了決心,“聖女,不是我不出人馬,而是我們一個小小的靜水鎮駐軍,一共也只有五百人馬……我最多能調動有一百五十人,聖女你看……”

我一擺手:“罷了,一百五十人,寶瓶口,救一個叫烏宗珉的人。”

雨點砸了下來,我獨自走在靜水鎮的大街上,兩旁的小販早已經收了攤,行人皆匆忙,在我兩旁奪路而行,只有我拖着病痛不已的身子舉步維艱。

我拒絕了副管事要我住駐地的提議,他也不糾纏,這個副管事啊,一看就是在總管事手下幹的不順心,年過四十了,也分明是個機警聰明有本事的人物,才區區一個黃衣副管事。虧得如此,他才願意在我身上賭上一把。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才不願意讓總管事知道聖女流落的消息,這等天大的功勞自然是百年難得一遇,他怎願意拱手讓人?

我告訴了他有了消息讓人來悅來客棧通知我,便離開了,他也沒再說什麽,退回了門內。

衣服不一會兒就濕了,膝蓋格外的痛,像有人拿了锉刀一點一點打磨我的膝踝骨。

大雨滂沱,街上的人終于走的走散的散,只有我一個人在雨幕中。

我什麽用也沒有,我什麽也幹不了,我一次又一次等着烏宗珉向我伸出的手,而在此時,他危難的時候,我卻什麽也幫不了,何況那還是為了我而陷入的危難……

天地間一片看不穿的簾幕,像世界初開時的混沌,八面悲涼,蒼蒼茫茫間我仿佛看見那人劍眉星目,玩世不恭……

我走得渾渾噩噩,心裏空空的像被人挖走了什麽,一擡頭,看見被雨水沖刷的一塊大匾懸于頭頂,“悅來客棧”四個大字被洗滌的格外分明。

心中突然騰起一簇希望,像成灰燼的草原上又有了火星,“也許他已經平安歸來,也許他已經在裏等我!”心裏是誰的聲音在噴薄着希望?

第22 章

心中突然騰起一簇希望,像成灰燼的草原上又有了火星,“也許他已經平安歸來,也許他已經在裏等我!”心裏是誰的聲音在噴薄着希望?

“姑娘,雨下着正大呢,來裏面請,裏面請……”店裏的跑堂看我立在門口,便出來招呼我。我懵懵懂懂的跟着他走了進去,進了店開口便問:“你們這裏可有個姓烏的青年男子住店?”

“我們這裏客房住的差不多滿了,住客有一個游方算士,一對爺孫,還有一隊商隊,不知姑娘可是要找那隊商隊裏的人?”那個小跑堂答的利落。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立足不穩。

“姑娘,你……”

我擺擺手,示意沒事,“住店,找間靠街的房……”

小跑堂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裏的猜忌不言而喻。我丢出烏宗珉塞給我的銀兩,他立馬喜笑顏開,“姑娘請,二樓把頭,天字一號房,推窗就可以看到街景……”

當我身子接觸到可以依靠的東西時,我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全身關節痛的厲害,似乎又有點發燒。

心裏更是難受。我從不知道擔心一個人可以到挖心挖肺的地步,也許正是他的正直坦率和我的自私自利形成的對比讓我被受折磨,上蒼對我是那麽公平,用身體的病痛和良心的折磨來懲罰我的不誠實;可是上蒼有是那麽的眼拙,烏宗珉為什麽就會一次有一次承受來自我的匮運?

他本該是閑雲野鶴,恣意人生,嬉笑怒罵,堂堂朝暮公子,留戀風月場,尋歡脂粉間,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在生死間徘徊,安危難測……

這就是我帶給他的嗎?這些就是我帶給他的嗎?……

我腦子裏一團泥水,思緒錯亂,完全沒有邏輯。

不知過了多久,模模糊糊間似乎有人把我移到床上,又有人給我灌藥。

烏宗珉混身的血漬出現在我面前,四肢不全,面容扭曲,他瞪着我,眼睛裏的憤怒幾乎要将我淩遲,他嘶吼着:“傅清清你騙我……”說這沖過來拉我的手。

我突然就驚醒了,黃粱一夢。

手又被拉了過去,我才看見床邊坐着一個人,正搭我的脈。身後站了一人,正是那個副管事。

“聖女,”他看我睜眼,恭身說到。“您醒了?”

我點點頭。

搭脈那人站起身,邊收拾東西,邊對身後的人說:“聖女人已清醒,燒也退了,暫時無礙,只是這身子摧折的厲害,本就怕潮冷,淋了場雨,這病疾……怕是以後陰雨天都下不了地了……”

副管事,點了點頭。送了那人出了門去。反手關上門。

他走過了,直徑在我床前跪了下來,“靈旗靜水鎮黃衣副檢楊管事見過聖女。”

我點了點頭,知道信隼已經回來了。揮手讓他站了起來。

“我要你們救人的事怎麽樣?”

“按照聖女的吩咐,抽調了一百五十教衆去寶瓶口附近搜查,但是……”我心裏一緊,聽他繼續說道:“只發現有打鬥流血的痕跡,并沒有找到叫烏宗珉的人……”

我不只如何自處,連怎麽呼吸都忘記了。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看不到,無法思考,無法感知。

“聖女,聖女……”檢楊看我失态,出聲喚我。

好半天,我才勉強可以發聲:“再去找……找到為止。”

他面色躊躇:“已經搜查兩天了,再查下去也是無濟于事……”

“什麽!兩天!”我驚道。

“我收到天師親筆書信便來尋訪聖女,那時聖女已經昏迷不醒,到現在已經昏了一天一夜了,人馬已經派出去兩天了。”

我只覺得無力,“繼續搜,直到搜到為止……”

檢楊走了後并沒有留下人馬,他解釋說天師吩咐要盡量隐藏我的行蹤。他留下幾只哨竹,說是遇到危機時可以用它來向他求救。他的人馬就安在駐地待命。

我只是點頭應着,腦子還是一片空白。

我推開窗子,又是夕陽時分。

天邊的雲彩被夕陽染紅,像那塊石頭上那潭紅豔豔的血。雲朵翻滾,華美絢爛,幻化無邊,是劍眉星目,是身長玉立……

人生無常,非我所願,雖然說是個天主教聖女,其實我也只是個平凡的弱女子,滄海一粟,天地浮游,在造化面前都是熒蟲之光。看看這雙手,慘白瘦弱,骨節分明,能抓住什麽?又有什麽可以抓的!我命多舛,只能看那麽多人事從指間流淌……

只是,即使是熒蟲之光,即使是蜉蝣撼樹,螳螂擋車,我也不會放棄。如果人要擋我,我願獨力抗之;如果命要降難,我願一并承受;如果天要亡爾,我願為之逆天。

我握緊了手,手裏依然握着那塊玉鎖。

我下定了主意,要去找他,若是找不到他,我自然會去找暗門來。我只是蒼蒼茫茫大地上的一縷幽靈,我不屬于這裏,我人卑力微。可是就算我的力量是那麽微不足道,那麽微小渺茫,我也會盡我最後的努力,我會用我每一分力量來诠釋我的堅持。

蒼天可見我的決絕,就為那久違的一道陽光,不為出生入死,不為救命之恩,就為那一碗湯藥,那一道菜肴,那一個藥包,也足夠我義無返顧。

我要去找他,寶瓶口,芷蒲谷,暗門,去找到他。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站了起身,走向門去。

腳還有一只在門內,忽然聽得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懶洋洋的說:“都日落天了,你這還想往哪兒去啊!”

身子陡然一僵,仿佛是我聽到了不該有的幻音。是夢嗎?是夢嗎?如果是夢,那可千萬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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