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二更

不管是偷聽,還是看到陸恩衣衫不整,都很尴尬。

好在顧衣臉皮算厚,梁溫把門關上,她就自己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衆人用過早膳,張管事就往高府下了拜帖。拜帖是以顧衣的名義,遞給高盛的妹妹高蕊。

不過半個時辰,高府便派了車接顧衣入府。高盛也派人傳了話,讓陸恩來府裏候着,等他處理完公事,要找陸恩說話。

高邸是西讓州最氣派的府邸。一條能容納五匹馬并排跑的大道,只住了他們一戶人家。府裏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既精致又不失氣派。

不過因為家裏沒有正經的女主人當家,府裏處處可見亂象。

顧衣坐着小轎,被婆子們擡到了後院,她掀着轎簾一路看過來,見到仆人散漫,燈盞不全,角落污跡,廊畫黯淡,便知高蕊不是個能擔得起管家之才的人。

聽說高盛兄妹父母去世的早,這裏也沒有長輩親戚,高蕊多半是不得人教導。

軟轎落地,婆子們掀起轎簾,顧衣就見前面站着個二八年華的姑娘,明眸皓齒,臉頰稍有發福,但也不失可愛嬌俏。

兩人互相見了禮,手拉手往花廳走。

入座後,顧衣先謝過高盛出手相助之恩,又送了高蕊幾副皇城流行的首飾。這本是小女兒都愛的東西,但高蕊拿着賞玩也有些心不在焉。

顧衣瞧了,便要起身告辭。

見顧衣要走,高蕊這才驚覺自己失态,拉着顧衣的手不讓她走。

“好妹妹,難得有個人能陪我說話,我可舍不得放你走。你要是走了,我哥定然要怪罪我招待不周了。你随我去裏屋,我将你送我的首飾都收進首飾盒裏,你也順便瞧瞧我們這裏流行的花樣,挑幾個帶回去,雖然粗鄙,可也能圖個新鮮。”

顧衣不好再拒,跟高蕊進了閨房。

兩人開了首飾盒,高蕊一一為顧衣介紹這裏的花樣,正說着話,顧衣的眼神卻落到了擺放在梨花案面的一個布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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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覺得那布條分外眼熟,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高蕊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吓得失态:“哎喲,好妹妹,快別看了,這可不是什麽男子之物。”

未出閨閣的女兒家,萬萬不能私藏男子的東西。

顧衣見她臉頰逐漸泛紅,“那是什麽?”

“是、是我救命恩人的東西。”

“高姑娘是知府的妹妹,怎會有性命之險?”

高蕊便講起昨晚的驚險來,只是說時不見恐懼,倒有幾分欣喜。

“昨夜經鬧市回府,不料馬兒受驚,馬車側翻,我差點掉入滾燙的油鍋之中,好在有一過路勇士出手相助,才保全我性命。他不但救了我,還幫我将受傷的仆人送去醫治。我追到醫館,他已然離去,未曾留下姓名,看來并不圖我報答。”

高蕊羞澀一笑,繼續言道:“他不求報答,但我又豈能不報恩情?他救我時,被路邊的釘子撕下了這塊衣角,我本想呈給哥哥,求哥哥幫我尋人。可我哥哥忙于公務,一夜未歸,這布條才會被我收着。妹妹可別誤會,哥哥一回來,我就要派人給哥哥送去。”

“事關高姐姐清譽,我怎會誤會?”顧衣道,“我只是覺得這布條眼熟,這才多看了兩眼。”

“你覺得眼熟?”高蕊驚喜問,“你再看看,可否認得。”

顧衣拿起布條,翻過來背面,撕開一處布頭重疊,找到了裏面繡着的“顧”字。

她将布條拿給高蕊看:“這是我們顧府小厮的衣裳。”

“小厮?”高蕊不信,“我瞧那位舉止言談,可不像個下人。”

“這位是誰,我已然知道。他确實不是我府上的下人,只是落難了,暫時跟着我們。今日他也随我到了貴府,高姐姐可随我去認一認。”

高蕊雖然猶豫,閨閣之女不好見外男,但錯失了機會,可能再無法尋得恩人。她便帶了面紗,帶着顧衣悄悄來到前院,兩人隔着花窗瞧那在廊下坐着下棋的人。

“是他。”高蕊看一眼,便紅唇輕抿,忍不住嬌羞,“就是他救了我。”

兩人又回到後院,高蕊纏着顧衣給她說說這位恩人的姓名與來歷。

“他叫陸恩,年方十七。今年仲夏随家中長輩出來游玩增長閱歷,不幸落入人牙子手中,入了奴籍。”

說到此處,顧衣頓了頓,心道,梁溫,本姑娘再幫你一次。解決了賣身契的事,趕緊離開。

高蕊聽了忍不住抹淚:“聽着,他倒是好人家出身,怎麽如此不幸,淪落到奴籍?人牙子着實可惡,該殺,該殺!”

“是啊,要不是我瞧見,出手救了他,他此刻恐怕還在人牙子手上受折磨呢。他飽讀詩書,禮數周全,連你哥哥都對他贊不絕口。他的出身應該不只是尋常好人家,可能是哪個世家的公子哥兒。”

“這樣啊……”高蕊羞澀一笑。

“我已經把賣身契還給他了,他随時可以歸家。”

高蕊急道:“那他怎麽還不走,還要以奴仆的身份待在你這裏?”

來了來了,重點來了。

顧衣佯作苦惱:“我想,應該是他的賣身契乃官府所簽。我聽說官奴來官府銷奴籍難得很,他可能無法脫籍,無顏回家。”

高蕊雖然不會打理府中事務,可還不笨,立馬便想出其中異樣。“他被人牙子拐了抓了,都不該是官奴。”

話到此處,多言無益。顧衣只靜靜吃茶。

高蕊氣極了,捏了帕子便走:“我要去見我哥哥,讓他查一查,誰敢将良民變作官奴?”

這邊高盛回府,水都顧不上喝,便去尋陸恩,見他不進正廳,反倒在外面廊下坐着,正對着難倒他的殘局苦思冥想。

他走近一瞧,只見殘局已然被陸恩破了一半。

果然是個人才。

“好兄弟,你在廊下坐着,是瞧不上我正廳,還是下人不懂事?”

陸恩聽到聲音,從容起身,施了一禮,笑道:“大人勿怪。是草民身份卑微,不好進正廳叨擾。廊下曬得幾縷暖陽,吹得幾絲清風,也別有一番趣味。”

“我聽張管事說,他們家早已把賣身契還給你了,你怎麽還未脫籍?”高盛埋怨說,“上次我說助你回家,你也不肯,這中間到底有什麽難事,你與我說說。”

陸恩垂眸。

北疆之地多是荒蠻,沒有銀兩,寸步難行。加之他不想離開顧衣,所以拿了賣身契,也不願離去。

上次梁溫與他說,讓他早日歸家,混出一番人樣來,好進顧大将軍的府邸,求娶顧衣。

今日出發前,梁溫又與他說,既然他與高盛交好,為何不趁機從源頭銷了奴籍,抹去這段不光彩的歷史。待回家之後,不必再被人拿來說道。

這兩點皆中他的心事。

他賣身契所用大印正是西讓州司獄,想來他的入籍文書也存放在此地。高盛幫他處理幹淨文書,只需一句話便可。

想到這裏,他起身,對着高盛鄭重一拜。高盛疼惜他的才華,側身讓過。

“正要求助大人。草民本不想麻煩大人,只是入了奴籍,身份卑賤,很多事比草民想象中要更難。”

“你只管說,能幫我一定幫。”

“多謝。”陸恩看向遠處青山,暗色山峰起伏連綿,遠遠綴在天邊。天邊之外,便是他的家鄉吧。

“草民本是江州陸家子弟,不幸被人牙子抓了,迫草民入了奴籍。”

高盛訝異起身,失聲大喊:“江州陸家!可是那個出了三代宰輔的陸家?”

“正是。草民家中向來重視名譽,我若不除去奴籍,哪裏有顏面歸家?只是除去奴籍……”陸恩艱難啓齒,“我入的是官奴。”

“胡扯!”高盛更驚訝,“宰輔之後,怎麽可能是罪臣之子?你不是說你是被人牙子拐去,怎會是官奴?”

陸恩正要答,後院的婆子疾行而來。

“大人,姑娘有要事,請您務必立刻去見她。”

高盛目光沉沉看了陸恩一會,随着婆子走了。一炷香後,高盛又從後院歸來,見了陸恩,倒頭便拜。

“感謝救下舍妹。救命之恩,我竟絲毫不知,怠慢了恩人。請恩人入正廳,受我和舍妹一拜。”

陸恩忙推辭:“大人言重,草民不知昨夜遇到的女子竟是您的妹妹。舉手之勞,當不得救命之恩。”

高盛見陸恩堅持不肯受拜禮,心中對陸恩人品更是欽佩。他原先還只是欣賞陸恩才華,如今更是将人引為自己的知己。

“奴籍一事,包在我身上。良民在此地被逼迫當官奴,本就是我失職。我不但要幫你銷了奴籍文書,還要将此事徹查到底,還百姓一個安寧!”

在高府用了午膳,顧衣他們回到客棧收拾東西,搬到高府去住。

高盛知道自己的手令并未幫助顧衣他們進城後,派人去北營打聽情況。等事情打聽清楚之後,才好想法子把任嬌柔接出來。看陽樂縣守門的架勢,高盛也不敢貿然出頭。

他只能安排顧衣先住在府上,起碼能護顧衣周全,不讓顧衣在外吃苦。

除了給顧衣安排了一個小院,還單獨給陸恩撥了個小院,并派下人過去伺候,一日三餐分例,都與顧衣相同。

若說家世,陸家現在雖比不得顧家權勢滔天,可宰輔世家,更為清貴。

再者,高盛已知曉他妹妹的心思,已将陸恩看作自己的妹婿,如何肯虧待?

高盛動作極快,三兩日工夫,便揪出了揪出了為首作惡之人,還貼了告示,被逼迫入奴籍的良民拿了賣身契過來,便可銷了奴籍,毀了入籍文書。若是主家不肯交出賣身契,只要尋來官府,高盛自會幫他們出頭。

一時間,不只西讓州,附近幾個州縣的奴仆紛紛尋來,要脫離奴籍。

陸恩也順利抹了奴籍,準備擇日歸家。

顧衣樂壞了,終于将這位打發走了。她見梁溫沒有半點動靜,忍不住催促:“多好的機會,小梁弟弟,你怎麽不拿着賣身契去銷奴籍?”

梁溫立馬變臉:“原來你不只想趕陸恩走,還想趕我走!”

“……”

這小孩也太聰明了。

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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