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回府
一路上顧衣他們聽到的稀奇事兒不少,這次也沒多想,只是聽一耳朵罷了。
眼看年關越來越近,北疆的風雪也越來越大,回程的路比他們想象中要難走得多。
為了年前能回到皇城,大家一心趕路,就連來時頻頻抱怨骨頭都被颠散了的顧衣,也沒多說什麽,不管多累,她都咬牙堅持。
倒是梁溫嬌氣,一到飯點必要大家停下,還不肯只吃幹糧,在市集就要下館子,在野外就讓人把備好的雞鴨拿出來烤着吃。
氣的張管事幾次想拿棍子打他,都讓顧衣給攔了。
顧衣不是心疼梁溫,她是在救張管事的小命。
托了梁溫的福,顧衣也不必那麽辛苦,一天總算有兩三次喘口氣的機會。
任嬌柔一路上幾乎不怎麽露面,顧衣撥了個丫頭照顧她。丫頭每日把吃食送到馬車上,除了到客棧休息,她的腳就沒挨過地。
香草還笑話梁溫:“瞧你,比任姑娘還像嬌滴滴的千金呢!”
梁溫随她取笑,該如何還如何。
緊趕慢趕,總算在除夕這天回了顧府。大管事顧文墨接到消息,早早率着衆人在門外迎候。
衆奴仆磕了頭,才有人搬了小矮凳,扶顧衣下馬車。
顧衣擡眼瞧,果然看見不少新面孔,想必這些都是薛氏在她走之後買的新仆。
這些人經薛氏的手進來,日後自然是聽薛氏的話。只要薛氏疼她,任嬌柔就在顧府掀不起什麽風浪來。
正要進府,就見幾個丫頭婆子攙扶着薛氏從二門出來了。薛氏披着狐裘大氅,額頭系着綴珍珠絨氈大紅抹額,發髻松松垂在腦後,一副病歪歪的模樣。
顧衣快走兩步,扶住她的手:“姨娘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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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還未開口,身旁張管事家的便說:“老爺年關要出遠門,姨娘心焦,大病一場。”
怪不得沒瞧見他父親。
顧衣納悶,她怎麽記得原著中,顧争淩這個年關并未出門。
劇情怎麽不對勁?
“姨娘身體不适,就該好好待在房裏,出來做甚?”
薛氏含笑捏了捏她的手,這是她們兩人才有的親密動作,有些話不用說出口,彼此也明白。她走了兩個月,薛氏怎能不想她?要是身子爽朗,恐怕就要去城門迎她了。
兩人說話的工夫,任嬌柔輕移蓮步,也走了過來。
薛氏靠在顧衣身上,看着任嬌柔笑道:“來了遠客,怎能不出門迎接?”
任嬌柔在陽樂縣時就已經打聽好顧府的情況。與她父親交好的同僚不少,她之所以選擇顧府,不僅僅是因為顧争淩位高權重,更是因為顧府沒有一個正經的女主人。
當時範婆子同她分析,顧衣尚小,不足以管家,也好哄好騙。薛氏不過一個妾室,位從奴仆,即便她是客,也比薛氏尊貴。
他們進了顧府,日子應該是最好過的。
誰曾想,顧衣小是小,卻也厲害的很。
她本來瞧不上這個姨娘,但已然得罪了顧衣,她不得不拉攏薛氏,讓自己在顧府多個靠山。
“嬌柔見過薛姨娘。”任嬌柔向薛氏行了個福禮。
薛氏忙要側身讓開,卻被顧衣拉着,生生受了任嬌柔的禮。
“好姑娘,好姑娘!初次見面,我也未曾備下厚禮,這個紅瑪瑙璎珞,雖不算名貴,可上面寶石顆顆剔透,也算難得,希望任姑娘萬萬不要嫌棄。”
薛氏身後的丫頭打開一只楠木盒子,将裏面的璎珞展示給任嬌柔看。
任嬌柔謝過,丫頭收下。
她到顧府後,薛氏少不得要給她安排丫頭婆子。顧衣趁任嬌柔回房梳洗打扮的空當,問起薛氏是怎麽安排任嬌柔的。
薛氏懶懶倚在羅漢榻上,無所謂道:“雖說是個正經姑娘,可在咱們顧府也只是客,她父親官職也比你父親低,所以給她安排的仆從要比你少,一應分例都比你低一等,按庶小姐的來便是。”
“姨娘。”顧衣正色問,“你覺得這個任姑娘怎麽樣?”
“瞧着是個懂禮數的姑娘,性子教養都不錯。你在府中無聊,有她作伴也是極好的。”
才見了一次面,任嬌柔就得到了薛氏的稱贊,女主人見人愛的金手指真的太厲害了。
顧衣又問:“你覺得父親會喜歡她嗎?”
“後院閨閣之女,你父親都見不了她幾面,談什麽喜不喜歡?不過瞧她性子,比你溫潤沉穩,應該會喜歡。且你父親念着同袍之誼,即便她不是個好的,你父親待她也只有喜愛,還能厭惡不成?”
顧衣攤手:“她是個壞的,父親都喜愛,更何況她是這樣一番模樣,人見人愛的,父親焉能不喜她?所以,姨娘也該收了輕慢她的心,待她好一些,父親才能滿意。”
薛氏細細想來,家中這個十三歲的小女娃說的确實不錯。
“那便讓她同你一樣。”
“還要比我好上三分才行。”
薛氏不幹了:“她一個投奔來的客姑娘,怎麽能比你這正經主子還要享福?”
“這有什麽打緊?咱們若待她不好,父親便會多疼她一些。若咱們待她比待我這個正經姑娘還要好,父親就會多疼惜我些。一些吃食衣物,哪裏有父親的疼愛更重要。”
“哎喲,我的心肝,你真的長大了,姨娘不如你。”
顧衣跪坐在榻上,腦袋軟軟靠在薛氏懷中,薛氏用手指輕輕為她梳着瀑布般的烏黑發絲。
“姨娘要多疼疼我,不要像父親那般,去疼別人家的女兒。”
薛氏哪裏受得了顧衣這般撒嬌,當下心軟的眼淚都出來了,一個勁兒地應好。
顧衣又問起她父親為何要出遠門。今日已是除夕,朝中都已休沐,邊疆戰事按不成文的慣例也是要停的,若不是什麽大事,這個時候絕對不會派顧争淩去處理。
“老爺沒說,前兒進了趟宮,還未出來,便讓下人傳話給我,命我給他收拾行囊。他連家門都未入,便匆匆走了,一句話也不與我交代。不過,他讓我收拾的都是極厚實的衣裳,是他當年在北營時穿過的。”
北營?
顧衣咬唇思索。北營挨着陽樂縣,又接手了太子失蹤一事,她父親面聖後匆匆出門,恐怕是奉命尋找太子去了。
唉,顧衣小聲嘆氣,要是讓她父親知道,她把太子帶回家了,她父親會作何反應?
因着老爺不在,姑娘長途跋涉剛剛歸家,姨娘又病着,顧府的除夕夜只是草草吃了頓飯,各院便回去歇着了。
顧衣有守歲的習慣。
仆人都歇下了,她自己提了盞花燈,穿了件輕巧的玉蘭繡鞋,輕手輕腳出了門,來到花園裏的暖亭守歲。
暖亭與她房間相隔不遠,也燒着地龍,即便掀開簾子,任冷風灌進來,也不冷。
她拎着裙角爬上暖閣,掀開厚重的氈簾,卻發現此時裏面還有一個人。
“梁溫,你怎麽不在房中歇息?”
梁溫不知從哪兒拿了壺酒,此刻已然喝了大半,喝的小臉通紅,整個人坐在地上,靠着石柱,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目光卻還是透着銳利。
他舉起酒壺,晃了晃:“守歲。”
“小孩子吃什麽酒?”顧衣狠狠擰眉,上前一把奪了他的酒壺。
梁溫并未與她争搶,任她将酒壺拿走放到一邊。他舉起手,透過指縫和掀開的氈簾,瞧遠處的星空。
“過了今夜,我便十四了。你知道我的年紀,怎麽騙別人騙多了,還真當我是七八歲?”
“別不識好歹。我之所以沒告訴別人你的年紀,還不是怕你混不上飯吃。”
梁溫低頭笑了笑:“你還真是個妙人。”
顧衣撇嘴:“怎麽說?”
“起初你罵我,卻是想留我。後來你對我好,卻是想我走。我看不透你,被我看不透的,自然是妙人。”
他又看了眼廣袤星空,苦笑,“這天下之大,竟沒有人真心留我,沒有一處土地能容納我。”
平日見慣了梁溫尖酸刻薄的模樣,也看過他為一口吃的油嘴滑舌,顧衣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梁溫的心裏話。
竟如此酸澀。
顧衣往前一步,順着他的目光看那滿天星河:“你知道嗎,其實每顆星星都有它們自己要走的路。不用別人留它們,要走的路就是它們命定的位置。人亦是如此,你也有你要走的路,你把路走寬了,你就擁有了安身立命的場所。所以何必在意他人留不留你,你有手有腳,自己博一番天地出來,不是更好?”
梁溫沒想到眼前還透着幾分稚氣的女娃能說出這樣通透的話來。他愣愣地看了顧衣許久,目光震動,神色嚴肅。
顧衣等着他打通內心的掙紮與矛盾。
半響,梁溫才終于開口。
“你腳痛不痛?”
顧衣還有一番豪情在胸:“路靠腳走出,只要我們勇敢不怕疼,就一定能……”
梁溫打斷她:“你踩我手了。”
“啊?”
“這麽薄底的鞋,你腳真不覺得硌?”
顧衣後退一步。
梁溫揉着被踩痛的手指,抱怨:“這是因你才受的傷,主人,記得給我炖兩個豬蹄補補。”
“……”
顧衣惱怒至極!白瞎了她剛才那一番人生哲理,這貨眼中只有吃食,豬都比他活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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