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敬茶

皇城很少能見到苗疆大夫。

達官貴人們都很忌諱毒、蠱和咒,偏偏這三項苗疆人都很擅長。

苗疆人進皇城會被仔細盤問,搜了身還不放心,還怕他們在身體裏藏着毒蟲。

好不容易進了城,也是客棧不收,酒館不迎,人人避而遠之。

別人都怕,顧衣卻不怕。

能掙錢的買賣就是好買賣。

她帶着慈心堂的幾個大夫,找到了苗疆大夫的攤子。

還真是個攤子,不過是找了處平地,鋪上厚厚的幹草,幾個大夫盤腿而坐,前面擺着幾個瓶瓶罐罐。

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同行中有個老大夫,是方又晖的師叔,叫方知其。他怕顧衣輕慢這些人,低聲提醒:“別瞧他們穿的破破爛爛,那些瓶瓶罐罐也不值錢,可裏面的東西卻不是咱們平常能見到的。不要得罪他們,也不要好奇随意亂碰,萬一裏面有毒蟲,叫你想活活不了,想死也死不成。”

顧衣點頭:“我曉得,謝謝師叔提醒。”

到了攤位前,方知其說了他們的來意,并奉上了顧衣準備好的禮物。

顧衣擡眼打量這些苗疆大夫,不似傳說中那般恐怖神秘,一個個瞧着都很親和。

“這是我們慈心堂的二東家。”方知其指指顧衣,“她是姑娘家,不便與我們同席,就讓她與那個孩子坐一起,旁聽一二,漲漲見識。”

方知其說的那個孩子,是坐在最東邊的一個小孩,看樣子不到十歲,很瘦,臉上一點肉都沒有,正捧着個黑乎乎的餅,胡亂啃着,看上去餓的厲害。

顧衣最瞧不得孩子受苦,她取出自己随身帶着的給太子的零嘴兒,遞到那孩子面前,“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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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看了她一眼,接過零嘴兒,卻不肯挨着她坐,自顧自往西邊坐了。

顧衣有些尴尬,只好自己在東邊坐下。

大夫們讨論醫術,她在一旁聽着,并不作聲。她其實聽不大懂,難免分神四處亂看。

坐在西邊的那個孩子,同她一樣,也是一句話都不說,全程在吃。他吃了顧衣給的零嘴兒,又啃了餅,吃的沒什麽東西吃了,整個人就恹恹的,靠着旁邊的少年打着盹。

大夫們相談甚歡,看着時辰不早了,這才意猶未盡地結束。方知其按顧衣的吩咐,邀請苗疆大夫明日進皇城,到慈心堂來看看,并說已經同守門官說好,他們進去絕對不會受到為難。

苗疆的幾個大夫甚為感激,送了顧衣幾個蠱蟲玩。

“這些蠱蟲沒什麽毒性,在我們那裏是用來治小孩子積食的,給姑娘當個新鮮物耍吧。”

顧衣遲疑:“我沒養過蟲子,這要怎麽養?”

“這些蟲子又叫不死蟲。無論冷熱飽饑,都死不了。就是有一點,別讓它們靠近毒性強的蠱蟲,遇到會被活生生吓死。”

聽他們這般說,顧衣才放心收下。

她身邊哪有什麽毒性強的蠱蟲,這些小蟲子一定不會有事。

她不喜歡蟲子,但是可以拿出去給慈心堂的大夫們研究。

進了皇城,她便和慈心堂的大夫們分開走。今日不再去太子府,而是回了顧府。

這些日子,她在顧府待得時間很短,回去也很少和顧争淩見面。

顧争淩不知道在忙什麽,整日待在書房,張管事同她說,顧争淩晚上幹脆就睡在書房,連主院都不回了。

這次她下了馬車,卻見顧争淩在門口等着她。

薛氏離開顧府,也沒多少時間,顧争淩卻蒼老了許多。兩鬓生了白發,頭發也不再被打理的服帖整齊,衣裳也皺巴巴的,胳膊那處還起了線頭,整個人透着一股子頹态。

“父親。”顧衣問了安。

顧争淩招手叫她上前:“走,我讓人備了家宴,你再不回來,菜就要涼了。”

顧衣跟着他往花廳走,入座之後才發現,一大桌子的菜,只有他們倆個人吃。

這是出嫁前,他們父女倆吃的最後一頓飯。

“任嬌柔呢?”顧衣問。

顧争淩經常在她面前替任嬌柔說好話,想讓兩人和解,今天這麽好的機會,任嬌柔居然沒有出現?

“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想見她,我又怎麽會讓她出來礙你的眼?”

顧衣輕笑一聲,難得顧争淩這般貼心。

顧争淩給她夾菜,看着她吃,自己卻不動筷,眼裏藏着寞落,“陛下要将我派去駐守北疆,明日你成親,我便要走了。”

“哦,保重。”

顧争淩見她并沒有太多的不舍,心下悲涼,他問,“你姨娘是不是在太子府上?”

顧衣點頭。

承認也無妨。薛氏已經更換身份,另有一張賣身契在太子手中,顧争淩還能去搶人不成?

“明日,讓我見見她。”

“她要操持我和太子的婚事,實在沒有時間見您。”

太子的婚事居然要一個妾室來操持。顧争淩心中震驚,看來太子待薛氏确實不錯,那他帶走薛氏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想不到他戎馬一生,妻子早亡,美妾離府,女兒離心,最後什麽都沒留下。

也只有去北疆,遠離朝堂,還能讓他心中松快些。

“府上如今沒什麽銀子了。就是送銀子,怕是你也瞧不上。現在我能拿出的也只有這個,算是給你的嫁妝。”

他将貼身帶着的虎頭令牌,輕輕放在顧衣的手邊,“我不在京中,你和太子若遇到事,可以拿着此令牌去調離皇城不遠的厲軍。”

顧衣驚詫,她沒想到顧争淩會将能調令軍·隊的虎頭令牌送她。

顧争淩喝了一杯酒,又說:“我把張副将調去厲軍了,還有幾個長年跟着我的人,也安插到不同的地方。他們得了我的吩咐,若你和太子有事,他們會冒死相救。”

虎頭令牌給她,就是給了太子。這便是要效忠太子,甚至做好了随時造反準備。

“父親怎麽想通了,不怕你的兄弟受牽連了?”

顧争淩冷笑,将手中的杯子,朝地上狠狠一摔,白瓷登時碎裂。

“我便自私這一次又如何!”

顧衣吩咐香草取了幹淨的酒盞,替他滿上,“父親還是想岔了,這不是自私。連你都護不住自己的妻兒,你那些兄弟就能護住?”

人若一味的退,反而會失了最後的退路。

第二日卯時剛到,顧衣就被叫起來,沐浴更衣,梳妝打扮,折騰了足足一個時辰,媒人這才點頭。

她穿的是太子昨晚派人送來的嫁衣,花紋裝飾極其繁瑣,單是一個扣子,就要兩個人同時操作才能扣上。

繁瑣也就罷了,還十分沉重。

嫁衣上的裝飾有金有玉,寶石更不必說,數都數不清,巨大的裙擺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寶石。

顧衣對太子的審美一向不看好,這件嫁衣,除了華貴之外,一無是處。

薛氏本來也給她準備了嫁衣,沒有這件奢華,但也是一樣的風格,太子鞭衣毒發作的時候,吐血弄髒了。

除了嫁衣,太子還派人送來一條抹額,中間嵌了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玉石,質地黃白,瞧不出什麽稀罕。

只是抹額一戴上,便通體清涼,夏日的燥熱瞬間消散。

香草喜道:“這玉冰冰涼涼的,還真是個好東西。姑娘戴着它,今日就能好過許多。”

太子成親有諸多禮節,如今日頭毒的很,顧衣已經做好了汗透重衣的準備,卻沒想到世間還有這種能讓人涼爽的寶貝。

外頭鑼鼓聲響起,媒人催促:“定然是太子府來接新娘子了。快快,給新娘子蒙上蓋頭。”

香草手忙腳亂地蒙蓋頭,媒人出去瞧了一眼,回來喜滋滋地對顧衣說:“娘娘好福氣,太子親自來迎!”

顧衣抿嘴笑。

皇室娶親,向來新郎官不會親自迎親,而是會派屬官去接新娘子,以示尊卑有別。

這個規矩,媒人一早過來就同她說了。可顧衣知道太子的性子,一個早就開始練習成親的家夥,迎親這種事怎麽可能舍得讓給別人做!

蓋頭剛蒙上,就聽見外頭婆子們阻攔的聲音。

“哎喲,殿下,還沒到時辰呢,您不能進去。”

“不就時辰嘛,走開,本王進去同她一起等。”

“那就壞了規矩了。”

“本王就是規矩!”

門被大力推開,太子急吼吼進來,瞧見顧衣蒙着蓋頭,端坐在梳妝臺前,他焦急的腳步,像是被繩子拉住,竟生出幾分近人情怯。

“娘子。”太子雙手抱拳,對着顧衣規規矩矩鞠了個躬。

顧衣偷笑,不理他。

太子急了,上前一步,又使勁鞠躬,再叫:“娘子。”

顧衣還是不理他。

太子幹脆走到跟前,伸手去抓蓋頭,顧衣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太子松了口氣,“是了,這是本王的太子妃。方才,本王還以為有人冒充你,不敢應聲。”

“殿下,姑娘也沒有出聲,單憑這一巴掌,你就确定是她?”香草好奇問。

“挨打挨的多了,什麽手法,什麽力道,本王都能分辨的出來。”太子指指梳妝臺上的首飾盒,“裏面那些釵,本王不用看,跪一跪就知道,是哪一根。”

香草:“……”

媒人還沒見過這般卑微的新郎官,她呆了呆,再看顧衣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敬佩。

她看着時辰差不多了,讓人去正廳送消息,該準備茶水了。

“殿下和娘娘可以起身了。”

太子喜道:“甚好,快走!”

顧衣起身,被沉甸甸的衣服壓的她幾乎走不動。她埋怨道:“嫁衣上縫這麽多寶石做什麽,不但不好看,還重的很。”

“本王就是想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你。要不是這嫁衣太小,本王還想把太子府裏所有的寶石都縫到上面去。”

太子眉眼彎彎,将顧衣打橫抱起,“不就是重些,你不用走,本王抱着你就是。”

說完,不等顧衣拒絕,大步流星往外走。

路過正廳時,媒人見他看也不看正廳上坐着的人,直接往大門走,她急壞了,脫口而出,“顧将軍還等着磕頭呢。”

太子急着帶顧衣走,回頭沖顧争淩豪爽擺手,“你不必磕頭了,免禮免禮。”

顧争淩的臉色很不好看。

一衆親朋面面相觑。

顧衣捂臉。媒人着急說錯了,太子不會給臣子磕頭,但是太子好歹也要敬老丈人一杯茶啊,抱了人家的女兒就走算怎麽回事?

她提醒:“必須敬茶,這是禮儀。”

太子無奈,寵溺地看着她,點了點頭。太子妃都發話了,他只能照辦。

第一次成親的太子,抱着顧衣走回正廳,衆人都不敢再坐,顧争淩也起身,準備等太子請他入座。

不想太子見他起身,自己竟大馬金刀坐到主位,擡頭,用下巴示意顧争淩,“快敬茶,本王喝完,還要趕緊帶太子妃走。”

顧衣:“……”

太子還真是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

作者有話要說:周末愉快~

顧大将軍:今天是我被姑爺氣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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