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案中案螳螂侍撲蟬
? 一席話竟說得淩銮無言以對,愣怔地看了他半晌,嘆息道:“也罷。”對小宋道,“送他們回去。”
馬車駛遠後小顏問,“将軍,要接着查嗎?”
“查。”
小顏啧啧稱奇,“竟能讓将軍改變主意的人,這賈公子果然不凡。”見淩銮盯着他眉宇橫軒,趕緊岔開話題,“剛才他說的君子易什麽難什麽的,是什麽意思啊?”
“君子容易交好,卻難于輕佻的親近;小心警懼,卻不屈服于脅迫;擔心禍患,卻不怕為正義而死;希望獲利,卻不去做不該做的事情。——他果真能做到不違本心麽?”
小顏不以為意道:“能不能做到,看下去便知道。”
他們這廂談論,卻不知黑暗裏有幾雙眼睛一直盯着他們,螳螂撲蟬,黃雀在後。
賈瑞上了馬車後便一直閉着眼睛,當年的謝沾青也如淩銮這般勸過他,他沒有違背本心,義無返顧地走下去,可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卻悄悄地改變方向,等發現時已是南轅北轍。
曾經并肩作戰的戰友,兵戎相向;曾經同床共枕的戀人,你死我活。
最終……
沾青……謝沾青……
“瑞大哥……”房膀被推了推,睜開眼看見寶玉遞上塊巾帕問他,“瑞大哥,你為什麽哭了?”
賈瑞接過胡亂地擦擦眼淚,勉強笑道:“這兩日太過耗神,眼睛疲勞過度才會流淚。快到了嗎?”
“還要再走會兒。瑞大哥,你不會冤枉浣娘姐姐吧?”
賈瑞目光堅定,“不會。”
“可若瑞王不肯幫你,你會寸步難行。……我們府裏……也不會幫你。”說着難過的低下頭來。
賈瑞淡然道:“趨吉避兇,人之本性,也怪不得什麽。況若真有事,我一個人便好,何苦連累衆多?只望府裏幫照看着祖父祖母就好了。”
賈寶玉聞言忍不住落下淚來,“瑞大哥,你一定會找到真兇的。”
以殺手之狡猾,在一天半查出真兇,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賈寶玉見他臉色不好,便岔開話題,“以往我聽夫子講《論語》和《朱子》的時候,總覺得特別厭惡,尤其是朱子,滿口‘存天理,滅人欲’,自己卻私納尼姑,聖人都是僞君子,何況現在官場中人?盡皆祿蠹之輩。今日聽你所言,倒覺孔夫子所說之話,倒也未必全是混話。”
“你說得不錯,總有人以君子的姿态,做着小人的行跡,這種人太多了,多到我們眼花缭亂,分不清真假。但僞君子再多,也不能否定真君子的存在。魔總喜歡披着佛的皮囊,但佛若在你心中,又豈會被魔所趁?僞的越多,越說明真的可貴。我們雖不能像孔子般言傳身教,也可努力提高自己的品行修為,做個令人舒服,不惹人讨厭的人。”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眼神裏滿是孺慕之情。
賈瑞揉了揉他的額角,“你心思恪純,能一直保持本心,便是最不易的。”
說話間已經到了榮府小門,茗煙早巴巴地看着,“我的爺,你怎麽才回來?再晚點就瞞不住了,快走快走,老太太叫你呢!”
“瑞大哥,我走了。”
“去吧。”見他進了府對小宋道,“有勞了,時候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小宋硬梆梆地道:“将軍讓我貼身保護你。”
賈瑞苦笑,向代儒夫婦請了安後,讓通兒試試這迷香的效用,透過窗戶見他點燃迷香後,大約一柱香的時間才慢慢昏睡過去,可見這迷香并不霸道,若意志力堅強的人可以克服。而穆陽口中還有茯芩糕的碎屑,嘴裏的東西還未吞完就睡過去了,迷藥的效力十分猛,莫非茯芩糕裏也有迷藥?
做完這些已經四更了,賈瑞仍不睡,将所有的線索從頭到尾整理了遍,若浣娘真非兇手,兇手必是那紫衣人,他在浣娘進去之前便已經走了,且絕不是從秘道走的,否則必會和浣娘碰面。那麽他是如何造成秘室殺人案的呢?
也不知道琢磨了多長時間,小宋進來了,“将軍傳說,穆嚴抓了浣娘面聖了,讓你也即刻到宮門前彙合。”
兩人到宮門前淩銮已等在哪裏,臉色陰沉,“穆嚴帶浣娘進宮,是存心要殺她,父皇面前你要警慎。”
賈瑞道:“我只會實話實說。”
淩銮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春風和老鸨失蹤了,昨晚小顏去晚了一步,房間裏有刀劍的痕跡,他們只怕兇多吉少,穆陽房裏的灰爐都被倒幹淨了。”
賈瑞頓時脊背發寒,“有人監視我們!”他們四人功夫皆不弱,警覺性也不差,竟然沒有發現被監視!
“人證物證皆失,你還要堅持浣娘無罪麽?”
賈瑞厲聲道:“她本就無罪!殺人滅口更證明她無罪!”
“你這是以卵擊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話不投機,兩人各自摔袖進宮去,眼見要到禦書房,終是淩銮先開口道:“穆嚴将浣娘抓上殿來,難道不怕她說出當年之事?”
賈瑞問道:“浣娘父母真有罪?”
淩銮湊得近些,壓低聲音道:“有沒有罪有什麽關系?那案子有父皇的朱批,指穆嚴的錯便是指父皇的錯。父皇剛愎豈會承認自己的錯誤?”
賈瑞想想道:“如果春風落到穆嚴手裏,以他性格會不會殺人滅口?”
“會!”
賈瑞沉吟不語,淩銮又道:“我另派了仵作去驗穆陽的屍體,已經驗出死因了,膻中穴被刺入銀針,刺到表皮下,若不是用火罐吸也看不出。”
賈瑞腦中靈光一閃,猛然笑起來,“我知道了!”
淩銮被那明亮的笑容,炫得有點失神,“知道什麽了?”
這時太監夏守忠催兩人趕快進去,賈瑞眼中狡黠之光一閃而過,“人即已死,不如我們……”
淩銮略略沉吟便知道他的意思,颔首,“好!釜底抽薪!”
兩人到了禦書房,穆嚴已押着浣娘等在裏面了,皇帝道:“只用了一半的功夫便破了案,看來你項上人頭是保住了。”
賈瑞趕緊拍馬屁,“聖明天子在上,魑魅魍魉怎麽能不現形?”
一句話皇帝龍心大悅,“說說你是怎麽勘破這樁密室殺人案的。”
賈瑞便将如何查到浣娘那裏說了遍,并未提春風與迷香,“說到底草民并未勘破秘室殺人案,不過是被誤導繞了個圈子,浣娘只有嫌疑,真兇是誰還未查出。”
“陛下休聽他胡說,他必是被這妖女美色所惑,才出口妄言。”
賈瑞道:“聖上明鑒,草民縱色膽包天,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妄言,草民并不能保證在明日午時前找出兇手。”
“那你為何不說兇手是浣娘?這樣不就保住你項上人頭?”
賈瑞神色凜然道:“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好個舍生取義!”
東安郡王跪在伏道:“皇上有所不知,這女子乃是罪臣陳也真的女兒,當年山西叛亂案,陛下禦筆朱批,他向臣下尋仇,豈非也是在怨恨皇上?”
皇帝聞言果然面上含怒,“此話當真?”
淩銮搶住賈瑞的話頭道:“兒臣也曾聽聞山西叛亂案,死了不少百姓,父皇當機立斷,讓郡王帶兵平叛,可謂勞苦功高。兒臣曾看過卷宗,陳也真被滿門抄斬,只是怎麽會還有餘孽?”
賈瑞已然明白淩銮的意思,“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若浣娘真是陳也真的女兒,想來那時也不過五六歲,怎麽能逃脫?”說着向浣娘使了個眼色。
浣娘久在風月場合,慣會察顏觀色,雖不明白其中關竅,也知賈瑞不會有惡意,半掩容顏,嘤嘤嬌泣,“奴家冤枉,奴家手無縛雞之力,怎能殺了穆郎?郡王怕賈公子再查下去會牽出府裏的人,讓奴家頂罪。奴家微賤之人,死不足惜,可若不辯駁,任他蒙蔽聖聽,便罪該萬死了。”
她本就是花魁,在京中久負盛名,刻意施展魅力,真真梨花帶雨,芍藥含煙。看得皇帝都不忍心了,“郡王,你說她是陳也真的女兒,可有證據?”
“悅人閣的老鸨可以證明。”
淩銮道:“那老鸨何在?且她一個青樓的老鸨,怎敢收容罪女?”
“他已經被你藏了起來!”滿臉的忌恨與厭惡,渾然不似作假,賈瑞暗暗奇怪,難道不是他擄走春風和老鸨的?
“本王奉父皇之命監察此案,并未插手此次,郡王說我将她藏起來,可有證據?”難道老鸨和春風沒有落入穆嚴手中?想來也是,從現場的刀劍來看是經過激烈搏鬥的,春風一個弱女子怎能和郡王府的殺手搏鬥?難道還有另撥人?春風是被他們帶走了?
東安郡王将浣娘帶到皇上面前,便是想快點結案,省得牽出內帏之事,料想賈瑞為保命也不會堅持浣娘并非殺人兇手,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冥頑不靈,□□衆人又不敢替他開口,竟被逼得狼狽至斯。
然而他也非草包,冷靜下來反問道:“既然如此,她為何潛近我府中?”
浣娘飛紅了臉,嬌羞道:“奴家不過是去私會情郎,哪想到……”說着又嘤嘤哭了起來。
穆嚴原想反問會情郎哪需要點迷香,又想春風和迷香都失蹤了,無憑無據說了只能讓皇帝覺得他胡說,改口道:“穆陽房中門窗皆鎖着,除了你還有誰能進入房中殺害穆陽?”
賈瑞道:“進入房中只是有殺人嫌疑,府裏小厮招供,當晚有個紫衣人也進入房中,他也有殺人嫌疑。”
“胡說八道!除了這妖女,府裏只有四人知道秘道,老夫當晚查問穆附學問直到子時,還畫了副月色圖。其他人皆有不在場證據,難道是奶娘殺了穆陽不成?”
“她并不是通地秘道出去。”
東安郡王冷笑道:“難道是鬼,能從門縫裏鑽過去?”
“他不是鬼,只需要一塊普通的磁石便能夠做到。”說着沖淩銮會心微笑,“穆陽房裏的門栓是鐵制的,磁石可以隔着門板吸動門栓,從而造成密室的假象。若非聽見仟作用火罐吸穆陽膻中穴的的銀針,我也想不到用磁石吸鐵。”
皇帝饒有興趣地問,“哦,穆陽的死因是膻中穴被刺入銀針?胸口又是怎麽回事?”
“是兇手制作的假相。他聽聞穆陽打架後,特意讓小葉送來茯芩糕,裏面下了迷藥,穆陽吃了一半便昏睡過去,所以嘴裏會殘留着茯芩糕的碎渣。兇手趁夜而來,用銀針刺入穆陽膻中穴殺死他,再用榉樹罨成傷痕,造成毆打致死假相。”
賈瑞接着道:“兇手不僅心思缜密,還經通醫術,而當晚小葉送茯芩糕後,穆陽便洗浴換新衣,可見他在等人,且是他喜歡的女子。”
浣娘道:“奴家并不認識小葉,不可能讓他傳話給穆郎。”
東安郡王臉色就得很難看。
“瞧王爺臉色,想必已猜出是誰了。”拿出蘭花抹胸,“這是浣娘從穆陽手裏拿來的,紫衣人極有可能便是這抹胸的主人!”
東安郡王看了那抹胸,臉上頓時青白交錯,惱羞成怒,“你胡說!不可能!一定是你在為這妖女開脫,皇上,請為臣做主,殺了這妖女!”
皇帝問賈瑞,“紫衣人到底是誰?”
賈瑞沉聲道:“草民尚未能查明,不敢妄言。”
東安郡王見問,伏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皇上,臣子必是為這妖女所殺,請為臣做主啊!臣為聖上盡心這麽多年,老年喪子,請皇上體諒臣一片苦心,為臣做主。”
皇帝看着他眼神變幻莫測,賈瑞等人伏跪在地,等候聖裁。
半晌,皇帝道:“郡王盡忠盡職,朕記在心裏。君無戲言,朕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限了三日之期,便不可收回,若無變故,明日午時便殺了這妖女,為令子報仇。”
皇帝這意思是讓他繼續查下去,查不出便殺了浣娘,查出來了浣娘與他皆無事。賈瑞聞言頓時舒了口氣,見淩銮也同樣,禁不住莞爾,難得的是淩銮也眼含笑意,淡淡淺淺,如冰澌雪融。
穆嚴:“皇上……”
皇帝不耐煩地道:“行了,你們跪安吧!”穆嚴起身時看了眼賈瑞,目光冰冷兇狠,如噬血的狼。
出了皇宮後,淩銮道:“你算是把穆嚴徹底得罪了,也要防着他釜底抽薪。”穆嚴要釜底抽薪的方法,不過是暗殺賈瑞。
賈瑞點點頭,“我也會些拳腳,對待些歹徒還是措措有餘的,對了,春風會落在誰的手裏?事情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加複雜。”
浣娘急切道:“春風被抓了?她會有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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