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深山老林子裏頭,夜幕下四野靜悄悄,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鳥鳴,随即驚鳥撲閃翅膀噗啦啦飛走。
翅膀掠過林梢葉片,黑夜的碎影子也在葉片中晃動不休。
“放開我!”
樹林裏毫無預兆地多了一個憤怒的少年聲音。衣衫窸窸窣窣,随即是與另外一個人纏鬥的聲音。
“哎喲喂,呂嚣張你推老子做什麽!”張揚大手揮開擋住視線的樹葉,提高嗓門吼道:“都跟你說了,你不是數據線!從頭到尾老子都沒拿你當根數據線!”
“那你把我當什麽?”呂嚣氣呼呼地從樹頂跳下地,一邊忿忿地道:“實驗室裏的小白鼠?無聊的時候陪你玩玩兒的對象?”
“那怎麽能叫玩玩兒?”
嘭地一聲,張揚也跟着他跳下來,低音炮吼起來嗡嗡帶着回聲。“老子是在跟你玩兒嗎?”
呂嚣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在前頭,聽了這句,猛地回頭瞪着張揚。足足有兩三分鐘,他一句話都沒說。
張揚叫他瞪的發毛,嗓子眼也發幹。他咳嗽兩聲,焦躁道:“你什麽時候開始這樣想的?為什麽覺得老子只是想跟你玩玩兒?”
呂嚣盯着張揚那雙比漆黑夜色更黑的眼睛,突兀地問他。“為什麽是我?”
張揚一愣。“你什麽意思?”
“你穿梭過那麽多原生世界,按照主系統的說法,冀北不過是其中一個游戲劇本,或者說是個實驗腳本。你走過那麽多世界、見過那麽多人,為什麽你都能無動于衷,唯獨對我認真呢?”
“啊,這個,”張揚頓時表情一松,嘴角也扯出三分笑容。“老子也不知道為什麽!雖然說出來你不信,但是就在當年暗巷看見你躲在窗簾後頭,啧,小模樣兒特別可愛!就、就決定是你了。”
張揚這番話裏其實藏着太多漏洞。
比如,他用的是“決定”,而不是別的什麽詞,聽起來更像是當時他早就想要選擇一個原生世界停留,并選擇一個紙片人。呂嚣只是恰好撞入了他的視線。
又比如,他公然提及了當年的“暗巷”。呂嚣的父親是個穿書者,在當年距離家門口僅僅百步的巷子口,被一群消除者毫不留情地抹殺。呂嚣從此沒有了父親,他甚至不知道母親是誰,他成了孤兒。
張揚如果真的在意他感受,就不會這樣大剌剌地提及這件事。
呂嚣一瞬間臉色蒼白,牙齒将櫻花瓣般的唇咬出血來。這件事,張揚承認過!張揚……甚至可以算是他的殺父仇人。
桃花眼在黑夜裏依然潋滟。因為已經築基的關系,呂嚣在夜色裏視線依然清晰如白天。他清楚地看見高鼻深目的張揚,看得見張揚臉上每一絲微妙的表情變化。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張揚是那樣的坦然!沒有絲毫愧疚、傷心,或是自責。
呂嚣愣怔怔地看着他,猛然間掉過頭,拔腳就往前方密林深處奔跑。風聲呼呼地從他耳邊掠過,山野裏什麽都有,也許有毒蛇,也許有更壞的事情在前頭等着他。
可是呂嚣想,在這樣一個懦弱而又失敗的夜晚,再也沒有什麽事,比如此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的懦弱與失敗更悲慘的了!
他和張揚接吻,他和張揚z愛,他甚至在幾個小時前正因為張揚當着其他主系統數據區的面承認自己是他男朋友而沾沾自喜。
正在前方奔跑的呂嚣胳膊被大力拽住。
張揚盯着他那雙倔強的桃花眼,不得不認真地問他。“呂嚣張,你恨我對嗎?”
呂嚣嘴角咧開八齒笑,眼神裏滿是譏諷。“不啊,我愛你!我完全無法抵抗你的啊!你一直都知道。”
呂嚣用的詞是“抵抗”。
張揚瞳仁微縮,話語更加認真起來。“你從前,在車禍死掉之前,或者說在你的前世,經常一個人偷偷吃的是什麽藥?”
張揚不能忘記前世那個微敞開一條細縫的門,從門內透出暖黃色的光,門內呂嚣仰起脖子吞下一粒白色藥片。
呂嚣的笑容越發諷刺。“鎮靜安神的藥。”
“是不是抗抑郁的藥?”張揚拽緊他胳膊,又問了一遍。“還是,治療其他精神疾病的藥?”
呂嚣瞳仁內的光突然間黯淡一瞬,下一秒,他卻又努力地咧開嘴笑起來。他築基後容貌極漂亮,被張揚拽住的胳膊也異常蒼白,腕骨纖細,總帶有種瓷器般易碎的錯覺。
“呂嚣張!”
張揚內心沉寂了許久的兩個聲音又出現了,低音炮與胖子劇烈争吵。
【他有病。】
【你踏馬才有病!】
【他有病,他瞞着你。他一直瞞着你。】
【……那也是被你逼的。】
低音炮在張揚的意識世界裏沉寂了一秒,低低地道:【被我們逼的。】
風聲吹過林梢,黑夜裏的老山林子總像是不安的很。張揚也變得不安。他控制不了兩個意識體的分裂,就像當年他控制不了儲存卡燒毀。
他燒毀了自己的儲存卡,順帶燃燒了整個十五區。禍患一直延續到主系統那裏,在病毒肆虐侵害了快穿事務所的主系統後,他逃竄到代號冀北的原生世界。
當時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段記憶是不是真的呢?
張揚的瞳孔在銀灰色與漆黑之間快速閃回,又一次切換失敗後,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冷漠并且生硬,在黑夜裏對着呂嚣惡狠狠地咒罵了一句。
“老子為你做了那麽多,原來你一直都不感激,反倒恨着老子!”
呂嚣并不知道他此刻處于分裂狀态,更不知道他的混亂,只當是他被激怒,口不擇言。
就像前世很多次那樣。
于是呂嚣的聲音也驟然變冷,冷笑着回擊。“我感激你什麽?感激你讓我變成了孤兒嗎?現在想,你當年殺了我爸,是不是就早有預謀?你一直想要豢養一個無父無母就連工作都只能依靠你的寵物是不是?!”
呂嚣的聲音越來越凄厲,到後來簡直聲音越過了原野,空空地回蕩在老山林子內。
嘩啦一聲,有什麽東西碎掉了。
張揚猛地回頭,就見在他們身後密林裏探出劇組小助理慘白的臉。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聽見!”小助理白着臉低頭,然後迅速低頭假裝拉褲子拉鏈。“我就是、就是出來解個手。”
劇組在這片老山林子拍戲,全組人都住在酒店,根本不存在野外廁所難題。小助理這個謊話一戳就破。
張揚挑高眉毛,漸漸地松開呂嚣胳膊,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們在對新戲臺詞。”
小助理點頭如搗蒜。“是是是,導演您辛苦!”
小助理心裏卻道,對臺詞?對個屁的臺詞!這部《淩仙》拍了一個多月,主演接二連三出事兒,鬼知道什麽時候能殺青?還對新戲臺詞?唬誰呢!
這部《淩仙》,也就拍了個寂寞吧!
有外人闖入,呂嚣閉了閉眼,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張揚便又岔開話題,右手插褲兜,俊美的臉上一片冰寒。“老子不在劇組,你們都跑出來四處溜達?半夜三更不睡覺,鑽這兒來放水,嗯?”
“哎喲喂,我哪敢啊!”小助理仔細打量張揚神色,看他淡定如常,不像是個卷入某樁陳年舊案的謀殺犯,膽子稍微大了點,腿肚子也不哆嗦的那麽厲害了。“導演,咱呂哥這是……出院了?”
“嗯。”張揚頓了頓又補充道:“如果沒什麽意外的話,風淩這幾天也會回劇組。咱們可以趕在一個月內殺青!”
“哦。”小助理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又偷眼打量呂嚣,暗夜裏視線不清晰,但他怎麽覺着,這位小哥哥幾天不見就又變美了呢?
別是偷偷兒去x國整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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