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放心吧校長,  學生身體狀況都挺好的,對對對,沒事……”

餘成宋蹭地坐了起來,  低頭瞅了瞅自己,  衣衫還算整齊,  又看殷顧。

顧顧同學已經整理好了,  還幫他整了整衣領。

剛收回手門就被推開,一個瓜子臉大波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走了進來,看見他倆“哎喲”了一聲,“餘成宋你幹嘛呢,  這一屋子的信息素。”

“打了一架,”餘成宋往牆上一靠,  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開窗一會兒就散了。”

“打架啊?”周大夫把窗戶推開了,  看着他倆笑,“你們這群小屁孩兒,真當我們什麽都不懂呢,打架還打到床上去了?信不信我告訴你們韓主任你們早戀。”

“你告訴校長我們也沒早戀,  ”餘成宋後知後覺出一點不好意思,  剛才按着人咬的時候都沒有,  被撞見了反而臊得慌,“地上埋汰,  我們都是愛幹淨的不良少年,  就愛在床上打架。”

“是是是,  這滿面紅光的,”周大夫開藥箱拿藥,“打架還能強身健體。”

滿面紅光?

“很紅麽?”餘成宋瞅殷顧,  小聲問。

“不紅,特別帥。”殷顧也小聲說。

“你也是。”餘成宋嚴肅地點頭。

“謝謝誇獎。”殷顧也嚴肅地回答。

餘成宋剛進班就被周折雨逮住了。

“你幹嘛去了?又是一上午,失蹤時間一回比一回長啊你,”周折雨瞥了眼殷顧,壓低聲音說:“我靠,自從有了他你沒發現你特別冷落我嗎?!”

“有麽?”餘成宋扒拉開他坐下,邊樂邊說:“這件事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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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請你長話短說。”周折雨瞪着他。

“比較複雜,等你二姨明天走了我和你細說。”餘成宋拍了拍他肩膀。

在班裏明目張膽地唠這些不可言說的事,他還沒修煉到那個層次。

“……行吧,算你還有良心,”周折雨說,“明天來我家吃飯?把成第也帶着。”

“那還細說個屁了。”餘成宋說。

“也是,成第不能和咱們學,都學壞了,”周折雨一臉我都懂,“那就咱倆吧。”

午休預備鈴響起。

餘成宋掃了眼課表,轉頭問:“你下午聽課麽?”

“可聽可不聽,作業我都寫過了,”殷顧問,“怎麽了?”

“我困了,想睡覺。”餘成宋按了按脖子。

“那……去我家?”殷顧看他。

“走吧。”餘成宋就等他這句話呢。

走到車棚的時候餘成宋剛要推車,頓了頓,收回腳。

殷顧看他。

“你騎吧,我困得馬上做夢了,”餘成宋後退一步,“騎半路可能就帶你一起進溝裏了。”

“那你可別坐半路睡着了,”殷顧笑了聲,騎上車,“要不要摟着,我怕你掉地上丢了。”

“那你放心,”餘成宋坐上後座,單手拿着手機,另一只手在空中溜達了一圈,最後按在了自個兒大腿上,“我肯定不一個人掉下去。”

到殷顧家餘成宋先洗了把臉,然後就窩進沙發裏不想動彈了。

出租房裏的沙發還挺軟乎,就是夏天躺着太熱了,應該鋪個涼席。

殷顧切了盤很醜的西瓜放到茶幾上,又從卧室拿出兩大袋零嘴放西瓜旁邊了,餘成宋剛要說“你坐啊”,他轉身又走到冰箱那兒拿了瓶冰鎮的水,拿一個大玻璃杯裝着,看不出來是什麽。

“嘗嘗,”殷顧給他倒了一杯,“應該挺甜的。”

“你還沒吃過就讓我嘗,我是試毒的太監麽,”餘成宋喝了口,眼睛一亮,“蜂蜜水啊,挺甜的。”

“公公謬贊了,”殷顧把他腿往裏推了推,“餘公公,給我點兒地方。”

“你很嚣張啊,”餘成宋曲起一條腿,給他騰了點地兒,随手扒拉零嘴兒,“這一堆東西往前一擺,我都不困了。”

“昨天又熬夜了?”殷顧拆開一包魚豆腐,“睡一上午了。”

餘成宋想說哪有一上午,至少有一半時間沒睡覺好麽。

“後半夜三點才睡着,”他伸手夠了夠放殷顧那邊的一袋餅幹,沒夠着,殷顧遞到他手上,“我媽大半夜的想元元了,站客廳招魂,喊了半宿。”

“元元?”殷顧看他,一臉不解,“你弟弟不是在家呢麽。”

“不是那個元元,”餘成宋皺了皺眉,過了會兒說:“說來話長……你算過命麽?”

殷顧愣了下,随即反應過來,倒背如流:“算過,說我會活到一百歲,快幫我浪費點兒時間吧,長命百歲太吓人了。”

“你是真的很牛逼,”餘成宋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又忍不住樂,“你記這玩意兒幹什麽,留着寫日記的時候湊字數麽,‘我同桌今天說了句特別有意義的話,是——’。”

“引用名人名言加分兒。”殷顧一本正經。

“不愧是年級第一,”餘成宋給他鼓了鼓掌,想了會兒措辭,才開始說:“這件事兒講起來挺長的,我也沒什麽給別人講的經驗,你湊合聽吧。”

“嗯。”殷顧看着他。

“我有個雙胞胎弟弟,我跟你說過,六歲的時候沒的,是淹死的,”說到這餘成宋頓了一下,“他就叫餘成元。”

“那你弟弟為什麽也叫……?”殷顧愣了。

“得從頭說,”餘成宋舔了舔牙尖兒,想抽煙,“和你差不多,我跟餘成元也是異卵雙胞胎,長的一點也不像,我天生有點自來卷,他是直的還營養不良似的發黃,我媽說我打娘胎裏就開始欺負他。而且我倆性格也不一樣,他乖,我淘氣。”

“可能因為他性格讨人喜歡吧,我媽從小就偏愛他,倆人一起犯錯誤就打我一個,他犯錯誤也打我。不過我當時也沒覺得多不平衡,我才多大,淘氣的玩泥巴能快樂一天,壓根不覺得這是個問題,”餘成宋咬碎餅幹,“直到六歲那年。”

“他……出事那年。”殷顧說。

“嗯,”餘成宋點頭,“我爺家在鄉下,每年夏天爸媽都帶我和餘成元去看他們,那天家裏來了親戚,我媽就讓我們倆出去玩兒,別添亂。餘成元提議去河邊兒玩水,但我不想去,那天穿的是新衣服,弄髒了老媽不打他打我,但他一直求我,我就答應了。”

“哎,”餘成宋嗤了一聲,“這就叫自己作死。”

殷顧按了按他手背,餘成宋反手抓住他的手,感覺心裏憋着的東西緩了不少,才繼續說:“農村為了澆地會挖那種很深的水塘,有的在河邊兒。我們倆剛開始在水邊玩,我看見一片小水坑裏有魚,就自己在坑裏捉魚。”

“我那時候就特別擅長逗自己開心,不用人陪着自己在水坑裏就能玩一天,所以我沒跟着他。”

“捉到一半餘成元喊我,讓我去大水坑和他一起扔石頭,我沒去,我不喜歡石頭,我喜歡魚。他就自己扔……”餘成宋張了張嘴,呼出口氣,“我剛捉到第一條魚,忽然聽見“撲通”一聲,聲音特別大,就像一個很大的東西砸進水裏,不是石頭……我當時都傻了,擡頭喊他名字也沒人回應。”

殷顧緊了緊手心。

“我在的小水坑和水塘離得遠,等我跑過去除了水面上的波紋什麽都沒有了,我吓得邊哭邊跑回村裏喊大人,路上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但還是沒來得及,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餘成宋深吸口氣,回憶像潮水一樣席卷,讓人喘不上氣,“我親眼看着他們把他撈上來,時間過太久了,但我一直記得,他嘴張着,嘴唇特別紫,像中毒了一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在問我‘為什麽不陪他一起玩兒’……”

“這件事兒從頭到尾都不是你的錯誤,”殷顧按着他手心,眉心微蹙,盯着他的眼神越發的沉,“你別把責任攬到你身上。”

“可是我媽覺得都是我的錯,”餘成宋搖搖頭,忽然有點兒想笑,“她覺得是我故意趁大人不在把餘成元帶到水塘,故意推他下去,故意不早點叫人來救……”

“她為什麽不覺得是她自己沒照顧好孩子?”殷顧臉上明晃晃的不高興讓餘成宋笑了出來。

這就是他一直讓殷顧“有難過的情緒就直接說,別一個人撐着”的原因。

一件你憋得要瘋了的事,你和別人傾訴,感受到對方對你的支持和理解之後,真的會輕松很多。

雖然在殷顧之前也只有周折雨知道詳情。

比起天時地利,傾訴更需要人和。

“因為她受不了這個刺激,”餘成宋捏了捏殷顧的手腕,清晰的脈搏讓人心裏莫名柔軟,這些糟心的回憶也沒那麽讓人心煩了,“比起承認是自己害死了兒子,把責任全推到一個六歲孩子的身上更讓她輕松。”

“餘成元死了之後她天天逢人就說是我殺的,她養了個殺人兇手,說我從小就不正常,她對我嚴厲是為我好,我卻嫉妒餘成元,殺了他……在外說完還不算,回家就打我,罵我,然後帶着一身傷的我繼續出去說,傷口就是她說出話的證據——親媽都氣成這樣,這孩子可真是……害死弟弟的魔鬼。”

“一套程序走完,還不解氣的話她就把我綁在椅子上在我耳邊重複,‘都是你,你身邊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是魔鬼,你早晚會害死所有人,誰親近你誰倒黴,誰就死!’,天天說天天說……直到後來她決定再要一個孩子。”

“餘成第麽。”殷顧的聲音很涼,餘成宋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角度問題只能看見一截繃得很緊的下巴。

“是,不過小傻逼沒投好胎,”餘成宋說,“她懷孕的時候抽煙酗酒,餘成第生下來腿就有殘疾,而且,他長得和我太像了。”

“老媽生完他看了一眼就不想要了,老爸本來就不想要二胎,但怕老婆又慫,不敢扔,随便給餘成第上了個戶口。名字都是上戶口的時候随便取的,第二胎,就叫餘成第。倒黴孩子又多了一個。”

“所以又要了現在的餘成元?”殷顧問。

“沒立刻懷,生完餘成第老媽身體虧損了,養了四年才又要了一胎,”餘成宋笑了一聲,有點諷刺,“其實現在這個和真正的餘成元長得也不怎麽像,不過最關鍵的是他不像我。”

“他一直被你媽當成餘成元養到現在?”殷顧有點難以想象,一個什麽都不懂自以為擁有全部母愛的孩子,以後知道真相會是什麽反應。

“是啊,天天元元元元地喊,要星星不摘月亮,”餘成宋啧了聲,“慣得都沒邊兒了。”

“他毀了。”殷顧說,陳述句。

“救不回來了,”餘成宋扣了扣沙發套,“其實我對他們已經沒什麽感覺了,恨也恨過了,怨也怨過了,我現在無所謂。只是看着我媽對餘成元捏着嗓子說話的德行,覺得挺惡心的。可能就因為這個,我對那些好話沒什麽興趣,有事做就做了,說出來就讓我想起她。”

“不是有句話麽,最可怕的事就是發現我活成了她。”

“刀子嘴豆腐心早晚會讓你吃虧。”殷顧看着他。

“吃就吃吧,”餘成宋笑了聲,“我無所謂。”

“慢慢調整吧,”殷顧低聲說,“總有離開的那天。”

餘成宋望向桌子上的水杯,半晌,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蹲在牆角小聲逼逼:宋宋身世……

(有老可愛問我文名怎麽沒改,因為沒想出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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