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自閉74

伊曼紐爾在墜落。

他擡起頭看向天空，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夜幕沉沉地籠罩下來，皎潔寒冷的月牙挂在星河的左側，溫柔的月光照耀在天與海之間，薄霧籠罩，漫如輕紗。

下墜的時間不過數秒。

他很快就感覺到了空氣和月光的消失，海水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從他的口鼻間湧入他的氣管和肺。

他依然擡着頭，看着天空的方向。只是那個方向越來越黑，越來越暗，直到最後徹底淪陷在無邊無際的深海中。

他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不害怕了，也不覺得有窒息和溺水的痛苦，他安靜而緩慢地沉沒着，聽着海水在身側流淌的聲音，就像是陷入沉睡前的嬰兒在柔軟的襁褓裏聽着溫柔的搖籃曲，平靜的不可思議。

他回憶自己二十八年的人生。

他這二十八年都是作為格林家族的養子而存在的，只在生命的最後一個小時，他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與親人血脈相連的「格林」。

他剛成為一位真正的格林，格林家就在他眼前被一顆導彈炸成了廢墟。

他的人生是有多戲劇性啊。

如果亞瑟知道自己的哥哥突然變成了他的爺爺輩，還不知道會有什麽表情呢。

可惜……他再也不會知道了。

父親會回來繼續運營格林集團的吧，可憐他出去度假這麽多年了，突然又要回來繼承集團，而且他身體也不是很好，不知道還能運營幾年……

不過沒有關系，托尼會照顧好格林集團的，史蒂夫應該也會照料一下，畢竟是他曾經工作的地方呢。

聲波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但如果他想要隐藏起來、重新找個車主蹭汽油的話，應該還是挺簡單的吧。

對了，想到聲波，上次那個手受了傷的神經外科醫生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實驗療法生效沒有？唉，太忙了都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

經過今天這件事情，托尼和史蒂夫肯定都知道神盾局的問題了，以他們兩個人的本事，應該能妥善解決好這件事，只是要花費不少時間和心思了。

待會兒如果在天堂看見亞瑟和邁爾斯，我該怎麽和他們解釋這件事情呢？

我該怎麽道歉？不對，我殺了人，我在九頭蛇的基地殺了好多人，我上不了天堂了吧。

太遺憾了，死到臨頭竟然還有這麽多遺憾啊。

說到遺憾……我剛才還準備和托尼告白來着，到頭來還是沒開口……

算了，也沒必要在死前來這麽一出，讓他一直惦記着。

不過他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從剛認識他起，他就一直堅定的認為我喜歡他，我當時還特別厭煩。

奇了怪了，現在這件事情竟然成了真。

希望他能把我忘掉，好好做一個無憂無慮的花花公子。

要是早知道我會死在大西洋裏，我就提前立個遺囑了，合着我手上那麽多資産，最後竟然是我的老父親繼承……

對了，我以前還往大西洋扔過很多超能力失控時制造出來的垃圾，誰能想到這次扔的竟然是我自己。

伊曼紐爾的思緒漫無目的地飄着，碎片化的記憶東拼西湊，直到最後的最後，他感覺一陣強烈的困意傳來，抵禦了許久都沒能再抵抗下去，終于緩慢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停滞了。

他的心跳平息了。

他身上的能量晶體突然瘋了一般成長起來，在一片黑暗的海底像一棵巨樹一樣生根發芽。

晶體以極快的速度蔓延着，将他的身體完全包裹了進去，并緊緊粘附在海底深不見底的裂谷的縫隙中，仿佛自然生長的晶體礦物，在一片漆黑的海底閃爍着瑩藍色的微光。

被包裹在晶體內的伊曼紐爾的胸腔位置出現了一個魔方大小的藍色立方體虛影，那虛影就像一顆心髒，在海底最深處寂靜而強烈的跳動了起來。

周圍上百公裏的海底生物在此刻都朝向巨大結晶體的方向，像是在恐懼又像是在朝聖，海底生長的藻類也在此刻全都違逆了水流的方向，齊齊向晶體的位置傾倒。

“咳咳……咳……”亞瑟一腳踢開了防空洞的門，然後瞬間被外面的煙塵給嗆了回去。

“少爺，讓我來。”邁爾斯連忙走上前。

“沒事，還是我來吧。”亞瑟好不容易才咳完，眼淚都被嗆出來了，“外面火還沒滅掉，小心。”

“幸好老爺有先見之明，修建了一個防空洞。”邁爾斯感嘆了一句，“也多虧安保系統有防空警報，不然今天可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斯塔克工業的安保系統就是靠譜。

“不是，我現在就覺得很奇怪……”亞瑟滿頭問號，“為什麽會有人用導彈炸我們家？瘋了吧？這可是很嚴重的襲擊，是想要挑起世界大戰嗎？”

“……”邁爾斯搖了搖頭，他現在反而比較擔心伊曼紐爾，這位他看着長大的少爺就這麽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瞬移去了安全的地方。

亞瑟好不容易才爬出了防空洞，灰頭土臉的，正準備拉邁爾斯出來，忽然看到不遠處有人。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他，連忙說道：“等等，我這邊看到人了，還有幸存者！”

他一邊說着一邊向亞瑟的方向跑了過來，說道：“需要幫助嗎？別害怕，我是軍方派遣的救援隊，已經聯絡醫療隊了！”

亞瑟卻沒搭理他。

他只是站在一片廢墟裏，看着自己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已經被夷為平地的莊園。

他嘆了口氣，對一旁的救援隊隊員說道：“防空洞裏還有一個人，請幫忙把他救出來，小心點，他年紀大了。”

說完後他就掏出了手機，撥通了伊曼紐爾的電話。

對方依然是在忙，怎麽都打不通。

“我真是服了！”亞瑟覺得有點惱火，“邁爾斯和我差點死在這裏了，你特麽還在忙，忙忙忙你妹啊，真是找揍！”

他一邊罵着一邊摸了下口袋，滿意地發現自己準備送給伊曼紐爾的小禮物還好端端的放在裏面。

當初他拜托伊曼紐爾幫他在拍賣會上買項鏈的時候承諾過，要幫他求一個姻緣禦守的，他家大哥都快三十了還沒脫單，甚至連戀愛都沒談過，可憐死了。

“也幸虧你不在這裏。”他心裏想道，看了一眼依然還燃燒着的莊園，嘆了口氣，“這年頭，恐怖分子真是越來越嚣張了。”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

本以為是伊曼紐爾那個家夥終于回電話了，一看顯示屏，竟然是個陌生號碼。

“喂？”

“請問是亞瑟格林先生嗎？”對面是個很陌生的聲音。

“……”亞瑟挑了挑眉，“你是誰？”

對面說了些什麽。

半晌後，亞瑟愣住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連邁爾斯站在他身後喊他的名字都沒能注意。

“你說什麽？”亞瑟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對面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怎麽了，少爺？”邁爾斯看着亞瑟突然慘白的臉色，心裏陡然一沉，“少爺？亞瑟？”

亞瑟動作僵硬地回過頭，與邁爾斯那雙充滿了焦急擔憂的眼睛對視了良久。

“哥他……出事了。”

在他說這句話的那一刻。

風驟起，刮着燃燒後的餘燼和苦澀的焦炭在月光下狂亂地翻飛。

風吹起他淩亂的頭發，遮蓋了那張布滿了狼狽灰塵的臉。

嗚咽的風聲。

烈火的燃燒聲。

清晰可聞的，沉重的，痛苦的心跳聲。

還有他嘶啞的、幹涸的、滿是裂痕的聲音：“他墜海了。”

托尼覺得自己可能還在夢境裏。

還在一個充滿了血與火、戰争與死亡的夢魇中，死神高舉着鐮刀站在制高點俯視着一切，冰冷的骷髅眼眶裏燃燒着冰冷的火，冰冷的刀鋒倒影着冰冷的月光。

冷……

上千米的高空中，寒冷的氣流割在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膚上，比刀子更銳利。

他看着海平面，直升飛機在升高，但他卻覺得一扇沉重的鐵門，自上而下地砸落下來，在他的面前轟然關閉。

“發生了什麽！伊曼紐爾呢！”

史蒂夫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聽不清了。

就像那扇突然關閉的鐵門将他的靈魂鎖在了裏面，然後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層，濕寒浸骨。

他撿起了被扔在地上的藍色立方體。

像是撿起了一團火，火焰驟然燃燒起來，将那扇門後的冰層焚燒殆盡。

夜晚寒冷的風依然從被破壞的艙門外倒灌進來，夾雜着海水的腥氣和寒冷，吹得他衣角紛飛獵獵作響。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他墜海了。”

“什麽？”史蒂夫愣住了。

“立刻通知軍方，讓他們派遣搜尋艦。”托尼說道，“我的戰衣馬上就能送到，我一定會找到他。”

史蒂夫愣在原地。

他盯着托尼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沒有半點瘋狂的跡象，冷靜的不可思議。

但他們兩個都清楚。

從這個高度墜海，就連屍體都很難再找到了。

人體砸落在海面上的瞬間，就會像瓷器一樣碎裂，洶湧的海浪一卷，就會吞沒他的一切。

即使伊曼紐爾擁有超人類的身體強度，他的身體狀态也處于随時都會崩潰的邊緣，他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沉入海中撐不了多久就會溺死。

溺死啊，苦澀的海水從氣管湧進肺部，湧進胃裏，奪走每一寸屬于氧氣的空間，痛苦而又緩慢，就像一把鈍刀，從肺部開始，一點點自內向外地剖開胸膛。

十死無生。

“好……”史蒂夫說道，“一定能……找到他。”

三天後……

伊曼紐爾格林死了。

在這片海域裏徹底搜尋了個遍之後，幾乎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甚至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新聞媒體公布了這個消息。

他們對全世界昭告，格林家莊園因為年代久遠，管道老化發生了爆炸，并引發了火災，一夜之間将這個歷史悠久的大宅子燒了個幹幹淨淨。

格林家目前的掌權人伊曼紐爾格林在這次事故中不幸遇難。

謊言，無法被拆穿的謊言，粉飾太平、掩蓋了一切罪惡、背叛與痛苦的謊言。

因為沒有子嗣，伊曼紐爾格林的弟弟亞瑟格林繼承了他的全部遺産，并正式接手了格林集團，成為了格林集團新一代的領導者。

無數人争相追悼這位英年早逝的英才，一邊暗中懷疑着一直不理世事的亞瑟格林是否能接替好這個位置，一邊忙不疊地結交讨好于他。

一切好像都變了，又好像都沒有變。

只有聳立在曼哈頓中心地段的格林大廈頂層辦公室內，那個坐在辦公桌之後、喝着紅茶認真工作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伊曼紐爾：自閉了（物理），勿c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