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再如何想護那丫頭,也得……

岑煊不發一語,微微颔首,神情若有所思。

容珺順着岑煊的目光偏過頭,微笑依舊,眸色漸冷,兩人最後的目光皆落在面色發白的小姑娘身上。

他撩起眼皮,飛快地看了眼岑煊,眸底閃過森冷寒意,轉瞬即逝,雖是一如既往,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寬袖下,卻是拳頭緊握,指節都泛着青白。

岑時卿随着兄長與容珺的目光看去,見到雲嬈時,目光亦是微微一頓,眼中有一瞬的驚詫與不可置信。

國公府上下都知道,容珺收了個通房,岑時卿也略有耳聞,容珺家勢與容貌皆不凡,有個通房丫鬟那是再正常不過,她原本不以為意,直到如今瞧見此女。

此女不止顏色極好,就連衣着也看起來不像丫鬟,她那身衣裳雖然看着低調樸素,沒有繁瑣華麗的繡紋,料子卻非凡品,做工也非常精細,岑時卿更是一眼就瞧出那是由上好的杭羅做成的。

京城裏沒有哪一戶勳貴人家,會讓通房丫鬟穿杭羅做成的衣裳,別說丫鬟,就連大戶人家的庶女,可能也用不到這麽好的布料。

岑時卿原本以為容珺收了通房,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纾解發洩而已,完全沒想到他竟是對這個通房如此上心。

她看着雲嬈,抿了抿唇,眼神裏帶着審視與傲慢,将帷帽遞給身後的丫鬟,再擡眸,目光已極為溫和。

“時卿真的沒想到,會在此遇見表哥與容大将軍。”岑時卿掩嘴輕笑,溫聲細語說着話的同時,擡頭環顧四周,“京城四俊,三俊齊聚一堂,這樣的場面十分難得,怕是再不久,這琳琅閣就要被擠得水洩不通。”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自家兄長身上,笑眯眯道:“哥,不如你請表哥和容将軍上二樓雅間,如此一來,不止你們三人可以暢談一番,不用在一旁覺得無趣,我和鐘钰也能沾沾表哥的光,讓周掌櫃親自伺候,慢慢的挑選首飾。”

妹妹都這麽說了,岑煊自然颔首問道:“不知七皇子與容大将軍意下如何?”

陸君平沒意見,岑煊身為錦衣衛都指揮使,深受明帝重用,位高權重,他不過一個剛被認回的皇子,此人還是他名義上的表哥,本就沒有理由拒絕。

更何況,岑煊的身份并非指揮使如此簡單,此人還是太子伴讀,自幼與太子交好,拒絕了他就等于拂了太子臉面,陸君平根基未穩,更不可能拒絕。

他偏頭看向容珺,卻發現容珺正看着岑煊。

岑煊的目光,似乎從頭到尾都在雲嬈身上,不過眼中并無任何放肆,十分平靜,就跟錦衣衛平時審視人時沒什麽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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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容珺……

容珺臉上一抹淡笑,卻是不停地用指節輕輕敲擊手中的鐵笛。

顯然已經不是心情欠佳如此簡單,而是惡劣到了極點。

若是下一瞬容珺就橫出鐵笛,與岑煊大打出手,順帶挖出他的雙眼,陸君平也不意外。

陸君平有些頭疼的閉了閉眼,手中折扇輕拍容珺肩膀,笑容燦爛:“自然樂意,子玉你說是吧?”

無聲提醒,此事并非他不想就能推拒。

容珺停下動作,握着鐵笛的手指節青白,略微笑了笑,颔首:“是,岑指揮使既然相邀,容某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只是……”

容珺忽然欲言又止,幾人不由得都擡眼看向他,安靜地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他看向岑時卿,笑得疏離卻又不失禮貌:“我得和岑姑娘借個人。”

岑時卿訝異,還來不及開口,容珺已經笑着拉起雲嬈的手,将她帶到身邊。

“我得和你借一下鐘姑娘,我的丫鬟身子不适,想請鐘姑娘先為她搭脈,恐怕暫時不能陪你一塊上雅間,或許,岑姑娘可以先單獨開個雅間,慢慢挑選首飾,待會兒必将鐘姑娘還你。”

他的笑容非常溫柔,讓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無法拒絕也不忍心拒絕。

岑煊卻是面罩寒霜,冷眼瞥過他。

容珺話說得輕巧,他卻聽出弦外之音。

這位容大将軍一來不願這個叫雲嬈的丫鬟上雅間,與他共處一室,二來,容珺不願與他妹妹共處一室。

岑煊垂眸,似淬上寒冰的目光掠過容珺與雲嬈握在一塊的手。

兩人的姿态十分親昵,容珺雖從頭到尾都未曾看過她一眼,卻是将她的手握得緊緊,宣示意味十足。

容珺的手握上來的那一瞬間,雲嬈就屏住呼吸,渾身僵硬。

想掙脫,卻又不敢。

臉色蒼白得吓人。

鐘钰詫異擡眸。

容珺這是在做什麽?他們幾人一塊上樓不就好了?

她又看向雲嬈,發現雲嬈臉色的确很差,思量幾瞬,點頭道:“阿嬈看起來的确不太好。”

鐘钰轉頭,沖岑時卿說道:“時卿,不如我先帶她回醫館,待會兒再過來陪你。”

岑時卿聽見她要走,登時就不樂意了,語氣透着明顯的不悅:“我若要自己挑首飾,那直接叫他們到府伺候就行,我何必親自跑一趟?”

“我不要。”

她不滿的噘起嘴,擡起下颚,低眸睨向雲嬈:“你叫什麽名字?”

雲嬈手指陡然緊攥衣擺,斂下眼睫,垂首道:“奴婢雲嬈。”

前世岑時卿帶給她的羞辱與自卑實在太深,在這個人面前的每一刻,都叫她無比難熬。

雲嬈低着頭,呼吸逐漸急促,腦海不斷地浮現一個強烈念頭:她得走,一定得走,就算阿钰幫不了她,也要走。

思緒不受控的飄遠。

她記得飛羽苑奴仆的賣身契全在容珺手裏,對,她得想辦法拿到賣身契,和阿钰一塊離京。

岑時卿見她的确額頭全是冷汗,嬌小的身子也微微發抖,臉色蒼白透明,看起來的确不适。

她垂眸思索,少頃,像是在想什麽,擡頭朝雲嬈微微一笑:“待會兒随我們一塊上雅間後,就讓阿钰為你搭脈,倘若你真的身子不适,與我們坐一塊便是,待挑完首飾,我與阿钰再帶你去挑幾件顏色好的衣裳,再去清雲樓吃東西,那裏可是京城裏最大的酒樓,東西好吃得很,你定然沒吃過,一定要随與我阿钰去嘗嘗,如何?”

岑時卿笑容溫柔,語氣也非常親切,可言下之意卻是:就算你不舒服也得忍,不止忍,還得忍到她逛完這條長街,挑完衣裳,填飽肚子。

雲嬈自然聽得出這其中的刁難,但她不過是個小丫鬟,人微言輕,就連容珺都推拒不了岑煊的邀請,岑時卿這麽說,落在旁人耳裏只會是擡舉她,她又有什麽資格拒絕?

就像之前她和鐘钰說的,這些貴人,哪個不是家勢顯赫,權勢滔天,只要動動小指頭,就能把她捏碎,甚至還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間,再慢慢弄死她,這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耳膜嗡嗡作響,岑時卿說話的聲音逐漸變遠。

像前世岑時卿找她的那一日,像飛羽苑被燭火照得亮如白晝的那一晚,在絕對的權勢面前,她就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哪怕恐懼與絕望早已占據所有心神,雲嬈脊背依舊挺得直直,眼眶雖然已熬得通紅,卻無半分淚意,一點點也沒有,再搭上蒼白如紙的面色,俨然身子真的極為不适。

她腦中突然竄出一道荒謬念頭。

既然岑時卿有意刁難,她為何不索性順着容珺的話,以“身子不适”的名由避開這個“擡舉”?

雲嬈以前曾經極其厭惡這種假裝柔弱,博他人同情的手段,也從來都不屑用,可如今,她不想再當那塊只能任人宰割的肉。

她閉上眼睛,因為頭一回做這樣的違心之事,整個人緊張得搖搖欲墜,不停哆嗦,剛往後踉跄一步,忽然就一陣天旋地轉。

一雙厚實的大手将她打橫抱起,整個人陷進一道熟悉而溫暖的懷抱之中。

“岑指揮使,岑姑娘,真的很抱歉,容某忽覺身子不适,今日怕是無法奉陪,來日定設宴陪罪,恕容某先行告退。”

溫潤的嗓音從頭頂落了下來,男人微微欠身,大手将她的腦袋按進懷中,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衆人俱是一愣,其中猶陸君平更甚。

容珺向來處事圓融,進退得宜,今日場面對他而言,按理說根本不算什麽。更何況,那個叫雲嬈的丫鬟顏色如此出挑,姿容絕豔,是男人都想多看一眼,岑指揮使雖不近女色,但到底也是男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再正常不過,容珺怎麽就一刻也不能忍?

不能忍就罷,尋的理由還如此簡單粗暴,這什麽破理由?一聽就知道是借口,那還不如一開始就拒絕岑煊算了!

再如何想護那丫頭,也得看場合啊!

一瞬間,陸君平心中掠過無數咒罵。

不過這還是他與容珺認識到現在,頭一次替容珺收拾爛攤子,倒也新鮮。

陸君平收起折扇,輕敲手心,對着岑煊笑吟吟道:“前些日子,子玉受了些傷,怕是身子真的極為不适,才會如此唐突,還請岑兄莫要見怪。”接着看向岑時卿:“時卿表妹,不如我們四人先上二樓雅間,由我與岑兄和鐘姑娘一塊陪你挑選首飾,若有喜歡的、看中的,全由我來買單。”

岑時卿紅着眼看着陸君平,聲裏全是委屈:“多謝表哥好意,但不必了,我原以為容将軍與其他武将不同,沒想到他也跟那些俗人一樣,是個行事魯莽,不顧後果的莽夫!”

“那丫鬟容将軍才剛收到身邊沒多久,他就寶貝成這樣,将來怕不是要把人給寵上天?待日後哪家姑娘進了國公府,容将軍豈非要寵妾滅妻?此事一旦傳出去,對容将軍的名聲恐有受損,表哥若真的為容将軍好,便該勸勸他,如此狐魅惑主的小通房,最好早日送走,莫因貪戀溫柔鄉,連累了自己的前程仕途。”

岑時卿從小嬌生慣養,幾乎走到哪所有人都捧着她,這還是她頭一次被人如此當衆羞辱,如何能忍,自然是一口氣将話說完,便氣得提起裙擺,扭頭就走。

鐘钰聽見岑時卿這一番話,垂放在身側的雙手瞬間緊握成拳,臉色難看無比。

就連陸君平臉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下來。

另一頭。

雲笙來的時候是坐在座駕外的馬夫身旁,見到公子抱着雲嬈出來,心中一驚,連忙迎上前。

“公子,雲嬈姑娘這是怎麽了?小的已經差人回府叫馬車,應該快來了,您再稍等片──”

容珺來時是乘陸君平的座駕,回去自然無馬車可乘。

“知道了。”他淡聲打斷,兀自抱着雲嬈往前走。

容珺渾身上下透着一種生人勿近的淡漠與疏離,神情冰冰冷冷,雲笙鮮少見到公子如此,張了張嘴,什麽也不敢說,乖乖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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