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晉江文學城首發 【三合一】“你真他娘……
晉江文學城首發/作者三生糖
張識的出現并不在意料之中,雲嬈到大慈恩寺前心中無比緊張,再加上岑煊并未詳細告訴過她,究竟要如何帶她離開,她心中一開始也沒底。
她原本想找機會甩開茯苓與連翹,沒想到兩人将她看得緊緊,根本尋不到機會,直到三公主突然駕到,人潮推擠起來的那一瞬間,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拽住。
拽住她手腕的是個男人,面容看起來極其陌生,但雲嬈卻認得那雙冷峻懾人的墨眸。
她眼睛慢慢瞪大。
是岑煊。
下一瞬,男人用力将她拽到懷中護住,沒有任何掙紮餘地就被迅速帶離人群。
雲嬈沒想到岑煊會親自現身帶她離開,她原以為岑煊所謂的“安排好一切”,是吩咐好他的人帶她走。
昨夜容珺折騰太甚,雲嬈雙腿實在酸軟得厲害,走路本就吃力,如今岑煊帶着她往人潮反方向走,更加讓她吃不消。
岑煊見少女走兩步就踉跄一步,遲疑一瞬,将人打橫抱起。
男人獨有的冷冽的氣息驀地籠罩下來,雲嬈驚愕擡頭。
她戴着帷帽,岑煊看不到她的神情,卻也猜得七八分,在她出聲前,早一步阻止她:“不要說話,張識很快就會發現你不見,你的聲音太好認,要是被他的人認出來就麻煩了。”
雲嬈點了點頭,卻忍不住想,岑煊身高與容珺差不多,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紮眼得很,如今還帶着她,難道就不怕被他的人認出來?
三公主駕臨大慈恩寺,到處都是皇城護衛,見到可疑人物就會上前盤查,兩人要離開時,自然也被護衛攔了下來。
“站住!你,叫什麽名字?報上名來,這姑娘是你什麽人?”
雲嬈戴着帷帽,衣着不俗,顯然就是大戶人家的正經姑娘,被一個男人抱着,護衛不攔他們攔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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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延清。”
護衛聽見他的名字微微一怔。
岑煊唇角微勾,冷笑了聲:“怎麽?不認得我的臉?那總該聽過家父溫斯年的大名。”
溫延清為國相的次子,雖是京城四俊之一,卻是也是京城出了名的風流浪蕩子。
護衛聽他自稱溫延清,有些遲疑地端詳起他的容貌。
此人相貌極為出衆,驚絕昳麗,俊美鋒利的眉眼的确與國相有幾分相似。
岑煊不耐煩的亮出刻有“溫”字的玉佩。
護衛見到玉佩,一個激靈,想起溫二公子的浪蕩名聲與陰晴不定的殘忍涼薄,瞬間冷汗涔涔,連忙擺手讓人退開。
“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擾了溫二公子的興致。”
雲嬈聽着兩人的對話,一雙眼已是不敢置信地瞪得老大。
岑煊居然敢假冒國相的兒子?
直到兩人上馬車,她才心有餘悸地問:“岑大人借用溫二公子的名字,真的沒關系嗎?”
岑煊就坐在她對面:“無妨,他知道。”
“?”雲嬈錯愕,越發迷惑起來。
岑煊不以為意,說起正事:“我送你離京之後就會下馬車,換我安排好的人上來,他們都是可靠之人。落腳處雖是江南,但不是蘇州,蘇州容珺一定會派人下去,你若想找親人,最好過兩年再回去蘇州。”
雲嬈點頭。
岑煊問:“可拿到賣身契了?”
“拿到了,待會兒出城──”
“待會兒出城用我準備好的文件,否則容珺很快就會知道你離京之後的去向。”
雲嬈微微一怔,點頭:“好,多謝岑大人。”
她終于知道為何之前會覺得岑煊和容珺,分明性格天差地別,卻給人一種相似感。
岑煊和容珺一樣,皆是思慮周全,做事滴水不漏之人。
兩人并不熟,馬車內很快就陷入沉默。
雲嬈正想開口,讓岑煊幫自己帶幾句話給鐘钰,男人卻早一步開口:“除了你的小名叫知知以外,還有沒有其他有關于家人的記憶?仔細想一想。”
關于家人的記憶?怎麽突然問起她的事?
她遲疑了下,說:“好像有,但都非常模糊。”
“無妨,記得什麽就說什麽。”
記得什麽?
“隐約記得,被丢棄前他們也是對我萬般疼寵,好像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
所以她上輩子總以為,是因為家裏養了太多孩子,爹娘養不起她,最後才狠心将她抛棄。
上一世她覺得很委屈,恨透了他們,才會完全沒有想過要找親人。
岑煊墨眸沉沉,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又問:“還有嗎?”
雲嬈搖頭。
“可曾有信物?”他忽然解下系在腰間的玉佩,遞到她面前,“像是這樣的玉佩?”
正是他剛才拿給護衛看的那一塊,溫氏嫡系子弟才能擁有的玉佩。
她垂眼,看向玉佩,渾然不覺低頭端詳的同時,男人卻是擡眸,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像是在觀察她的反應,又像是想透過她看誰。
那是上好的和阗羊脂白玉,玉質極為細膩白潤,雕紋繁複,一看便十分貴重。
她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信物。
“沒有。”雲嬈搖頭,無奈一笑,接着打趣道:“就算真的有,也早被人拿走了。”
分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玩笑話,男人卻斂下長睫,認真沉吟起來:“确實。”
雲嬈莞爾。
她覺得這位岑大人似乎與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看似冷傲難以親近,實則不然,意外的親切。
雲嬈想到前世岑煊和鐘钰浪費了許多年才在一塊,忽覺惋惜,這倆人都是她的恩人,她實在想不到要如何報答心中的感激,思量片刻,決定開口提醒這位表裏不一的岑大人。
“大人若對阿钰有意,該跟她直言,否則依阿钰遲鈍的個性,怕是一輩子也不會明白您的心意。”
岑煊微怔,撩起眼皮看向她,眼底有淡淡的情緒流轉,少頃,垂眸淡道:“未必。”
雲嬈不解。
岑煊收回玉佩,低頭系回腰間,舉手投足間無處不透着渾然天成的矜貴氣息。
“就連你都看得出來的事,她如何察覺不出?不過裝傻不願點破罷了,她若是無意,我也不想逼她。”
雲嬈偏過頭,微微抿嘴竊笑。
這便是所謂的聰明反被聰明誤?難怪岑煊上輩子等到鐘钰要和人議親時開竅。
至于不想逼鐘钰?根本就是騙人的,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漂亮話。
上輩子這位岑大人得知阿钰議親時,可急得很,幾乎是各種威逼利誘,手段盡出,才終于抱得美人歸。
雲嬈點到為止,不再多說。
離京時,有了岑煊事先準備好的文件,果然一切順利。
岑煊将人送出京,便要下車,下馬車前,雲嬈将他叫住。
“嗯?”男人回頭看她。
“有請岑大人幫我轉告阿钰,讓她不要太過牽挂我,也請岑大人……”她眼裏話裏全是慎重,起身,在狹窄的馬車中,朝他福身行禮。
雲嬈想到,自己很可能這一別,此生再也沒機會再見好友,眼眶驀地一熱,鼻頭酸澀。
她深吸了口氣,眨了眨眼,将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意散去,聲音裏壓抑着哽咽:“請大人替我好好照顧阿钰。”
岑煊似是察覺到小姑娘離別的哀傷,靜默半晌,沉聲道:“好。”
男人貓着腰,掀起馬車簾,眼見就要下馬車,卻驀地一頓,竟是又回首看她,眸色微深:“無需難過,還會再見。”
馬車外頭,微風徐徐,竹影婆娑,明媚的陽光映照下,男人冷淡的眉眼瞬間柔和不少,生人勿近的冷漠猶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雲嬈一怔,幾瞬後,莞爾一笑,正要點頭,盈滿笑意的眼瞳驟然瞪大,驚呼脫口而出:“大人小心!”
容珺此次巡營并非只身一人,明帝不止派了他,還讓七皇子陸君平同行。
陸君平原本就是容珺的拜把子兄弟,如今背後又多了溫家勢力,聲勢一下拉高不少,風頭簡直就要蓋過太子,昨日明帝還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指派容珺帶他巡營,偏愛顯然易見。
巡營期間,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戰戰兢兢的随伺左右,唯容珺神思恍惚,陸君平與之攀談時,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着話。
這原本京城到營地的時間,若乘馬車,得費時一日,卻因容珺堅持快馬趕路,硬是将路程壓縮到只剩半天。
陸君平知曉緣由,并不意外,更無遷怒責怪,就是沒想到容珺到了營地之後仍心神不寧。
容珺向來公私分明,陸君平鮮少見他這般模樣。
待天色全黑,兩人巡視也告一段落,回到營帳內,陸君平終于開口:“怎麽了?有心事?”
容珺自知失态,肅容拱手行禮:“是,請殿下責罰。”
陸君平失笑:“責罰什麽?待在邊關的那幾年,刀劍無情的戰場上,你為我挨過刀、擋過箭,我的命說是你護下來的也不為過,我們之間可說是比親兄弟還要親,無需說這些客套話。”
容珺微微笑了下,還想要說什麽,營賬外卻傳來通報:“禀七皇子、容大将軍,軍營外一人自稱張識親信,名喚張近,有急事求見容大将軍。”
陸君平眉梢微挑,容珺唇邊笑意盡失,面色微沉:“傳。”
“可要我回避?”
容珺搖頭。
陸君平見不用回避,原以為不是什麽大事,沒想到來人一開口,便投下一枚驚天雷。
“将軍,雲嬈姑娘不見了。”
饒是容珺早有心理準備,向來冷靜沉穩的眸子猶是驀地一縮,閃過一絲慌亂。
男人雙眼迅速地暗了下去,逐漸盈滿暴戾與憤怒的情緒。
無法壓抑地暴躁從心頭騰起,瞬間就将平時僞裝得再完美不過的情緒燒個幹淨。
他最不想見,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陸君平皺眉:“說清楚一點。”
張近将來龍去脈簡略交待,最後猶豫了下,小心翼翼地說:“張大人說,說雲嬈姑娘很可能是……逃了。”
逃了。
那小丫頭居然逃了?
陸君平眼瞳驟縮,還想說什麽,風馳電掣間,容珺已身形如風,上前踹倒來人,一腳踩在他胸膛上。
容珺鳳眸猩紅,臉色陰沉得可怕,與平時判若兩人,渾身透着一股子的陰寒暴戾,低沉的嗓音充滿冷酷──
“你們都是廢物?那麽多人還看不住一個小姑娘?”
陸君平詫然。
張近顯然也沒想到素來溫文爾雅,待人謙和如沐春風的容大将軍會如此,怔愣了好半晌,顫聲道:“張大人已經派人在城內四處搜尋,但始終……”
容珺本就是習武之人,氣力又比尋常人還要大,剛才一腳下去,他已被踹得生生嘔出一大口血,說到最後不敢再說,怕再将人惹怒,會小命不保。
容珺倏地将人踹開,扭頭就要出帳:“來人,備馬!”
陸君平回過神,連忙斥喝:“誰也不許備馬!”
“你瘋了嗎?!”
陸君平上前,用力地将容珺拽到一旁,扭頭沖着躺在地上的張近道:“你,出去!候在營帳外,不許任何人靠近營帳。”
張近狼狽的爬起身,連忙退下。
“殿下,我得回京。”容珺揮開陸君平的手。
陸君平差點被氣笑:“回什麽京?你現在回京就是抗旨,那是要掉頭的,只要她的賣身契還在你手裏,她離不了京,你急什麽急?回去我就派人幫你一起找,肯定找得──”
容珺打斷他:“她有賣身契。”
“什麽?”
陸君平神色幾變,目光複雜的看着他。
“你将賣身契給她了?”
“她知道賣身契收在哪。”
這句話尋常人可能聽不出什麽,對陸君平來說,信息量卻不是一般的小。
他實在太了解容珺。
陸君平瞠目結舌,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過神,找回說話的聲音:“你故意的?我記得你以前告訴過我,人是最禁不起考驗和試探的,你忘了嗎?你為什麽要這樣試探她?”
陸君平無法置信,氣得不輕:“你瘋了!”
瘋了嗎?容珺忽然笑了起來。
是啊,他早就瘋了,早在前世她為他投井時就瘋了。
男人瞳仁一片黑暗,微微渙散,從骨子裏散發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失落,像是丢了什麽。
陸君平見他如此,一時間,冷意爬滿背脊。
“我不管你與她之間如何,不管你為何要這樣試探她,子玉,你清醒一點,冷靜一點!她不過就是一個小丫鬟、一個女人,你不要忘了,我們都有大仇要報,當年你我結拜之時,你跟我說過什麽?你說日後無論發生何事,勿忘初衷,一切都要以大局為重!”
誰知,容珺聽完他苦口婆心的一頓勸之後,竟又微微笑了起來。
男人幹淨的眉眼盡是愉悅,目光卻是說不出的悲涼。
陸君平一怔,瞬間毛骨悚然,竟不知如何再勸。
容珺記得,他上一世也曾用類似的話勸過陸君平。
那時溫瀾清被太子使計強占清白,被迫嫁入東宮,陸君平幾欲崩潰,好幾次都想拿一把刀沖到太子面前,與之同歸于盡,次次都被他攔下。
他當時也勸陸君平,殿下,要以大局為重。
後來,雲嬈沒了,父親也勸他,子玉,要以大局為重。
“父親,此次離京,長公主定會派人為難雲嬈,回京前,您務必代我看好──”
邊關告急,皇帝急召,明帝身邊的大太監就候在大廳,事發突然,刻不容緩,能托負之人唯有與自己血脈相連,同樣背負血海深仇的親人。
“知道了,你且放心,安心退敵。”
他還記得,當時父親是這麽對他承諾的。
那是他當下唯一可相信,可托負之人。
……
“子玉,我也沒想到她對你用情至深,得知你要成親,居然趁你離京時犯下傻事,人死不能複生,務必以大局為重。”
……
“岑家的親你不想結也得結,就只差臨門一腳,你母親的命,你那來不及出生就沒了的妹妹,你隐忍負重的這二十餘載,難道就要為了一個女人全都斷送?!容珺,你給我冷靜一點!”
當信仰崩塌,當最堅固的堡壘崩潰以後,該怎麽辦?
繼續報仇?報仇之後呢?他還剩什麽?
沒人知道當年為何他要攔下那個小乞丐。
她上一輩子想要的,這次他都竭盡所能,想辦法給她了,也準備好要放棄容家的一切,為什麽還要逃?
他不是說過,再給他一點時間嗎?
不是說,要等他回來,和他一塊過乞巧節,上禦街看唱神戲嗎?
為什麽要騙他?
為什麽?
容珺閉眼,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畢露,下颌線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緊繃起來。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再次失去她,渾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懼感襲遍全身,從裏到外都是冰冷,如墜冰窖。
“文若,所謂的冷靜,不過是未到痛處。”
男人澀然的嗓音,像是在壓抑着偌大的痛苦一般。
說來說去還是要走。
陸君平覺得自己是沒辦法再和他溝通下去了,索性手中折扇一丢,提起置在一旁的佩刀:“我不管你在發什麽瘋,要走是吧?先從我屍體上踩過再說。”
他原以為容珺會退怯,至少會猶豫,沒想到容珺居然毫不遲疑地拿起腰間的鐵笛,一副真要與他動手的模樣。
艹!
陸君平瞬間冷靜下來,飛快地将手裏的刀丢到一旁,擡手制止:“且慢。”
他可打不過容珺,尤其是發瘋狀态下的。
“我不信你明知那個小通房想走,卻什麽都沒做,子玉,你肯定還有留有一手,你冷靜點。”
“有,但我不放心,此時我若不回京,一旦她真離京,天大地大,我何處尋她?”
“?”
所以你明知她要逃,還要讓她逃究竟是鬧哪樣?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陸君平簡直快被氣死,還想再說什麽,容珺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出營帳。
“站住!”
容珺去意已絕,陸君平眼見人是攔不住了,也不管他會不會真和自己動手,直接刀一提,沖出去和他纏打起來。
陸君平想,自己若被容珺所傷,起碼有回京的理由,明帝也許會生氣,但只要推說是切磋時不小心誤傷,再生氣也不會要容珺的命,總比容珺抗旨離營,必死無疑的好。
明帝對他過于偏愛,太子儲君之位明顯受到威脅,不知派了多少人盯着他和容珺,就準備趁他還未站穩腳跟,先卸掉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若卸不掉也得先拿捏在手裏才行,容珺這一走,那無疑是給太子送上一份大禮。
絕對不能!
陸君平提着刀沖容珺沖上去時,已經做好他還手的心理準備,沒想到這小子根本沒有還手,反而直直撞到自己刀上。
容珺身手,在淩國可說數一數二的好,不可能躲不開,陸君平當下就反應過來,猜到他想幹嘛,想收刀卻已來不及。
銳利的刀鋒刷地穿過容珺左邊肩頭,溫熱猩紅濺到兩人臉上,鮮血淋漓,怵目驚心。
“你真他娘的瘋了!”饒是陸君平脾氣再好,見他如此,也忍不住暴了粗口。
他知道容珺是故意的,甚至很可能在聽見那小通房不見時,就想要這麽幹了,所以方才才裝做一副要與他動手的模樣!
容珺漠然擡眸,仿佛嫌陸君平下手不夠重,猛地捉住他手上的刀,再朝自己肩頭狠狠一捅。
鮮血噴濺在男人昳麗絕倫的臉龐上,襯得本就傾倒衆生的臉龐絕美如畫,妖異非常。
男人的面容有一瞬扭曲,下一瞬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微微笑了起來:“文若,我想回京。”
“艹!”
陸君平眼瞳一顫,吓得連忙扔掉手裏的刀,扭頭放聲大吼:“軍醫呢?來人,趕緊給我把軍醫叫來!”
他知道容珺對那個小通房不一般,卻不知道他已把人看得這麽重,重得連命都能不要,還瘋得不輕。
那小通房是給容珺下了情蠱是不是?
回過頭,陸君平猛地倒抽一口氣,見容珺試圖拔刀,擴大傷勢,終于忍不住一巴掌甩到他臉上。
儒雅清隽的男人被打得偏過頭去,唇角滲出血來。
陸君平火大的攥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齒,低聲怒道:“夠了!行了!你給我适可而止,回京,我即刻想辦法将你弄回京!父皇那邊我來搞定!”
容珺擡眼,像以前兩人每一次的閑聊一般,微微一笑:“多謝殿下。”
漂亮清隽的眉眼極為溫柔,笑若春風。
要是他左肩上沒插|着一把刀,渾身是血,陸君平都要以為自己此時其實正和容珺在茶樓裏喝茶了。
“你再把自己往死裏弄,待會兒連馬都騎不了,你那個小通房照樣找不回來!你給老子冷靜點!”
容珺笑:“殿下金口已開,臣豈敢不從。”
“……”你剛剛發瘋時可不是這樣的,啊!
陸君平簡直沒脾氣了,張了張嘴,想破口大罵,卻一個字也罵不出來。
“容子玉,我認識你這麽久,怎麽就沒發現你其實就是個瘋子呢?居然為了個女人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
“真是長本事了你!”
“謝殿下誇獎。”
“……”艹!老子是在罵你不是誇你!
容珺的傷很嚴重,軍醫并不建議他在此時回京,陸君平原想親自駕馬載他回京,沒想到容珺嫌兩人騎一匹馬太重,會拖累速度,堅持自己騎。
陸君平差點又要罵人,覺得自己一輩子的修養都毀在今日。
一路上,兩人不知跑死多少馬,陸君平只知道容珺的傷口早就裂開,要是沒能在城門關上之前趕回京,這個瘋子今晚就要死在荒郊野外。
所幸兩人趕在最後一刻進了城。
陸君平見容珺要直接回國公府,立刻上前将人攔下:“把你的人叫來,去我府邸。”
容珺臉上微微帶着笑意,不發一語。
陸君平一直都知道容珺很有氣人的本事,就是不知道居然也有被他氣的這麽一天。
“你聽我的,你這身傷回去,就算言官不彈劾你,你那個繼母也會要親自到我父皇面前說上一嘴,子玉,現下城門已關,你先弄清楚那小丫頭是否離京,再從長計議。”
城門已關,城中大半人家已熄燈入眠,唯有紙醉金迷之地燈火通明,街上行人寥寥。
容珺身上帶傷,為免引人注目,披着披風,只有在夏夜微風掠過時,偶爾帶起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陸君平透過微弱的月光,依稀可見容珺的披風正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他知道此時容珺已沒什麽力氣,正考慮着要不要直接把人擄回府邸,就聽容珺松口:“好。”
容珺傷口包紮好之後,陸君平就離府了,他還得進宮和明帝交待一切。
張識的人也在陸君平離開沒多久,就趕了過來。
趕過來的,不止有張識,還有被容珺安排在雲嬈身邊的兩個暗衛。
兩名暗衛都受了不輕的傷。
容珺不用問,已然知曉結果。
他的嬈兒已經走了,她不在京城,又一次狠心地抛棄他。
容珺一路奔波,早已耗盡力氣,就連想上前踹一踹那兩名暗衛,問他們究竟是幹什麽吃的也無法。
他斜倚在拔步床上,薄唇微抿,神色極冷,長長的睫毛半落下來,俊美的面容因失血過多,顯得格外蒼白。
“是誰?”
容珺問得言簡意赅,兩名暗衛卻是雙雙跪地答道:“丞相府二公子,溫延清。”
溫延清。
容珺眸光微閃,這個名字出他的意料之外。
一想到溫延清的浪蕩不羁,男人狹長鳳眸驀地湧現狠戾殺意。
“你們是被他身邊的暗衛打傷的?”
暗衛搖頭:“溫二公子身邊沒有暗衛,是他親自與我們交的手。”
容珺懶懶撩起眼皮,要笑不笑的睨着他們:“人一打二,你們還輸了?”
兩名暗衛慚愧地低下頭。
“輸了便罷,居然還連他不是溫延清都不知。”
聲音雖帶笑,卻冷得似三九隆冬的湖水,聽得人心底滲出寒意。
容珺連發火的力氣也無,就連此時盤問暗衛都是吃力,背上的衣衫早被冷汗浸濕:“溫二不會武功,此人可還有何特別之處?”
“沒了。”
容珺忽地咳出一口血來。
“将軍!”張識忍不住想上前,卻被男人淩厲如刀的眸光給制住。
“将軍,我已派人朝雲嬈姑娘馬車離開的方向追尋,相信很快就會有雲嬈姑娘的下落。”張識不敢動,只敢說。
容珺恹恹的閉上眼:“說。”
“她出門之後,發生的一切,全都仔仔細細說給我聽。”
此時他已不指望這些人,只能靠自己。
張識不敢有所隐瞞,巨細靡遺地娓娓道來,說到三公主駕臨大慈恩寺,容珺忽地打斷。
“三公主?”
“是。”
三公主是明帝最寵愛的女兒,從小就被養得無比嬌氣,就連節日裏的宮廷宴席都不愛出席,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到人山人海的大慈恩寺。
是誰能那麽有本事,策動得了她?
拔步床上的男人眉頭微蹙,雙眸緊閉,毫無血色的薄唇緊抿成一直線,安靜得就像是睡着了。
饒是如此,跪在榻前三人依舊不敢有半分懈怠。
子時剛過,陸君平從宮裏回來時,見到的就是這副詭異的景象,容珺側卧榻上,似是入眠,底下三人跪得挺直。
陸君平上前,想探探容珺有無發燒,看似沉睡的男人卻驀然撩起眼皮:“殿下回來了。”
“……”早晚被你吓死。
陸君平伸到一半的手抖了下,不着痕跡的收了回去。
簡單詢問底下三個人之後,陸君平很快就發現讓容珺陷入糾結的盲點。
“你之前不是說,那小丫頭與鐘钰來往頻繁,而鐘钰身邊身手好到能一個人打你兩個訓練有素暗衛的,也就只有岑煊辦得到,你為何要糾結三公主及溫延清?”
“岑煊身為錦衣衛都指揮使,易容對他而言并非難事,他們明顯就是岑煊丢出來的煙|霧|彈罷了,你素來聰穎,善于運籌帷握,怎會如此輕易就被帶偏?”
陸君平從沒見過這樣的容珺。
那個戰場上能識破敵軍各種詭計陷阱,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大将軍,居然連這般簡單不過的小計謀都看不透。
容珺微怔,緩緩閉上眼,眉眼間除了疲憊之外,還有着隐忍的痛苦:“多謝殿下提點。”
陸君平不忍再說。
他知道,這是關心則亂。
那個叫雲嬈的小通房逃了,那個向來是衆人中最為從容冷靜的男人早已方寸大亂。
翌日。
明晖堂的夥計剛打開大門,準備迎客,就見門口站了個人。
男人一襲精白錦袍,姿容不俗,氣質非凡,夥計見他肩上纏着滲血的繃帶,臉色蒼白得厲害,不疑有他,很快就将人迎了進去。
鐘钰還沒到,她尚未出閣,平日夜裏不會留宿明晖堂。
等她出現時,容珺已經飲了大半壺的茶水。
她初看背影,沒認出人,直到走到男人身邊。
鐘钰沒想到容珺會在這,差點吓得拔腿就跑。
容珺不是出城巡營了?怎麽又回來了?難道阿嬈也被抓回來了?
“容、容大将軍這是怎麽了?怎麽會傷得這麽重?”鐘钰笑容勉強。
“昨日巡營路上,不小心受了傷,太醫說,得來一趟明晖堂,讓鐘大夫瞧一瞧,這傷才好得快。”
容珺笑容一如往常的溫柔,語氣溫和,如沐春風,可不知是不是鐘钰自己心虛的關系,她居然有種被陰冷的毒蛇盯上的感覺,骨寒毛豎,有些不舒服。
“我又不是神仙,容将軍真會開玩笑。”
鐘钰幹笑幾聲,心裏早已慌成一團,四處張望想找夥計,讓人快去岑府找岑煊問個清楚,卻發現明晖堂內竟無半個夥計,就只有她和容珺,安靜得可怕。
容珺慢條斯理的起身,緩緩走到大門前,不發一語的關上。
鐘钰聽見關門聲,一顆心差點從喉嚨裏跳出來,飛快地拿起一旁的笤帚,渾身不受控的發起抖,害怕的往後退去。
“容将軍這是要做什麽?光天化日,你別亂來。”
容珺極輕的低笑一聲:“鐘大夫為何這麽害怕?我做了什麽?”
鐘钰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她知道雲嬈跑了,她懷疑他要來殺人洩恨吧!
容珺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臉上笑意更濃了幾分:“鐘大夫別擔心,你是嬈兒的朋友,我不會對你做什麽,只是想問你,嬈兒去哪了?”
鐘钰自然不會出賣好友,打死也不說。
容珺也不多問,微微颔首:“既如此,只能請鐘大夫暫時到我那做客,失禮了。”
鐘钰尖叫,拔腿就跑:“你敢傷我,阿嬈知道會恨你的!救命──”
話未落,人已倒地,暈了過去。
姿容如玉,宛若谪仙玉人般的男人仍站在原地,負手而立,身姿如松,鴉羽般的長睫下浮現濃濃郁色,喃喃低語:“恨我也好。”
容珺沒有回國公府,依舊住在陸君平的府邸。
岑煊一有空就會到明晖堂,幾乎是在鐘钰消失沒多久,就冷着臉前來拜訪陸君平。
陸君平昨夜忙到很晚才睡,這時才剛用完早膳,一聽到岑煊來訪,驀地扭頭看向坐在羅漢榻上若無其事低頭品茶的容珺。
“你動了鐘钰?”
容珺笑了笑,沒說話。
他不說,陸君平也知道答案,岑煊雖是他名義上的表哥,兩人卻沒有私交,絕不會無故跑來找他。
陸君平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你瘋了嗎?你現在傷成這樣,跟岑煊動手沒好處。”
容珺低首淺笑:“他敢動我的人,我自然也敢動他的人。”
陸君平幾乎崩潰:“不是這個問題,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兩個加起來也打不過他!”
容珺傷口疼,維持不住平時大馬金刀的坐姿,倚着引枕往,懶洋洋地右側一靠,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棂,斑駁的落在他的臉上,打上一層陰影,教人看不清神情。
“打了我,他見不到鐘钰,打死我,他一輩子也別想找到他的人。”
“大不了一起死,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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