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學姐的微信

年複一年，M大再次迎來了新生入學的日子。

停車場的車位緊張，保安們井井有條地進行着調度，給搖下車窗的司機指路。

新生們的臉上寫滿了“朝氣蓬勃”，非常容易辨認，大多時候總在左顧右盼地觀察着四周，時不時好奇地指着給跟在身旁的父母看。

待的時間越久，這種新鮮感就會淡化，逐漸向老油條演化。

最熱情積極參加迎新的往往是大二生，非常願意把經驗分享給學弟學妹。在食堂超市等密集場所被問路後，禮貌回答再匆匆逃離的多是大三生。大四生則是輕易抓不到的，即使在學校，也會窩在宿舍裏避開麻煩的新生們，最遠的行走距離就是下樓取個外賣。

大二生宋媛，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學生會的迎新遮陽棚下，撐着下巴慵懶地數着來來往往的人。

坐在她隔壁也無聊到冒泡的蝦餃，第N次問出同一個問題：“宋部長，數到第幾個了？”

前幾次都因為他突然插話，導致宋媛接完話茬，就忘記了自己數到哪裏。

“四百七十一、四百七十二……”這次宋媛學乖了，直接數出了聲音。

蝦餃好奇地追問：“所以你打算要數到多少才停啊？”

宋媛沒有搭理他，直到數到了五百一十九才停下來。

她舒了口氣，愉悅地伸了個懶腰，隔着遙遠的距離對着某人訴說着思念：“520呀，徐衆祺。”

從天而降的一盆狗糧冷冷地拍在了蝦餃的臉上，拍得蝦餃險些懷疑人生。

他跟宋媛在宣傳部共事已經很久了，提職之後宋媛是部長，他是副部長。萬萬沒想到，處理公事時冷靜果斷的宋媛，談起戀愛來竟然是這麽一個粘人愛撒嬌的小女生狀态。

蝦餃摸了摸額間淌下的冷汗，在心裏暗暗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後找女朋友可得睜大眼睛。

宋媛一眼看穿蝦餃心裏的小九九，狀若無意地問：“蝦餃，你怎麽有閑心在學生會這兒輪班啊？我以為你第一個就會沖過去報名學院志願者，幫學妹們辦手續、搬行李、刷好感，順便加一波好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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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餃義正言辭地進行反駁：“學生會把副部的擔子交付給我，是對我的無上信任，我當然要不遺餘力地努力來報答。更何況……我又不是那種見色忘義的人！”

“是是是。之前那個上蹿下跳追女孩還屢追屢敗，走神把海報上的‘誓言’錯打成‘失戀’的，也不知道是誰。”

宋媛語氣揶揄，眼神打趣，都在表明着“你就是”。

蝦餃：……

蝦餃重重嘆了口氣：“關于我為什麽處于永久性失戀狀态這個課題，我已經思考了十八年了，在近期有了突破性進展。”

宋媛好奇地挑了挑眉，示意蝦餃繼續講下去。

“源頭上還是得小怪一下我爸媽，他們送我上學早了一年，導致我比我接觸的大多女孩都要小一歲。在她們眼裏，我就是個可愛的弟弟，不是個具有魅力的男人。”

這話很有些道理，蝦餃長得秀氣，甚至皮膚比女生都要白淨，再加上年齡小一歲，确實在戀愛這件事上輸了一大半。

宋媛本來心裏挺同情的，但蝦餃說這話的神态實在是過于可愛，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在對着鏡子擠眉弄眼裝深沉，還愁苦着自己怎麽看起來不像個“成熟男人”。

要是強行安慰，他還得嘟囔着隔壁班那個誰誰誰就老成很多，有好多女孩子喜歡。

“今時不同往日了！”蝦餃的眼睛裏重燃起希望的火焰，“在學妹的眼裏，我将會是頗受崇敬、可靠穩重的學長，屬于我蝦餃的時代馬上就要來臨了！”

宋媛聽着蝦餃這語氣異常篤定，随口問道：“這麽說，是已經有方向了？”

蝦餃故作神秘地噓了一聲，像特務接頭一樣壓低聲音：“我在新生群裏潛伏，跟一個漂亮學妹聊了整個暑假。她今天下午才到學校，拜托幫她辦手續。”

原來是在這兒守株待兔呢，宋媛了然地笑了笑，手上力道極重地拍了拍蝦餃的肩膀，站在姐姐的立場欣慰地祝福他能成功。

蝦餃肩膀吃痛，整個人都往後縮了起來。剛皺起眉頭想說什麽呢，蝦餃就發現宋媛所在的桌子前方投下一片陰影，乖乖閉上了嘴。

來的是一個學弟，樣貌陽光帥氣，大概率是獨自來報道的，一只手拎着報名資料袋，另一只手提着行李箱拉杆，身後還斜背着一個深色琴盒，看形狀應該是把吉他。

令人佩服的是，他身處這些負累中卻一點都沒有慌亂的樣子，與之相反，帶着一種獨特的氣定神閑。

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正掃着桌上擺放的各式各樣的小禮物。裏面有制作得精致的卡套、書簽、明信片等，都印着學生會的LOGO，設計圖都是出自她們宣傳部的手筆。

大致掃了一眼後，學弟才擡眼看向宋媛，勾起嘴角問：“學姐，這些都是可以選的嗎？”

宋媛溫和地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随意選擇。

收到回複後，學弟卻沒有立刻移開視線，始終在神色深沉地在打量着宋媛。

在宋媛被盯得有些不安、剛想開口詢問之前，學弟就很有眼力見地重新看向桌面，真的非常專注地進行挑選。

宋媛看着這學弟一直皺着眉頭抿着嘴，像是選擇恐懼症的樣子，幹脆替他做了決定，豪爽地每樣都給他拿了一件，摞齊後一起遞給他。

學弟發着愣，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了厚厚的一沓。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失神地看着宋媛此刻臉上的笑容。

方才他一路經過了很多類似的帳篷，從來沒有停留過，唯獨這裏。

他遠遠就在人群裏捕捉到了她，看着她無聊地用手甩了下微卷的亞麻色長發，偏着頭去跟隔壁桌的人聊天，笑意盈盈。耀眼得讓他移不開視線，一如往昔。

“學姐，我可以要一下你的微信嗎？”學弟的話突然響起。

宋媛聽着這毫無預兆的請求，心頭一梗，下意識就去摸右耳一直戴着的藍牙耳機。

蝦餃見宋媛面露尴尬，就非常仗義地過來打圓場：“喂學弟，你這種要女生聯系方式的方式也太生硬了吧？”

仗着帥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學弟轉而看向蝦餃，視線裏藏着一種無形的威懾力和蠱惑，三分狷狂兩分邪魅。

蝦餃很慫地決定收回剛才說的話，如果他是女生的話，估計早就屁颠屁颠地把好友二維碼打開了。

宋媛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張報名表，再次遞給學弟，開口：“學弟，這個是我們學生會的招新報名表。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選擇報名我們團結友愛、共同進步的宣傳部。我很期待能夠在面試場上見到你！”

學弟聽出裏面公事公辦的拒絕意思，沒有再強求和糾纏，把報名表鄭重地收在資料袋裏，就轉身離開了。

看着學弟漸漸遠去的背影，蝦餃啧啧了兩聲：“這都是今天第五個了吧，沒想到這屆學弟這麽虎，報道第一天都敢直接搭讪學姐。”

結果就是一個個搓着小手興奮前來，失魂落魄地拿着宣傳部報名表走。

宋部長這個騙子，日常工作都是在悶頭剪視頻做美工，還名氣明月什麽“共同進步”，分明就是“共同熬夜禿頭”好嗎！

蝦餃才組織好語言，打算跟宋媛辯上一辯，宣傳部是缺人手，但也沒淪落到靠部長美色把人騙進來做苦力的地步。

扭頭卻發現宋媛已經迅速收拾好了背包，開溜之前還按着自己的耳機，解釋了句“餓了，先去吃飯了”。

蝦餃揮手跟宋媛告別完，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從剛一開始就戴着藍牙耳機，也不知道是在聽什麽音樂……

路口拐角那頭，學生會的副主席領着視察情況的學校領導朝這邊走過來了。

蝦餃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終于明白宋媛腳底抹油、溜得飛快的源由了。

他跟這位孫副主席沒什麽工作接觸，僅有個親切随和的初步印象。但宋媛不知道為什麽跟這個副主席很不對付，劍拔弩張基本到了“有你沒我，有我沒你”的程度。

……

開餐的提示鈴剛響起，窗口前的隊伍不長。

宋媛很快就買到了想吃的菜，挑了個人少的角落坐下。

還沒拿起筷子呢，先口頭進行彙報：“午飯是一葷，兩素，二兩米飯。”

耳機連接的另一端，低頻的呲呲電流聲裏，傳過徐衆祺像是砂紙磨過的嗓音：“嗯。”

宋媛隐隐覺察出不對勁，奇怪地問：“你怎麽聽起來像是心事重重的？”

徐衆祺嘆了口氣，自嘲地開起玩笑回答：“就這一上午，隔着屏幕聽到五個男生來搭讪我女朋友，能不焦慮嗎？”

“撲哧”一聲，宋媛笑了出來，小語氣嘚瑟地上揚起來：“現在知道你女朋友的魅力了吧，趕緊買最早一班動車過來查崗！”

在異地無法見面的時間裏，兩個人總會語音通話或者視頻聊天，滲透入彼此生活的每時每刻。

熱戀期嘛，已經約定好這個周末就見面，但膩歪地煲電話時還是忍不住撩撥一下對方。

徐衆祺模仿着最後那位學弟的語氣：“學姐，我可以要一下你的微信嗎？”

隔着屏幕都能聞到對面濃郁的醋味，宋媛沉吟了一下，故意裝作有些為難：“抱歉哦，學姐已經有個很喜歡的男朋友了，學弟你只能去旁邊排隊領一下好人卡了。”

雙方都寂靜了幾秒後，又同時笑了起來。

宋媛慢慢悠悠地吃着飯，聽到徐衆祺那邊偶爾有些吵鬧，便問他現在在哪裏。

定位很快發過來，是Q大的操場。

宋媛皺了皺眉，想不明白大中午的去操場做什麽，受太陽炙烤嗎？

徐衆祺正站在操場邊的樹下，提着腳邊的小石頭，偶爾擡眼看看操場上一群群的小藍人。

“去年負責軍訓我們的教官，今年邀請我們給學弟學妹分享經驗。吳一凡他們去買慰問用的礦泉水了，我在操場這邊等他們過來。”

确實還挺有心，宋媛贊許地點了點頭，卻也沒忘了打趣：“我還以為你們會買個冰鎮西瓜，在操場旁邊蹲一排，邊啃邊氣軍訓的小孩呢。”

徐衆祺輕輕“啊”了一聲，調出微信聊天框，自言自語地念叨着：“好主意！趁着吳一凡還沒過來，我現在就給他發消息。”

宋媛聽出來徐衆祺在開玩笑，也沒搭話，就偷笑着任由他表演。

徐衆祺突然想到個重要的事情，便問道：“你的皮膚這麽容易曬傷，大學新生軍訓的時候應該吃了不少苦吧？”

軍訓服裏是帶着有帽檐的帽子的，但是總歸架不住180度環繞式地暴曬。M市紫外線系數高，不說曬傷也很容易曬黑。

宋媛卻搖了搖頭，語氣輕松地說：“不瞞你說，整個軍訓兩周我基本沒有怎麽被久曬過。”

大學設置新生軍訓的目的，是為了嚴肅紀律和加強集體觀念。它會融合在肌肉酸麻時間混沌的站軍姿裏，來來回回不走整齊絕不休息的正步裏，每天寫完軍訓感悟後還得流淚親手拆掉的豆腐塊被子裏。

當然，這些所有的小細節都需要一個記錄員。攜帶單反的宋媛就被輔導員賦予了這個職務，她自動脫離了班級的訓練隊伍，按着快門游走在各排之間，剩餘的時間就在輔導員辦公室吹着空調幹雜活，非常的舒适。

徐衆祺聽着就不自覺地笑起來，看着遠處穿着藍色軍訓服裝，正一板一眼地做着規定動作的大一新生們，腦海中浮現出宋媛穿着那身衣服的樣子。

她個子高，體态纖長，長發綁成馬尾通過帽扣的縫隙出來，舉着單反機器，一定有種說不出來的飒爽。

徐衆祺隔着操場外側攔起的鐵絲網，想象着宋媛拍完一組照片，風一樣地回到跑道這側的樹蔭裏。她的劉海可能會因為浸濕了汗而貼在額頭上，眼睛在認真地翻看檢查顯示屏裏的拍攝照片。碰上抓拍糊了的，她會蹙起眉；遇見完美的，她的眼睛就會閃着好看的光芒。

那樣的話，如果他路過，寧願被誤會為輕浮的人也會堅定地問她。

“學妹你好，請問我可以要你的微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