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害怕
零點進場觀影的人倒是不少,散落在影廳各排的各個位置上,偶爾手機屏幕被解鎖亮起一道道藍光,在耐心等待廣告播放完畢後的恐怖片正片。
影廳內的置頂燈已經提前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裏,宋媛緊緊拉着徐衆祺,借着熒幕的亮光找到了最後一排坐好。
同一排的角落裏還坐着對小情侶,女生一直慌張地念叨着害怕,蜷縮在男朋友懷裏。兩個人耳厮鬓摩說了會兒悄悄話,趁着電影還沒開場在暗處偷偷親熱起來。
宋媛壓抑不住好奇心,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關注着那邊的動靜。八卦的眼神根本不算是偷瞟,而是光明正大在直勾勾地觀察,脖子都竭盡可能地朝那邊伸長。
眼前的旖旎景象突然被無情遮擋住,繼而被更徹底的黑暗所替代。
是……徐衆祺寬厚溫暖的手掌覆上了她的眼睛。
宋媛無奈地放棄了圍觀小情侶的念頭,重新把身子轉回來,朝向徐衆祺這側。
可徐衆祺的手卻跟着宋媛同步地轉動,依舊執着地捂在宋媛眼前,沒有一絲一毫要放開的意思。
宋媛心生困惑,下意識擡起雙手抓住徐衆祺的,指腹在他手背的皮膚上輕輕摩挲。
失去了視覺的漆黑,令其他感官都異常地敏銳起來。
電影已經開始,影廳的其中一個立體環繞的音響就在宋媛身後,傳出緊張陰沉的前奏。
三五人似乎在奔跑着,腳步和呼吸聲交錯,最初只是微乎其微的響動,之後卻以驚悚的速度越來越急促,也越來越強烈。奪命狂奔的路面多半有些泥濘,皮靴無意踏入水窪攪起一片混亂的飛濺聲。衣料與荊棘葉窸窣摩擦,被鋒利劃破發出尖銳的撕拉聲。
有人重重地摔倒了,猶如驚弓之鳥的夥伴們停下了腳步,音效緊繃到了極點,忽然戛然而止。
宋媛急切地扒着徐衆祺的手,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徐衆祺沉穩的聲音距離很近,幾乎是貼着宋媛的耳朵。潮濕的氣息吞吐環繞在耳廓,讓她的心沒由來地有些癢。
“這段有點血腥,結束了我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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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媛張了張嘴,本想解釋說她一丁點都不怕妖魔鬼怪,從來只有妖魔鬼怪害怕她的份。
但張狂的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又生生咽了下去。宋媛乖巧地點了點頭。
鏡頭可能掃到了什麽殘忍場景,影廳裏響起一排倒吸涼氣的聲音,隔壁排的女生也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呼,随即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背景樂像是在嘲弄和叫嚣,重新在宋媛背後響起,連帶着音響旁的空氣和她的耳膜一起振動起來。
徐衆祺已經松開了手,宋媛眼前不适應地模糊了一下,很快又聚焦起來,視線逐漸清明。
餘光裏那幾位存活的主角已經在森林深處找到了一座殘破的小木屋,糾結萬分地推開東倒西歪的腐朽木門,試探着往屋裏走去。
與周圍屏氣凝神的觀衆不一樣,在宋媛的身上很難找到驚悚和恐怖的情緒,因為此刻她的眼裏只有徐衆祺。
徐衆祺正在認真地看着熒幕,眉頭微微皺着像是在思考着劇情,深邃的瞳孔映射出屏幕透亮的光。側臉的線條流暢銳利,棱角分明,活像美術課本上素描的雕像。
宋媛摸了摸自己如雷般跳動的心髒,藏不住心裏的悸動,隐藏在影廳裏昏暗的燈光貪戀地多看了徐衆祺好久。
明明才一周沒見,明明此時此刻喜歡的他就在自己身邊,思念卻提前占領了整個心房。
這種心情就像是,學生時代昏沉悶熱的午休,整個班的同學都趴在桌子上。教室前後的電風扇慢悠悠地轉動着,睜開裝睡的眼睛去偷看喜歡人的睡顏。平時不敢表露的情緒,喧嚣着被一點點放大,貪婪地希望上課鈴永久不要響起來,時間靜止永恒地停留在那刻。
宋媛高中時沒有過喜歡的人,也很遺憾沒有這般經歷,在遇上徐衆祺後卻品味到了那種青澀而隐秘的甜蜜。
徐衆祺已經根據主角們的互相指責理清了影片人物關系,正思索着如何破局,左邊的扶手卻被身旁的人擡起,收置到與椅背平行的地方。
下一秒,徐衆祺懷裏就鑽進來一團溫軟的紅色,鼻翼間撲來的滿是宋媛專屬的那股氣泡水般清甜的香氣。
宋媛在他懷裏仰起臉,可憐巴巴地小聲說着“我害怕”,說完就身體力行地把徐衆祺的腰抱得更緊了些。
這部恐怖片僅是及格線的水準,懸疑成分少,大多是強行用音效和演員演技來營造恐怖氣氛。基本上看到開頭,就能猜中結局,遇事不決就是鬼神顯靈。
如果是獨自觀看這部影片,徐衆祺絕對會意興闌珊地離開。可是這次卻不一樣,身旁的宋媛完全就是善良觀衆,無論劇情再怎麽雞飛狗跳,都始終維持着對恐怖片最基本的尊重。
于是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裏,宋媛偶爾就會害怕地握緊徐衆祺的手,躲在徐衆祺懷裏哆嗦着不敢看熒幕,還會在主角猝不及防開始互訴衷腸、表明心意時,吐槽打趣地模仿他們的語調和臺詞。
放映結束早已入了後半夜,影院與商場相通的路已經用卷簾門封上,只能去乘坐直達一樓的電梯。
電梯外等待的都是同一場散場出來的人,在安靜地看着紅色數字增加,表情都帶着幾分複雜。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影片的結局,最後唯一存活的女主角回歸了正常的城市生活,下班踏入電梯,泛着金屬光澤的電梯門閉合。随即傳來的卻是懸挂繩斷裂的铮铮響動,廂體極速墜落,只剩一聲湮滅慘烈的尖叫。
“叮”清脆的提示音,電梯門緩慢地打開。
一片近乎凝固的寂靜裏,那對情侶先回過神來,低着頭走了進去,剩下的人都恍惚着也紛紛跟上。宋媛和徐衆祺落在最後面,恰好裏面還富餘兩個位置。
徐衆祺先邁進了電梯,身後牽着的人卻遲疑着反方向拽了拽他的手。
徐衆祺疑惑地回頭,電梯裏的其他人也擡眼驚恐地看向宋媛。
宋媛往外退了半步,若有所思地皺着眉頭,覺察到面前漂浮着的詭異氣氛,話語裏是抹不開的委屈。
“我害怕我走進去,超重警報響了可怎麽辦?”
電梯裏的陌生人們:?
他們原本見宋媛這幅謹小慎微的樣子,生怕她脫口而出的是“這裏有什麽不好的髒東西”。信不信是一回事,敬畏不敬畏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刻聽到宋媛這莫名可愛的小女生煩惱,腦袋裏緊繃的弦瞬間就松弛下來了,衆人長舒了口氣。甚至一個心寬體胖的大叔豪爽地笑起來,勸導宋媛:“你可別有心理負擔,我體重在這擺着呢,要是真超重肯定也不是你的錯!”
徐衆祺也淺淺地笑起來,胳膊一用力就把宋媛拽到自己身邊。
宋媛重心不穩,險些猜到徐衆祺的腳,不安地閉着眼緊張等了幾秒,幸好并沒有令人尴尬的報警聲響起。她孩子般興奮地沖徐衆祺眨了眨眼睛,總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夜色深深,安靜而涼爽,路上幾乎沒有車和人。旁邊高立的盞盞路燈,把人的影子拖得又細又長。
宋媛起了玩心,手指靈活地變幻着各種形狀,手影一會兒是撲扇翅膀的雀鳥,一會兒是吠叫的貓狗。
徐衆祺斜靠着路燈,寵溺地看着玩耍的宋媛。
說實話,他早就瞧出了宋媛一點也不害怕恐怖片,而是找了個借口撒平時撒不出口的嬌。最明顯的對比就是,那對情侶裏的女孩子是真的害怕得哭了,宋媛卻能就着手指縫隙繼續認真地看着追鬼。
現如今也沒有一丁點後怕的意思,能在後半夜無人的街上,心無旁骛地玩影子。
“你相信鬼神嗎?小時候聽老人家說,做了虧心事的人很容易被惡鬼纏上。”宋媛随口說道。
徐衆祺沒經過多少思考就直接回答:“不太相信,畢竟比惡鬼更恐怖的是人心。”
宋媛非常贊同徐衆祺的意見,收了手轉過身來,小步地踩住徐衆祺的影子,沉吟着開口:“我做過好多虧心事,每每想起就一心要往地縫裏鑽,甚至隔段時間就會做起噩夢。”
徐衆祺聞言蹙了蹙眉,這些事情是宋媛第一次跟他提起。
徐衆祺朝宋媛那邊走了幾步,可她始終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和情緒。
“世界上沒有時光機器存在,過去的已然過去了,能夠把握的只有現在,用現在的每分每秒去盡量彌補過去。”
徐衆祺揉了揉宋媛的腦袋,輕聲細語地安慰:“以後不管什麽時候,做噩夢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一直都在。”
宋媛把被風吹亂的長發撥到身後,微微仰起頭,沒有難過只有狂風暴雨過後的釋然,與徐衆祺溫暖的目光對視時,心尖酥麻的,燃起星星點點的感動。
她一個人習慣了,根本記不起上次依靠別人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她的優點和缺點都是獨立又要強,甚至在朋友父母面前都時刻不肯松懈。
那層假面,偶爾會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被血肉模糊地剝下。宋媛會在夢魇驚醒後,抱着膝蓋在宿舍椅子上呆坐一整夜,天蒙蒙亮時再爬回床上,假裝一夜好眠地在宿舍鬧鈴聲裏醒來,強打着精神應對忙碌的課業。
如今面前的徐衆祺,卻在承諾他一直都會在。
情人間的甜言蜜語有幾分可信,宋媛不知道該拿哪一把标尺衡量。
宋媛只知道,如果徐衆祺需要自己,她就會第一時間竭盡全力地飛奔到他身邊。既是如此,徐衆祺的承諾和誠心只會比她重,絕不會比她輕。
心裏已經信服了,宋媛的嘴上卻依舊不死心地反問:“夜半三更擾你美夢,也沒關系?”
徐衆祺鄭重地點了點頭:“24小時不關機,全聽媛媛差遣!”
纏綿而深情的一個吻,印在了徐衆祺唇邊。
徐衆祺彎下腰,遷就她的高度,迷失陷落在宋媛的柔情似水裏。
徐衆祺基本上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髒緩而沉地有力跳動着,任由宋媛一寸寸吮過自己的唇瓣。
僅是電光火石的幾秒,溫柔卻又消失殆盡。
嘴角突然被狠狠咬了一口,唇舌間飄蕩出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
徐衆祺撲簌着睜開眼,近距離對上宋媛同樣睜開的眼眸。
她漂亮的瞳孔蒙上了一層朦胧的水霧,裏面有傲嬌的炫耀,有壓抑不住的深深欲望,滿到快要溢出來的卻都是他。
徐衆祺在宋媛的眼睛裏,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甘願沉淪不願放手。
沒有絲毫猶豫,徐衆祺锢住宋媛的肩膀,撬開她的齒貝接管了主動權。
這條寬寬的石板路,走過無數的行人,駛過不盡的車輛,飄過好幾陣風,下過好幾場雨。
此時卻是它最安靜的模樣。
只有一盞無聲的路燈,路燈下一對擁吻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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