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記憶相簿

早已習慣于使用微信通話功能，所以當悠揚的手機彩鈴響起時，徐衆祺硬是在振鈴了好幾秒鐘之後，才反應過來接通。

“請問是徐先生嗎？”熟悉的女聲清脆悅耳，浸滿甜甜的笑意。

徐衆祺不自覺跟着笑起來，配合地回了句：“我是。”

同一時間，待在宿舍的吳一凡嗅到絲不尋常的氣息，奇怪地轉過頭來。

看清了徐衆祺臉上教科書式的标準癡漢笑容，吳一凡立刻就明白來電話的是誰了，當場起了層厚厚的雞皮疙瘩，嫌棄地閉上了钛合金狗眼。

“您有一個寶貝請及時簽收哦！”她的尾音可愛地上揚。

徐衆祺倚靠着櫃門，打趣地詢問對面：“是叫宋媛的寶貝嗎？”

宋媛努力繃住保持正經，不去接徐衆祺的話茬，用二倍語速講着準備好的臺詞：“不知道呢，得簽收才知道！取件碼馬上就會發送到您的手機上，請速速取件，不要讓你的寶貝等太久哦！”

還沒等徐衆祺回句“謝謝”呢，電話就被宋媛利落地挂斷了，很快快遞短信成功接收進來。

吳一凡雙手攀着椅背，蕩悠着找到重心，讓前面的兩個椅子腿翹起來，左右搖晃着腦袋看着徐衆祺忙碌地換了鞋，又拿上校卡、手機和耳機線，風風火火地就準備往外走。

在徐衆祺馬上要經過自己座位前，吳一凡伸出胳膊假意攔了攔，問出心中的疑惑：“等會兒就集合排練了，我有必要問一下，你現在要去幹什麽？”

“接寶貝。”徐衆祺認真地丢下這句玩笑話，潇灑地關上了宿舍門。

吳一凡反反複複地琢磨着這三個字，始終無法參悟其中的秘密。

直到徐衆祺再次回來，手裏提溜着一個深灰色的快遞袋子。

吳一凡才茅塞頓開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非常無語地吐槽起來，取快遞就說取快遞呗，接什麽寶貝啊，地球人談戀愛的語言他真是越來越聽不懂了。

徐衆祺這邊絲毫沒有觀察到吳一凡凝滞複雜的表情，注意力全在這個“寶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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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桌上的書往旁邊推了推，把袋子鄭重地放在桌面上，還不忘對着耳機那端的宋媛彙報進程：“我回到宿舍了，正在準備拆開。”

鋒利的剪刀從袋子邊緣剪開，剝離後露出裏面一個方方正正的瓦楞紙盒，盒子邊角有些輕微的破損和褶皺，重量不輕。

打開後徐衆祺發現，盒子裏裝着的是一本做工精致的相簿。

封皮選用的是硬質厚重的玻璃材質，印着的封面圖案是深藍漸變的浩瀚海洋，沒有生物只有一片純淨翻湧的藍，中央還形成了神秘的蔚藍旋渦。

內頁并不是位置已經固定封死的插頁式，而是更靈活便捷的覆膜自粘式，使用者可以自主選擇位置，也可以用記號筆留言。

徐衆祺的喜愛難以用言語來描述，一次次地撫摸着手感冰冷的玻璃封面。

宋媛只身站在辦公室旁邊的玻璃長廊，望着樓下在風中搖曳的樹，屏息等待了很久。

在這份沉甸甸的安靜裏，宋媛猜想着徐衆祺應該是滿意這份禮物，于是提醒他：“你上周答應過我，以後會留下所有跟我有關的憑據的。”

徐衆祺拉開抽屜裏，找到留存的兩張往返M市的藍色車票，輕輕“嗯”了一聲。

宋媛故意嘆了口氣，夾雜着些許不安，旁敲側擊起來：“唉，就是不知道它們對自己的新家滿意不滿意呀？”

“特別……滿意。”

徐衆祺一字一句說的慢，卻像是陣溫暖的清風拂過，吹得宋媛的臉有些發燙。

宋媛想，如果她有尾巴的話，此刻肯定在開心地瘋狂搖晃。

宋媛的心軟成一汪泉，手指無意識地按着金屬窗框，征詢着問徐衆祺的意見：“我手頭也有一本，以後等到裝滿了我們再交換好不好？”

徐衆祺鄭重地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來宋媛看不到，重新說了句“好”。

微信裏很快接收到了宋媛發過來的她那本相簿的照片。這個相簿宋媛挑選了好久好久，始終都沒有找到滿意的，于是費盡心思地跟店家磨了幾輪，才定制出了這份全天下獨一無二的“寶貝”。

宋媛的那本封面是粉紅色的朝霞，缱绻的雲朵交織着，絢麗色彩從淺入深，像極了少女的呓語與夢境。

裏面已經張貼了好幾頁，有車票，商業競賽的選手參賽牌，甚至電玩城沒用完的游戲幣都妥帖地收在裏面，還用小字細心地标注好了時間和地點。

徐衆祺眼尖地發現裏面有一張奶茶店的等號單，宋媛手寫的标注是“Lucky”。

那天她站在奶茶店長長的隊伍裏，而他站在樹下喝着冰美式。夜市熙熙攘攘，她的眼裏卻只有徐衆祺，總在盼着他能不能回頭看看自己。

驚豔和糾結的情緒依舊清晰地浮上心頭，宋媛料定徐衆祺不知道這件事，用寥寥幾句解釋起來：“你沒能參加排球賽的慶功宴，我其實還蠻遺憾的。後來居然能在夜市第二次偶遇你，真的是很特別的幸運了。只不過距離比較遠，我又換了身打扮，你就沒有發現我。”

徐衆祺挑了挑眉，話語裏藏不住笑意：“哦？那讓我猜猜，你是不是綁了個高馬尾，穿着休閑T恤和牛仔褲。”

被如此準确地說出了當時的裝扮，宋媛震驚在原地，聲音微微顫抖透出不可思議：“你當時看見我了？”

“嗯，你在跟隊友說話，我就沒有過去打擾。”

宋媛原本以為自己揣着個不為人知的甜蜜小秘密，總想着等到機會随口提起，能夠讓徐衆祺小小感動一下，結果竟然是被反将了一軍，倒是她多感動了點，只好草率地收場：“那我倆扯平了。”

徐衆祺加蓋了同意公章：“扯平。”

單身貴族吳一凡戴着耳機，特意把音量開得很大，避免聽到小情侶你侬我侬的膩歪話。

樂隊主唱剛飙到了最高音，左耳的耳機就被人無情地摘了下來，炸裂的節奏裏也混雜進了奇奇怪怪的東西，是徐衆祺在對他說“你的照片打印機給我用一下”。

吳一凡繼續哼着調子，伸手從櫃子角落裏找出積灰已久的小機器遞給徐衆祺。他初買來的時候還很是新奇，後來失去了新鮮感就徹底變成了雞肋，待在角落裏長蘑菇。

所幸還有幾格電量和相紙，藍牙匹配成功，傳輸的圖片很快打印了出來。

吳一凡秉持“誰知機中紙，張張皆昂貴”、“必須要讓每一張相紙都用在刀刃上”的原則，八卦兮兮地偷瞄着徐衆祺掌心的打印機。

徐衆祺抽走相紙的速度極快，任吳一凡再怎麽火眼金睛，也只能捕捉到一道模糊的蹤跡。

吳一凡不死心地跟着徐衆祺到了他的桌前，看着徐衆祺打開相簿的第一頁，将薄膜撕開後将那張相紙放在最上端，再把塑封膜重新覆蓋好，細心地拂去皺痕和氣泡。

看清相紙上垂眸在笑的宋媛後，吳一凡心底跑出無數個問號。

背景裏這紅紅火火的老派裝修風格，不用說就是校門口那個酒樓。可是排球賽慶功宴，徐衆祺跟自己都缺席了，這照片是靠什麽手段拿到的啊？跟蹤還是偷拍？

徐衆祺一向沉穩，很少主動接近女生，閉幕式後臺他當衆擁抱宋媛的時候，吳一凡腦袋裏的弦就覺察到不對勁了。該不會他其實早就背着自己偷偷認識了宋媛，還計劃周全地安排好了，一步步去接近人家吧！細思極恐！

吳一凡驚疑未定地搭上徐衆祺的肩膀，語重心長：“兄弟，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怎麽喜歡上宋媛的？”

徐衆祺深深地看了吳一凡一眼，血氣無聲地翻湧，五味雜陳。

公開與宋媛的感情後，有很多人跑來問過他，或是含蓄地試探“你女朋友是個什麽樣的人？”，或是激烈地諷刺“跟某某相比，你現在這位女朋友哪點比得上？”。

從頭到尾，卻只有吳一凡願意站在徐衆祺的角度，問他是如何喜歡上宋媛的。

徐衆祺沉默了很久，才終于開口，卻是抛過來了一個問題：“你還記得我初中時候，曾經喜歡過一個女孩嗎？”

吳一凡腦袋瞬間宕機，又重啓起來：“當然記得啊，你那段時間心情苦悶，我陪你打了好幾天球發洩呢！”

那時候的徐衆祺沒有現在這麽柔和，固執得要命，即使下起了瓢潑大雨還是堅決要去球場，最後都分不清身上的是雨水還是汗水。吳一凡死活勸不住，就只能撐着把傘在旁邊蹲着，等他自己冷靜下來。

拽着這個終于體力耗盡的人到樹下避雨，吳一凡把毛巾狠狠扔到徐衆祺濕漉漉的臉上，老父親般痛心地勸導他：“天下何處無芳草，要表白就去，不表白就放棄，別這樣作踐自己苦苦執着于那朵花了。”

徐衆祺剛把額頭的汗擦幹，樹葉縫隙間又滴下了豆大的雨水，他幹脆用毛巾蒙住頭和臉，整個人如同潮濕的空氣一般沉悶。

徐衆祺身體素質好，打完球沖了個澡，沒事人一樣地晚自修去了。倒是陪着的吳一凡差點凍病，請了假窩在宿舍被子裏，頭腦混沌地回憶着自己方才聽到的青春疼痛文學。

“我曾經在她的眼睛裏，看見過璀璨的星光，可只維持過幾秒鐘，短暫到讓我時常誤以為是錯覺。”

“後來無論是在她身上還是其他人身上，再怎麽找也找不到那樣的光了。”

“悵然若失的感覺完全不受我控制，與其說是失戀，更多的是對自己的失望，喜歡上了一個稍縱即逝的幻影。”

彼時的吳一凡并不能理解徐衆祺星光玄學裏的矯情，用紙巾擤着鼻涕在腦海裏大筆一揮，往徐衆祺的理想型那欄填上了“眼裏有星光”。

此刻的吳一凡更不明白徐衆祺為什麽突然重提陳年舊事。

徐衆祺将相簿合上，放在書架上，手指在桌面敲了幾下，眼睛裏的愉悅完全藏不住：“我後來找到了。”

在排球場上，在奶茶店前，在閉幕式後臺……

不再是錯覺，不再是渺茫的螢火，而是璀璨的星河，永遠閃爍着迷人的光芒，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初戀和白月光。

“是宋媛嗎？”吳一凡後知後覺地問。

徐衆祺的表情已經無聲給出了回答。

他明明是朝向吳一凡的，眼神卻像是在注視着虛幻的別人，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讓整張臉鮮活而愉快。

吳一凡感慨地嘆了口氣，不是年少時青蔥朦胧的好感，這回徐衆祺是真正墜入了愛情，且肉眼可見地越陷越深。

作為多年的旁觀者，他既為兄弟感到高興，又隐隐不安地冷靜下來，敲起了警鐘。

吳一凡伸出食指，指了指徐衆祺方才推到桌子旁邊的快被翻爛了的書。書頁旁貼滿标簽紙，正打開的那頁密密麻麻全是英文單詞和注腳。

好不容易拿捏住語氣，吳一凡緩緩開口：“這件事你有跟宋媛說過嗎？她是什麽态度？”

所有幸福與幸運化為了蒸汽，只用片刻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許久後徐衆祺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意識，遲疑着搖了搖頭。

時機還不夠成熟，他并沒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宋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