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告白氣球

偌大的男化妝室此刻只有徐衆祺一個人。

都是群大老爺們，平常習慣了粗糙随性，化妝完全不像女生那麽講究。基本上打完底，塗上點顯氣色的唇釉，就連連擺手受不了，找理由溜到別的房間休息去了。

鏡子邊緣鑲着一圈燈泡，冷白的光束打在異常淩亂的桌面上，敞開擺着的都是化妝師來不及收拾的各式化妝品。

徐衆祺靠着椅背，習慣性地戴上了耳機，閉上眼睛假寐。

歌單裏的音樂設置成了随機播放，幾首舒緩的抒情歌後，自動切到了本地保存的音頻文件，流暢标準的美式英語傾瀉而出。

徐衆祺平時聽力練習的時候會打開倍速，手動增加難度。但今天倒沒那麽嚴格，并不刻意去捕捉聽不懂的生詞，而是感受着其中抑揚頓挫起伏的音調，直到困倦慢慢襲來。

意識混沌之中，徐衆祺覺察到有發涼的手指溫柔地拂過自己的右耳，随即耳邊聲音突然一輕，是他的耳機被來人摘了下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在模糊的視野裏第一時間精準地捕捉到了宋媛。

宋媛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推門進來的，正背靠着化妝臺，耳朵上戴着徐衆祺的那只耳機，手指無意識地繞着兩人之間拉直的耳機線。之前很難見她穿粉色，配上這身淡粉色蛋糕裙邊，倒是另一種風味的可愛，讓他完全移不開視線。

“醒了？”宋媛的聲音裏帶着非常明顯的埋怨和打趣。

徐衆祺睡得肩膀和脖子的肌肉有些僵硬，邊捶邊說：“等很久了？怎麽不直接叫醒我？”

宋媛眼睛骨碌碌一轉，無辜地攤開手：“你看起來睡得很熟，我實在不忍心打擾。”

徐衆祺明白宋媛的心思，求和般地伸手想去握住宋媛的，卻被她不着痕跡地躲避開。

宋媛擡手把耳機摘下來，狀若無意地問：“這是你們大學英語布置的聽力作業嗎？”

徐衆祺搖了搖頭，琢磨着選擇了最保守的解釋：“老師說平時多聽英語材料，可以提升語感。”

宋媛點了點頭，把耳機遞到徐衆祺手裏，委屈巴巴地說：“我的英語從小到大都實在糟糕，宋總和靜總初中的時候有計劃把我送出國，不過幸好他們最後懸崖勒馬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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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衆祺聽得心裏一咯噔，壓抑住五味雜陳的情緒，盡量不在表情上流露出來。

宋媛摸到化妝桌旁的一盒眉粉，用小刷子取了點打在手背上，突然冒出個主意。她扒着淩亂的桌子裏搜羅了幾遍，總算是找到一把還沒開封的修眉刀。

徐衆祺還沒回過神來呢，就被宋媛雙手強硬地按回在了椅背上，硬質的刀柄緊靠在他的眉骨位置，反複地比量着距離和角度。

“乖！別亂動！”宋媛給出了不由反駁的指示，表情格外嚴肅認真。

其實宋媛很早就盯上了徐衆祺的眉毛，總想親自上手給他捯饬。徐衆祺是常年不加修理的野生眉，比較濃密黝黑，時不時的一挑眉就會突顯出飒爽的少年英氣。

宋媛握着修眉刀的手很穩，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只推一點點，整體檢查對比後沒有問題，再繼續下去，耗費的專注度和精力甚至遠遠超過了她平時修自己的。

修完劍眉後，宋媛堅決貫徹一條龍服務又多承攬了其他活，一會兒補不均勻斑駁的粉底，一會重新加上高光修容。

搶化妝師飯碗的理由也非常簡單，她自認才最清楚什麽樣的角度和妝感才會是他最帥的狀态，雖然素顏已經很能打了。

徐衆祺透過鏡子重新看清了自己的模樣，确實在宋媛的打理下顯得更精神和耀眼。

宋媛長舒口氣，裝作非常疲憊的樣子，撒嬌地坐在徐衆祺腿上，整個人趴在他懷裏，柔弱無力地說：“我都不想放你出這個門了，好後悔啊剛才應該把你畫醜一點的！要是有小姑娘今晚看上了你，對你死纏爛打，我可怎麽辦呀？”

徐衆祺好笑地看着宋媛，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緊皺的眉頭。

見徐衆祺絲毫沒有哄人的意思，宋媛撐起身作勢要離開：“我實在看不慣小姑娘受委屈淚眼汪汪的模樣，不然我就大愛放手，自己收拾收拾東西回我的M大。努力努力或許還能勾引個校草級的人物，其實有幾個學弟确實挺不錯的……”

沒等宋媛說完呢，徐衆祺先一步摟住宋媛的腰，把她整個人拽回來锢在自己身前，吻了吻她的發絲：“不會有那種事情發生。”

宋媛本也就是嘴上開開玩笑，并沒打算真的走，安靜地依偎着徐衆祺，去聽他緩而有力的心跳。跟徐衆祺在一起後的她，更柔軟也更感性，這遠遠超出了她對自我要求的預期，卻令她飲鸩止渴地不想拒絕。

“徐衆祺，我剛才想通了一件事，想先跟你商量一下。”宋媛平靜地說。

徐衆祺輕輕“嗯”了一聲。

宋媛停頓了會兒，組織好語言才開口：“我剛才在那邊還跟陶青青誇海口，說世界上沒有我駕馭不了的衣服，現在就啪啪打臉了。”

宋媛整理了下身上少女感甜美裙邊的層層紋路，無奈地沖徐衆祺笑了笑：“這身粉裙實在不是我的風格，說不出哪裏別扭，所以我打算換回我下午那身連衣裙……”

徐衆祺沉吟了一下，直覺告訴他按照宋媛的性格，絕對不會逼迫自己接受讨厭的東西，更不會平白無故對着條裙子別扭。難道是，聽到了什麽不好的話，又或者“論壇事件”再次發生？可即使這一次，宋媛還是選擇了自行處理，不願意直接說出來破壞他心情。

沒有直面宋媛說的話，徐衆祺控制好力度用手指戳了戳宋媛的發髻，摸了摸她的腦袋，用哄孩子般溫柔的語氣問：“我們家媛媛沒有受委屈吧？”

宋媛笑起來，心頭卻沒由來的一酸。

腦海裏閃現般回到了高中那個下午，她站在高中政教處的會議桌前，陽光發燙地打在她背上，可她卻絲毫不敢動，聽着遠處班主任在跟她爸宋總通電話。

回到教室後手依舊顫抖着，泡開的檸檬水在開蓋那一瞬間刺激到了敏感的神經，想哭的情緒奔騰地上湧，瞳孔立刻蒙上層層的水霧。

她從回憶裏掙脫出來，避開徐衆祺的眼睛，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嘴上偏要傲嬌地說：“世界上能讓我受委屈的人還沒有生出來的。”

等到眼淚冷靜地褪下，宋媛才再次擡頭與徐衆祺面對面，餘光瞥見他顏色有些淡的嘴唇。

宋媛下意識就要去桌前找唇釉，結果剛随口說了兩句，後脖頸就□□燥溫暖的大手捉住，被力量帶動着往前傾。

下一秒，宋媛的唇瓣迎面覆上了徐衆祺的。

還是顧及着口紅，徐衆祺輕輕地攆過宋媛的唇，最後不甘心地啄了一下才分離開。

宋媛又羞又怒，暗暗惱怒自己算是給自己挖了個坑，送了徐衆祺一個‘專屬口紅試色官’的絕佳理由，屢試不爽地偷襲自己。

宋媛挺直了腰杆，發出抗議：“徐衆祺，明明就是你最近老在欺負我！”

徐衆祺挑了挑英氣的眉毛，大方地敞開懷抱，笑着說：“那你可以欺負回來。”

晚會已經進行了很久時間，十幾個節目下來觀衆難免有些審美疲勞了，于是晚會提前安排抽了一波獎品，将氣氛推到了新的熱潮。

身着華麗晚禮服的男女主持人一唱一和的，故作神秘地沒有報出接下來節目的名字，而是念出了它的關鍵詞：顏值爆表、戀愛味道、香榭落葉。

主持人退場後，舞臺側面的大屏幕上也投了出來節目內容，《告白氣球》表演人：陳曦、徐衆祺等。

趁着工作人員往臺上搬道具的期間，對人名感到分外眼熟的觀衆席開始小聲地讨論起來。

“陳曦是不是剛被評上了金融系花那個？徐衆祺應該就是我聽說過的那個男神徐衆祺吧？”

“他倆是在一起了嗎？我村沒通網嗎，怎麽之前沒聽說過。”

“你瘋啦！徐衆祺女朋友是校外的，不是陳曦。人家就是合作表演個節目而已。”

說話間，舞臺上已經登上了好幾組人，奇怪的是他們都兩兩站在周圍，反而空出了最中央的位置。

前排的觀衆有些不解，卻發現竟然有兩束光往觀衆席後方打去，把空氣中漂浮的顆粒照得一清二楚。

與此同時，後方觀衆席爆發出一陣驚嘆和歡呼聲。前排的觀衆聽到聲音後，一個接一個，集體把小腦袋往後面轉去。

禮堂在設計時将座椅分為了前後兩個部分，中間留出了一條橫向的出入過道。

此時過道的兩道光束裏，正站着兩個比光更閃耀的人。

女生穿着紫色的連衣裙，肩繩綁成了兩個可愛的蝴蝶結，裙體的線條恰到好處地展現出她姣好的身體曲線。發髻的卡子在燈光下閃爍着漂亮的銀光，她的面容清麗而沒有攻擊性，是百分百贊嘆的美貌。

男生穿着深藍色的休閑外套，左胸前還垂着幾道流蘇，黑色破洞褲下的腿長到讓人羨慕嫉妒恨。五官淩厲而英氣，自帶幾分桀骜的眼睛始終在看着女生這邊，是旁人看不透也說不清的寵溺。

最特別的設計是，徐衆祺手裏此刻正牽着一個心形的氣球，低低地懸在半空。而宋媛的手裏則是一個黑色魔術棒。

宋媛視線在面前的一排觀衆中搜索了圈，最後站到了一位幸運女觀衆面前。她攻氣十足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酷酷的微笑。她将魔術棒輕輕舉到女觀衆面前，示意她吹一口氣。

女觀衆臉燒得通紅，心慌意亂地吹了一下，眨眼的功夫魔術棒就變成了一朵玫瑰花，帶着隐隐的花香送到了她的手裏。明明是最老派的魔術，卻因為對方一颦一笑的蠱惑，完全不受控制地怦然心動。

随即音樂的前奏響起，輕快的歌詞開始哼唱，徐衆祺和宋媛踩着節奏，同步開始往舞臺走。最後在距離舞臺三四排的位置停幾秒，徐衆祺揮動着手裏氣球的簽繩示好，宋媛卻偏開頭不予理會，氣鼓鼓地繼續往前走。

徐衆祺表情瞬間慌張起來，把心形氣球送給一旁坐着的五六歲孩子，然後就着着急急追妻去了。

觀衆們單從隔空互動，就看懂了這對吵架的小情侶，喜聞樂見地哄笑起來。

宋媛和徐衆祺分別從兩側的樓梯上來，彙合在舞臺中央，用肢體生動地演繹了小情侶吵架鬧別扭又和好的場景，最後轉回中央，默契地領着齊舞。

這些設計上的巧思都是宋媛的主意，道具也都是就地取材。比起一遍遍重複的舞蹈動作，互動感很強會帶來更好的效果。而掌聲雷動的事實證明了一切。

坐在前排角落裏的陳曦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視線始終放在宋媛和徐衆祺兩人身上，一路看着宋媛和徐衆祺手挽手鞠了躬，手卻沒有再松開，一直牽着消失在後臺。

陪着陳曦的趙玥玥，一直不安地觀察着陳曦，發現她仍然在固執地盯着那塊深色幕布。就差那麽一點點，站在徐衆祺身邊笑着謝幕的就會是陳曦，而不是那個人。趙玥玥說不出的苦悶，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勸解她，只能暗自心疼地嘆了口氣。

背後窸窸窣窣的讨論聲音卻異常刺耳地傳來。

“這個女生就是陳曦嗎？之前沒發覺這麽漂亮啊！”

“不是吧，如果金融系有這等大美女，怎麽可能沒聽過見過呢！而且我聽說陳曦彩排把腳扭傷了，現在這個多半是找來救場的。”

“救場都這麽厲害，是什麽神仙啊！可是徐衆祺看她眼神很不一樣诶，該不會是正宮吧？”

趙玥玥惡狠狠地回頭瞪了後面那些長舌婦一眼，剛想再罵幾句，卻感覺到身旁的陳曦撐着拐杖站了起來。

陳曦腦海裏揮之不去的全是宋媛那身紫色連衣裙，腳隐隐作痛幾乎無法忍受：“我累了，我們先回去吧。”

“可是！”趙玥玥仍舊心有不甘，還想在說些話。

陳曦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低沉地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