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眼光随我

越往北開，天色越來越暗下來。

等到汽車駛進M大正門的時候，已經是由蔚藍過渡到深紫最後融為玫紅，是專屬于每個黃昏的獨一無二的漸變色彩。

停車場兩側的道路光線暗淡，幾乎沒有什麽人經過，非常地靜谧。

徐衆祺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時不時輕點兩下。

徐母左顧右盼地環顧四周，總算是看見一個人影，一路小跑着靠近。

徐母提前打開車門，把人迎進來，熱情地調侃：“你看你還是老樣子，明明時間這麽富裕，還非得急急忙忙地跑過來！”

周教授擦了擦額頭的幾滴汗，把脖子上系着的圍巾解開搭在膝蓋上，側頭看了眼駕駛座：“這是你兒子小徐吧？”

徐衆祺禮貌地笑了笑：“周阿姨好！”

周教授點了點頭，喘着氣解釋：“我明天上午有個講座，本來資料都準備齊全了，結果臨出門突然發現有些問題，就連忙重新整理了一會兒。讓你們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

徐母擺了擺手，毫不介意地回複着：“這下班高峰期堵車得厲害，我們也是剛剛才到。”

汽車重新啓動，沿着校園主路往前開去，車速有意放得很慢。

眼前的景致籠罩在夕陽餘晖裏熟悉而陌生，徐衆祺的眼睛止不住地往道路兩旁瞟着，心裏盼望着她會不會突然出現。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裏的天真想法，徐衆祺忍不住自嘲地笑起來，重新收拾好了心思。

周教授和徐母熱絡地聊着家長裏短，聊着聊着，周教授忽然用餘光瞥見交叉路口有兩個分外熟悉的背影。

周教授前傾身體，伸手搭在徐衆祺座椅的側面：“诶小徐！前面稍微靠邊停一下，我看到兩個認識的學生，想跟他們說幾句話。”

徐衆祺應了一聲，腳下踩了點油門，趕超出一小段距離後穩穩地停下來。

待到仔細看清了後視鏡裏的景象時，徐衆祺卻愣怔住了，心跳在昏暗的燈光裏不自覺地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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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路旁的樹蔭下并肩行走的，是一男一女。

男生撓着後腦勺一副犯了錯誤的為難樣子。女生微卷的長發垂在身旁，在微弱車燈的反射下透出溫暖的亞麻光澤。

蝦餃致力于成人之美，多年做好事不留名全身而退，萬萬沒想到今天翻了車。

他在食堂各個窗口轉悠着思考該吃什麽的時候，被宋媛當場扼住了命運的後脖頸。求生欲寫滿了他那張清秀的小臉，他沒皮沒臉地求饒示弱，希望這位姑奶奶能夠諒解他的間諜行為。

可任憑蝦餃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徐衆祺跟宋媛到底聊了些什麽。

蝦餃本來滿心歡喜地以為，兩個人一見面就天雷勾地火，難道不是應該很開心地立刻破鏡重圓嗎？怎麽好像圓得并不那麽順利，宋媛反倒是一副憂愁感傷的模樣？

莫非……其中還有什麽父母甩出銀行支票吼道“離開我兒子/女兒”，或者暗戀對象從中作梗、暗中挑撥的橋段？

蝦餃在腦海裏樂此不疲地編撰着狗血情節，恍惚中卻注意到有一輛汽車靠近過來。

蝦餃連忙拽了拽宋媛的胳膊，紳士地把她從道路外側讓到裏側，走到相對更安全一些的位置。

宋媛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子就被往裏拽了幾步，穩住身形後困惑地看了眼蝦餃，随即又把注意力轉移到這輛形跡可疑的汽車上。

緩緩停下後，前車窗率先搖了下來，自上而下，一點點露出裏面的車飾和司機的樣貌。

先是簡潔幹練的短發鬓角，再到未經打理線條自然淩厲的眉毛，眼眸燦若星辰。最後完全去除遮擋後，臉龐曲線英氣瘦削。

他的手肘就抵着車門，表情平添了幾分随性和肆意，在看她。

道路兩旁的路燈在一瞬間同步亮起，投下刺眼的暖橘色光芒，把宋媛身上的襯衣染成最秋冬的金黃色。

宋媛的眼睛被光刺到，瞬間有些不适應，莫名生出想要流淚的沖動，不受控制地沉溺在這雙她最愛的眼眸裏。

蝦餃吓得倒退兩步，臉刷地更加白了三分。

天地良心啊！這回真的不是他爆料的地理位置！出現的時間地點都那麽恰到好處！這絕對是上天安排！天作之合！命中注定愛上你啊！

周教授發覺蝦餃和宋媛的表情都有幾分古怪，但是她沒來得及多想，也搖下了車窗打招呼：“宋媛！夏驕！”

“周老師好！”宋媛強行逼迫自己把視線移向後方，對着周教授展露出乖學生标準的禮貌微笑。

可始終旁邊有一道完全沒辦法忽視的炙熱目光，始終在注視着她的側臉，令她的臉頰慢慢地開始升溫發燙。

蝦餃決定放棄理解眼前的局面，強打着精神附和：“周老師好啊！我和宋媛剛剛還在商量明天講座的細節呢，您突然就出現了，這可真是太巧了！”

周教授笑了笑，怕耽誤了這兩個學生別的什麽安排，長話短說地叮囑兩句：“宋媛，明天的講座又得辛苦你們宣傳部了！回去早點休息，明天本部再見了！”

“好的老師！”宋媛和蝦餃後退兩步，站得筆挺地跟周教授告別。

宋媛跟周教授揮完手，眼神下意識地瞥向神色難掩失落的徐衆祺。

他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卻終究覺得在此刻無論說什麽都顯得不合時宜。

宋媛偷瞄了一眼徐衆祺的身旁，副駕駛座雜七雜八地堆着些小物件。

腦海裏不禁回想起他倆還在一起的時候，徐衆祺那句被她當做玩笑話的承諾“我的副駕駛以後都給你留着”，內心五味雜陳起來。

汽車的紅色尾燈逐漸遠去，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宋媛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再見”，奢侈地希望着與徐衆祺還能再見。

可宋媛完全不知道的是，隔着一片薄薄的車窗玻璃，車裏原本的閑聊話題卻因為這一個小小插曲，逐漸脫軌到了新世界。

“這個女生跟這個男生是一對情侶嗎？”徐母滿是好奇和八卦地提問。

徐衆祺心裏一緊，不安地皺起眉頭，放慢車速豎着耳朵仔細聽着。

周教授失笑，連忙解釋：“不是不是！他倆都是學生會宣傳部的，經常配合我們學院組織的大大小小的活動。我明天那個講座就得麻煩宋媛，拍拍現場照片順便寫一份新聞稿。”

宋媛？

徐母念叨着這個名字，挺好聽又好記的，跟本人一樣溫柔又大氣。

徐母繼續地打探着細節：“這個宋媛是大二還是大三的啊？什麽專業的？”

周教授稍微思索了會兒：“宋媛是會計專業大二的學生，話說回來應該跟你們家小徐年紀差不多吧？”

徐母露出滿意的微笑。

周教授瞧出徐母笑容裏的意味深長，不明白老同學為什麽一直打聽人家小姑娘的事情。

徐母爽朗地笑起來，完全要掩飾自己的打算。

徐母跟周教授坐得近，剛才默不作聲地觀察了整個交談過程，怎麽看宋媛怎麽喜歡。最後結束後還跟着周教授一起，沖宋媛和煦地揮了揮手，想留個好的第一印象。

徐母衷心地誇贊：“我真的覺得這女孩子蠻漂亮的，談吐也蠻有氣質的。”

周教授表示認可：“宋媛成績很不錯，能力強做事細心，很少出什麽錯漏。之前代表我們學院帶隊去參加商業競賽，還闖進了明年的全國總決賽。”

徐母露出驚喜的表情，愈發覺得宋媛好，繼而悵然若失地小聲嘟囔着：“要是人家女孩子沒有男朋友就好了……”

周教授沒有聽清徐母的話，可偏偏徐衆祺聽得一清二楚。

徐衆祺驚詫到直接踩死了剎車，車子瞬間壓線停下，綠燈寬裕地轉變為黃燈和紅燈，背後的車輛憤怒地鳴起喇叭。

兒子一頓神仙車技操作，徐母的身體重心驟然前傾，險些撞到前面的座椅上。

徐母拍着胸脯緩過來，沒好氣地瞪了兒子一眼。別以為她沒看出來，徐衆祺剛剛看人家宋媛眼睛都看直了，還在那故作鎮定裝酷裝鎮定。

周教授看出這對母子在鬧別扭，湊近徐母的耳朵放低聲音，盡量不被徐衆祺聽到：“我下次可以旁敲側擊地替你去問問人家，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談戀愛的意思。不過你多少也放心，小徐長得這麽帥，喜歡他的女孩子肯定很多。”

徐母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表情複雜的兒子，恨鐵不成鋼地吐槽：“我這個兒子啊，性子別提有多執拗固執了，感情的事更不愛跟我聊。”

周教授其實能體悟老同學的用心良苦，于是主動朝徐衆祺發出邀請：“小徐啊，我明天在M大本部有個講座，我到時候把地址和時間發給你媽媽。你要是沒什麽安排可以來聽聽，順便可以給我提點問題和意見。”

趁着徐衆祺遲疑的瞬間，徐母直接開口替他答應了下來。

長輩們都幫你到這種程度了，同室相處的機會已經有了，剩下的路就只能靠你發揮個人魅力，一步一步地走了。

一路煎熬，總算是到達了餐廳。

徐衆祺故意走在最後方，抓住時機把徐母拉到一邊，沒好氣地追問：“媽！你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啊？”

徐母雙手插在腰間，單刀直入：“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實話告訴你，我相中宋媛做我兒媳婦了！”

徐衆祺：？？？

徐母顧不上看徐衆祺的反應，兀自地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前不久失戀了，心情不佳我也能理解……你別拿這種眼神看我，我兒子開心不開心，我這雙火眼金睛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前段時間跟你打視頻電話，你整張臉都寫滿‘情場得意’四個大字，不說話的時候眉眼依舊帶着笑，每次視頻完我都覺得被無形中塞了把狗糧，飯菜都不香了……”

“你仔細看看周圍，優秀的女孩子其實很多的。我看宋媛就确實挺不錯的，你們明天多接觸接觸，加個聯系方式好好聊聊天。感情嘛肯定都是聊出來的，想當年我跟你爸爸就是……”

徐衆祺太陽穴突突地疼起來：“宋媛就是我前女友。”

徐母絮絮叨叨的話戛然而止，空氣中漂浮起詭異的沉默。

徐母眨了眨眼睛，沒有在兒子臉上看出一絲破綻，看來說的确實是實話。

徐母尴尬地“哈”了兩聲，找補地錘了錘徐衆祺的肩膀，一副為兒驕傲的模樣。

片刻後幹巴巴地吐出一句贊許：“你眼光不錯，這點主要随我！”

徐衆祺無奈地皺起眉頭，尋思着他爸要是聽到這句話，只怕是高興不起來。

“你真的跟宋媛在一起過？”

“嗯。”

徐母八卦之魂熊熊燃燒，揪住徐衆祺的胳膊不放手：“快跟我詳細說說，你是怎麽把人家M大女生拐騙到手？分手又是因為什麽？是因為異地戀嗎？我那個時候讓你高考志願報M大，你說什麽為了自由死活不肯，現在知道後悔了吧！”

徐衆祺：……

媽媽的一項人生愛好——紮兒子的心，并随時準備補刀。

“不行，我得幫你制定個計劃，把人家女孩子追回來，”徐母拔腿就準備繼續往餐廳走，信誓旦旦地下決心，“兒子可以不要，宋媛兒媳婦必須得要。”

徐衆祺望着徐母分外堅定的背影，連忙追問：“媽你要去幹什麽？”

“我去問問你周阿姨，M大和Q大有沒有什麽交換生項目，先把異地戀問題解決了，剩下的都可以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