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們’

大年初六，年味還沒有完全散去。

宋家從一大早就熱鬧異常，門鈴聲時不時被按響，玄關處各式各樣的皮靴、棉鞋、高跟鞋越擺越多。

大人們在喝茶聊天打牌，小孩們圍坐在電視前玩鬧。

宋媛迅速在客廳轉了一圈，簡短地跟親戚們寒暄了幾句，就假裝打哈欠連連稱困，逃似的回了自己房間窩着。

捧着平板，剛接通對面視頻通話的邀請。

宋媛就聽見房門外響起幾聲‘咚咚’，敲得小心翼翼的，生怕驚擾了她。

“我可以進來嗎？”小男孩稚氣的嗓音從門外側稍低的位置傳來，奶聲奶氣裏夾雜着更加可愛的紳士禮儀。

宋媛趿拉着拖鞋走過去，旋開門把手，正好對上七歲小表弟燦爛熾烈的笑容。

像一道炙熱溫暖的陽光，把宋媛的心情也照得開朗明亮了許多。

小表弟絲毫不見外，輕車熟路地坐在矮沙發裏，偷偷摸摸伸長腦袋，小眼睛時不時瞄着床上的平板。

“怎麽了？不想跟其他弟弟妹妹玩嗎？”

宋媛把門帶上，随口問了一句。

小表弟皺起眉頭，有些嫌棄地嘆了口氣：“他們太幼稚了，一定要搶遙控器看那幾部動畫片，我上小學就不看了！”

宋媛伸手揉了揉小表弟圓滾滾的腦袋，忍不住笑着打趣：“你現在也不過小學二年級而已呀！”

小表弟嘆了口氣，眉頭緊緊地擰巴在一起，短短的食指徑直指向平板，疑惑地發問：“姐姐，那頁面上晃來晃去的黑人是誰？”

正穿行在一片無燈的黑暗街道，裹緊風衣與夜色融為一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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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遲幾十秒後，宋媛敏銳地觀察到大洋彼岸那頭的腳步猛然一頓，更加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

後來光線逐漸亮堂了起來，才總算是照清了标準典型的亞洲男人面孔。

“是你的姐夫。”宋媛糾正。

“！！！”小表弟瞪大了眼睛，完全的不可置信。

凝噎了半天，才痛心疾首地憋出一句，“姐姐，你早戀了？”

宋媛愣住，反應迅速地随口編了下去：“是啊，姐姐中意隔壁班的這個男生好久了。可是他眼裏老是只有學習沒有我，可惜姐姐還是喜歡他，太喜歡他了所以總舍不得生他的氣……”

小表弟的眼睛亮亮的，滿是認真和心疼的光，手攥成個柔軟的小拳頭，咬牙切齒的。

“男人的事要由男人來解決，我來跟他談！”

地鐵裏的信號時好時壞，視頻通話連接不佳，只好切換成語音。

深夜的車廂人并不多，高鼻梁金發的陌生人稀稀落落地散坐着，無需遮掩地顯示出各自的疲倦之态。稍顯昏暗的線性光束穿梭着，潮濕陰冷的風時不時從車廂頂端吹進來，從脊背開始爬上一絲絲入骨的寒意。

耳邊的對話卻是暖的，小男孩的聲音稚氣未脫。

她的聲音俏皮清麗，一卡一頓地穿過空間上的物理距離，鮮活在眼前觸手可及。

“喂！你叫什麽名字？”男孩問他。

徐衆祺的喉結滾了滾，剛準備發出一個音節，就被打斷了。

“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是誰……”男孩的聲音滿是嫌棄，“總而言之，你記住媛媛姐姐是我最喜歡的姐姐，世界上誰都不能欺負她，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不知道從哪部偶像劇裏學來的狠話，被奶氣十足地念出來，殺傷力立刻打了半折。

字面上看是在威脅，聽語氣卻有點像撒嬌。

徐衆祺接下戰書，“好！我等你長大，等你什麽時候不放過我。”

得到對等的回答，那頭的小表弟松了口氣。

為自己勇而無畏地展現男子漢氣概的行為，打上了滿意的101分，開心地被他媽媽叫出房間吃水果去了。

宋媛笑得肚子都有些疼了，撈了個枕頭靠着半邊身子，手指無聊地打着圈：“隔壁班的徐同學，你還有幾站能到？”

徐衆祺象征性地擡頭看了眼地鐵，線路老舊路線标識已經模糊，甚至廣播報站都微弱聽不清楚。

“估計還有十幾分鐘，等我到了再打回給你。”

等到電話徹底挂斷，宋媛打開了收藏的電子地圖，熟練地找到了徐衆祺正在乘坐的那趟地鐵，食指點在屏幕上，按着線路模拟着推進。

那座城市，她從未去過。

徐衆祺發來的公寓和學校照片，只言片語中提到的趣事，融合成腦海裏的一片片珍貴的碎片。在每個想念他的時刻，一遍遍地拼湊着，用想象力去立體具象化。

宋媛仔細地了解過那裏的氣候，冬季多雨而陰冷，總得貼身帶把傘。

從地鐵站出來，一路的建築風格老式經典，牆壁多半塗着暖色調。

走到第二個路口右拐，第三間小別墅的閣樓，就是他這段時間的住處，有着尖尖的樓頂和透亮的窗戶。

徐衆祺說房主是一對熱情的夫婦，周末會邀請他家庭野餐。喜歡吃甜食，一打開冰箱就有果醬甜甜的香氣。

于是逛超市的時候，宋媛就有意多拿了幾罐果醬。甚至按照徐衆祺問來的配方，在家裏嘗試自制果醬，惹來靜總打量的目光。

平板再次振動起來的時候，宋媛從淺眠中驚醒，心髒砰砰地快速跳着。

瞄了一眼時間才發現，徐衆祺今天在路上耗用的時間比往常都要久很多，導致她抱着抱枕睡了過去。

“抱歉晚了些，”徐衆祺急忙解釋起來，“剛剛在樓梯口碰見了Milian，她說要送你一幅畫。”

Milian是房主最小女兒的名字，不過四五歲。

宋媛見過徐衆祺和房主一家人的合照，小女兒坐在他身旁，漂亮的藍眼睛圓圓大大的。

宋媛奇怪：“送給我的？”

徐衆祺用筆記本把畫紙的卷邊壓平，微笑着望向畫紙中央用蠟筆繪成的人像。

Milian之前撒嬌問他要他女朋友的照片看，結果一看就徹底喜歡上了這個姐姐，星星眼地鼓着掌形容說像是“天使”一樣。

沒有多少繪畫功底，Milian的線條顯出幾分稚嫩，畫法也誇張和天馬行空。

但意外的是，神态卻很是貼合宋媛的氣質，溫柔而不失鋒芒。

宋媛把畫畫的照片存進手機相冊裏，越看越喜歡，語氣裏滿是驕傲：“看來我還是很有小孩緣的。”

還很有婆婆緣呢。

徐衆祺在心裏補充。

“等到開學，就要到帝都參加商業競賽的國賽了。”宋媛聊起最近手頭正忙着的事情。

小葉子搜羅了下各省推舉上來的國賽項目名單，每個都創意滿滿，擁有廣大的應用前景。她們隊沒有妄自菲薄反而受到鼓舞，非常純粹地竭盡全力想把自己的項目完善好。

“最近一直在焦頭爛額地精細項目方案，稍微空閑和喘息的時候，就在網上查美食和景點打卡攻略，來一個完美的帝都三日游。”

宋媛越說越有些興奮，尾音不自覺地揚起上翹：“亮亮和華仔說，那裏的烤鴨很有名，羊蠍子火鍋也不錯，還有宮廷糕點……”

徐衆祺把手機搭在窗邊，眺望着窗外靜谧的夜景，聽着外放的宋媛的聲音。

語言障礙下，大腦高強度學習後的疲憊感，一點點被治愈着消散。

“我之前投了帝都一家公司的暑期實習，”徐衆祺勾起嘴角，“如果順利通過筆試審核，面試時間大致跟你們去帝都的時間一樣。”

“真的嗎！”宋媛睜大了眼睛，興奮地差點就從床上蹦了下來。“那我們開學就能提前見面了，不用再等到節假日了。”

忽然想到了什麽，宋媛沒有穿棉拖鞋，急匆匆地光着腳跑到了衣櫃前。

翻了翻衣櫃裏各式各樣的衣服，琳琅滿目挂得挺滿的，卻沒有合适和稱心的。宋媛的心情過山車般地墜落了下來，腦子裏火速思索着去哪家商城置辦新衣服。

徐衆祺頓了頓，有些神秘地補充，“等你們比賽結束，我想再帶你去個地方。”

宋媛被勾起了好奇心，可憐巴巴地試探：“現在不能說嗎？”

徐衆祺态度難得強硬：“驚喜說出來就不算是驚喜了。”

好吧。

宋媛放棄了掙紮。

“不過，要是我沒有去Q大參加比賽，還認識不了你呢。”

世界上有這麽多種‘如果’……

如果她沒有遇上小葉子他們組隊，連校賽都沒有辦法參加，更談何Q大的省賽……

如果她沒有接到陶青青到‘排球場’的電話，沒有站在啦啦隊伍裏，朝己方的發球手望了一眼……

無數種‘如果’的排列組合，結果都是她不會遇上徐衆祺。

不會相識，不會相知，更不會相愛。

可現實偏偏如此精巧地避開了所有這些叫做‘如果’的陷阱，讓她從心底裏感激和珍惜。

徐衆祺卻暗自搖了搖頭，呼吸間的熱氣打在窗戶上，染上一圈白色的水霧。

“媛媛，遇見你之後我就開始回憶與你相遇之前的點點滴滴，”徐衆祺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就像是挖掘寶藏一樣，一邊期待一邊小心翼翼。”

“我想我之前就曾經從陶青青那裏聽說你，所有潛意識的等待，都只為相遇的那一刻。”

所以，我們總會遇見的。

或許是Q市，或許是M市，或許是其他我們熟悉或者陌生的城市。

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兩年，或許是我先找到你，或許是你先找到我。

但終歸，會從我和你，變成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