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解鈴人

陳曦完全沒有預料過，會以這種焦頭爛額、狼狽不堪的狀态，再次遇上宋媛。

她自然知道宋媛所在的隊伍入選了國賽。

只是心裏總歸抱着些許僥幸心理，想着也許在別的隊伍那裏就能很快借到尼龍束線帶，或者也許會遇到宋媛隊伍裏的其他成員，避免正面碰上。

方才對着陌生隊伍重複過好多遍的請求話語，此刻卻堵在陳曦的喉嚨口，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你們隊伍是需要束線帶是嗎？”宋媛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糾結心思，直接落落大方地提了出來。

還沒等到陳曦回答，宋媛就轉身到隊伍的工具盒裏搜羅了一下，把剩餘的幾根束線帶攏在一起，全部都交到陳曦手裏。

尼龍的質感有些硬，表面密密的紋理摩挲着掌心，有輕微的刺痛感。

陳曦心裏湧起一陣感激，萬分真誠地說了好幾聲“謝謝”。

宋媛淺笑起來，漂亮的眉眼微微彎起，讓她整個人溫柔明媚：“不客氣，比賽加油呀！”

陳曦帶着束線帶，快步跑回到她們隊伍所在的位置，火急火燎地進行安裝，總算是在大賽開始前把所有東西都安置妥當。

隊伍成員都長舒一口氣，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珠。

“陳曦你從剛才就在發呆，怎麽了嗎？”隊友擔心的聲音忽然闖進耳畔，卷動起陳曦本就混亂不堪的思緒。

陳曦原本緊皺的眉頭暫時松開了些，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我在想等會兒上臺展示的PPT還有沒有什麽修改的地方。”

周圍的隊友們放下心來，用各種各樣的語句紛紛鼓勵她“已經做得非常完美了”、“沒有問題的”、“不要太緊張”。

陳曦驀然往斜對角的方向望去，位置距離得還是有些遠，分辨得并不十分清楚。

宋媛似乎是坐着，身旁圍着她的幾位隊友，有說有笑地在聊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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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一慣是那個樣子，無論周圍環境如何緊張，宋媛永遠就是那副自信而從容的樣子，仿佛世界悉數掌握在手中，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動搖。

比賽場館裏的時間走得飛快，半天的賽程一眨眼的功夫就結束了。

中場午休有兩個小時。

陸陸續續有本校的老師和學生進來觀摩學習，每個隊伍都留了一兩個人，負責進行介紹和講解。

陳曦手裏握着剛買來的熱飲，特地放慢步伐，做足了心理建設，才來到獨守位置的宋媛面前，說起準備了許久的感謝詞：“謝謝你們早上的幫忙！”

宋媛拍了拍旁邊的空椅子，示意陳曦坐下：“謝謝你的奶茶。”

兩個人并肩坐下，誰都沒有再說話。

狹小而空蕩的空間裏，飄蕩着寂靜中彎來繞去的點點心思。

陳曦沒有拐彎抹角，單刀直入：“我之前跟徐衆祺表白過。”

無論怎麽欺騙自己，在她們倆的情敵關系裏成王敗寇。宋媛是勝者，而她是那個一敗塗地的敗者。

“那個時候你和徐衆祺剛剛分手，我預感到那是我最後的機會，才會選擇當衆表白。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所做出的決定，即使再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選擇那麽做。既結束我這段漫長而無果的暗戀，也是對你和他都保持的尊重。”

奶茶的溫度透過紙杯傳遞出來，香甜的氣味萦繞在宋媛鼻間。

宋媛從頭到尾都沒有擺出勝利者驕傲的姿态，而語調溫柔，輕聲又平淡地回答：“我知道。”

就像是重重的拳頭打在了柔軟棉花上，深深陷入的無力感，讓陳曦反而有些釋然了。

第一次見到宋媛，是在Q大省賽頒獎禮的後臺。當時的自己是那樣驕傲，即使看到他倆自然的擁抱，也只會安慰自己，宋媛對于徐衆祺而言似乎只有一點點特別而已。

是趙玥玥先刷到了徐衆祺那條宣告戀愛的朋友圈，趙玥玥知道她的心思，氣急敗壞地問她要不要去那家奶茶店看看。陳曦攥着拳頭猶豫了很久，搖了搖頭拒絕。卻在趙玥玥離開後，雙腳不由自主地往校門口方向邁，正巧看到徐衆祺拖着行李箱，跟着一個女孩子坐上出租車。

也是因此，陳曦對宋媛的初印象并不很好。充滿攻擊性的美豔長相，淩厲的行事作風，明明就與穩健行事的徐衆祺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種愛而不得、恨其不争的怨氣，在她意外扭傷腳，被宋媛頂替掉《告白氣球》主舞位置後，再也壓抑不住地爆發出來。

具體攻擊性的言語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都是冰冷而傷人的刀子。她用着滿是傷害的話去紮自己去紮宋媛，本以為可以激出宋媛撕下僞善的假面，卻沒想到宋媛悉數承受了下來，沒有辯解，也沒有怨言。

“對于傷害你的那些話，我很抱歉。”陳曦頓了頓，深深地嘆了口氣，“還有論壇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但确實與我有關，我替她向你道歉。”

傷人的話永遠覆水難收，再怎麽補救都像是重新揭開受傷人已經愈合的痂。

“我這個人記性不太好，開心的事記得多，難過的事忘得快，”宋媛輕松地伸了個懶腰，俏皮地笑起來，“出國留學這個問題，遲早會擺在我和徐衆祺面前，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我和他分手并不是因為這個，選擇和好也就做好了準備，不害怕從異地戀走向異國戀。”

陳曦認真地捕捉着宋媛的每個細微的表情，這種坦坦蕩蕩的自信是她身上從來不曾出現的。

不會因為喜歡，而卑微地按照對方的步調妥協，在委曲求全和犧牲裏自我感動。而是自信于兩個人珍貴的共同回憶，可以抵擋住每個漫長而孤獨的分離時刻。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的話，其實我們也可以成為朋友。”陳曦真誠地感慨。

宋媛低頭喝了口奶茶，還是有些太燙了，舌尖被燙出酥酥麻麻的痛覺，輕輕吸了幾口室內的涼氣。

陳曦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等到回答，終于在尴尬的安靜中按捺不住，好笑地問：“正常情況下，在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客套一下，說一些類似‘現在做朋友也來得及’的話，然後兩個人握手冰釋前嫌嗎？”

宋媛睜着無辜的大眼睛，眼角因笑意而微微彎起：“正常情況下，聊天的開場白應該也是 ‘今天天氣真的好冷’、‘吃飯了嗎’這類禮節性的問候吧？”

陳曦直接哽住，悶頭懊惱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旁邊壓在喉嚨裏的輕輕笑聲，才反應過來是宋媛在開自己玩笑，随即也笑了起來。

體育館的出入口，自封‘千瓦電燈泡’的亮亮拿出競走的架勢沖在最前面，華仔和小葉子被遠遠拉在後面，肩挨肩地緩步走着。

陳曦簡單收拾了下東西，識相地告辭：“你的隊友回來了，那我先走了。”

宋媛站起身來，伸出手跟陳曦握了一下。兩雙白皙的手骨節分明，交錯着微微用力，掌心的溫度很是相似。

“我從來不跟朋友客套。”宋媛說。

陳曦随即笑了起來，鄭重地點了點頭。

亮亮跑過來的時候，堪堪只望見陳曦的背影，心裏琢磨着就随口問了出來：“這是哪個隊伍的美女哇？”

“Q大的隊伍，”宋媛回答，“特地來解鈴的。”

“解鈴？”亮亮擡頭環顧四周，“我們挂鈴铛了嗎？”

宋媛被逗得淺笑起來，說不出的愉悅和輕松：“是解鈴還須系鈴人。”

地鐵口的扶梯穩定地上行，搭載着各式衣着、各種情緒的行人，來來往往融入不同的人海之中。

徐衆祺站在階梯邊，終于等到一條熟悉的紅色圍巾，出現在扶梯深暗的盡頭。

宋媛的心情似乎很好，臉上久久地挂着笑容，讓她整個人浸着明豔豔的光芒。在看見徐衆祺的那一刻，宋媛的眼睛驀然一亮，小步快跑到他身邊。

徐衆祺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藏到自己溫暖的口袋裏，兩人沿着懸挂星星燈束的街道向前走去。

“比賽順利嗎？”

“比賽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只要盡人事聽天命就好。不過今天跟一個朋友聊了會兒天，解開了心結感覺還挺開心的。”

“嗯，那就好。”徐衆祺下意識用力握緊宋媛的手，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宋媛驀然覺得徐衆祺有些奇怪，好像在緊張什麽，但是沒有繼續多想：“你呢，暑期實習的面試還好嗎？”

徐衆祺瞥見街道末端的飯店招牌，确認好後松了口氣：“面試官跟我聊得挺好的，過段時間就會發錄用的郵件。”

宋媛晃着徐衆祺的胳膊，笑意盈盈，心裏已經開始籌劃着怎麽說服宋總同意她在京都過暑假了。

“還有一個大事我還沒說呢，”宋媛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始描繪青澀動人的核桃包之戀，“今天華仔和小葉子……”

徐衆祺的腳步突然一停，宋媛沒有留意險些被吓到，話語戛然而止，困惑地望向徐衆祺。

側面的飯店燈火通明，大門的珠簾在微風裏輕輕晃動，撞擊着發出清脆的聲響。

暖黃色的燈光，透過玻璃窗的裝飾貼紙，打在徐衆祺的側臉上。

徐衆祺的視線沉靜而專注，在望着室內泛起的白氣和忙碌熱鬧的用餐場景。

“我們到了。”徐衆祺轉頭看向宋媛。

瞳孔裏滿是她熟悉的溫暖，卻比往常要多了罕見的不安，和強壓着維持的鎮定。

飯店裏面，老板娘兩手端着冒着熱氣的菜肴，擡眼看到有兩位客人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進店。

老板娘連忙招呼坐在前臺收賬的兒子，出門去迎接。

兒子不過二十出頭，還在上大學。

剃着利落的小平頭，穿着薄薄的衛衣，一只胳膊掀開了門口的珠簾，探出個腦袋。

“您好，兩位用……”

末尾的‘餐’字被微風吞噬住了，遙遠記憶叫嚣着複蘇，闖進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