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幾乎話剛說出去林芽就後悔了。

因為他看見賀眠瞬間亮起來的眼睛,以及蠢蠢欲動伸過來的手。

要是旁人可能會礙于男女之防有所顧忌,賀眠卻完全不會!她興致勃勃的扯着袖筒把手伸過來。

林芽緊張的吞咽口水,眼睫輕顫呼吸屏住,細白的手指緊緊攥住腿上衣服,身子僵在原地不知是退是進。

“夫子來了夫子來了!都快坐好。”

後面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大家迅速把跟學習無關的東西收起來,挺胸擡頭坐直身子,等夫子進來,俨然個個是副好學生的模樣。

賀眠眼見着就要摸到林芽的臉了,他卻跟其他學子一起迅速扭身正面坐直目光看向門口,剛好将臉即将在蹭到賀眠的指尖前別開。

“?”就差那麽一點點就摸到了!

賀眠不情不願的收回懸空的手,心裏跟羽毛搔過一樣,癢癢的,原本只是好奇,這會兒都快成執念了。

要不是夫子已經進來,她甚至想把林芽拉過來好好摸摸,看他到底塗沒塗粉。

林芽指尖微動,偷偷舒了口氣,耳根掌心發熱,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慶幸。

只覺得剛才賀眠目光專注看着他的臉,手指慢慢伸過來的時候,自己胸腔裏的心髒跳的格外快。

聲音鼓動耳膜,連呼吸都忘了。

今天下午來授課的夫子年齡大概在四十歲左右,身形微胖,容貌儒雅氣質随和,嘴角始終噙着笑,看起來很好相處。

可看身後大家的反應,似乎對她格外忌憚跟畏懼,想來應該是個笑面虎。

她拿着書緩步從外面進來,用視線将全講堂學子掃視一遍,最後略微在賀眠跟林芽兩個新人身上停頓片刻。

“我姓申,你們可以叫我申夫子。都說溫故而知新,咱們現在溫故溫故。”申夫子收回目光把書打開,就開始抽查上次講學內容的背誦了。

她聲音剛落,底下學子們立馬把頭縮起來,從剛才抻長脖子的鵝變成了膽小怕事的鹌鹑,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前衣襟裏,沒一個願意跟她對視的。

“既然沒人主動站起來,那我念名字了。”申夫子食指輕叩身前桌案,目光所到之處,寸頭不擡。

她拉長音調緩聲叫,“陳——。”

見到有人被點名,底子其他學子瞬間默契的發起長長的舒氣聲,齊齊将頭擡起來側眸朝“倒黴鬼”——陳雲孟看過去。

雖然講堂裏姓陳的學子不少,但大家都知道她喊的是哪個人。

陳雲孟作為陳夫子的兒子,總是被書院裏的其他夫子們格外關照。

得虧是個男子身,這要是個女兒,可想而知天天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陳雲孟頭皮發麻把臉往懷裏埋的更深,姿态抗拒,趁申夫子把“雲孟”兩個字說出來前,瘋狂伸手拉扯李绫衣袖。

“夫子,我會。”李绫先一步站起來,出聲将上回學的內容背誦出來。

陳雲孟這才敢擡頭,松了口長氣。

申夫子也沒說什麽,顯然對于這種情況已經見怪不怪。

賀眠跟其他學子一起扭頭看他倆,只是想的卻是李绫不虧是書中不離不棄的溫柔女二號,女配裏的扛把子,對男主是真的沒話說。

可惜男主只拿你當個随叫随到的備胎之一。

“姐姐在想什麽?”林芽側眸看賀眠,順着她的視線向後望過去,見她盯着陳雲孟若有所思,手指動了動。

他目露羨慕輕聲感慨,“那人對雲孟哥哥可真好。也是,雲孟哥哥長得好看,人又活潑任性,誰看了不喜歡?不像芽兒,都不敢跟人說話。”

林芽濃密的眼睫垂下,神情低落憂郁,語氣輕的讓人心疼,“姐姐是不是也喜歡他那樣的?”

“誰說的?”賀眠否認的極快,半秒鐘都沒猶豫。

她是多想不開才能喜歡上陳雲孟?

林芽忽的側頭看她,賀眠餘光卻瞥見申夫子往這兒輕飄飄的掃了一眼,立馬拿起桌上的書,神色正經,“我喜歡的分明是學習!”

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

“……”

上節課申夫子講的是“學”,這節課講的是“行”。她得出結論來,“學”與“行”應該相輔相成,不能死“學”而不知“行”。

申夫子也是個随性的人,講到興起的時候直接說道,“正值春暖花開,不如明日去爬山賞春,體悟一下腳下的‘行’。”

也就是集體踏青。

好動的女學子們瞬間發出歡呼聲,男學子們則是興致乏乏。

踏青跟爬山可不同,踏青是尋個風景好的地方帶上吃食嬉戲閑聊,才女佳人吟詩作賦暗送秋波,好不浪漫。

而爬山則要累的很多。

有些家境好些的男子什麽時候自己親自登過山?哪怕是燒香拜佛也都是坐在轎上由人擡上去。

男子就該這般嬌養。

翌日大家在書院後門集合,各自帶了水壺跟吃食。

鹿鳴書院依山而建,打開後門正對着蓮花山。這山可不矮,體力好的成年女人也得爬個半天才能登頂。

考慮到還有男學子們在,申夫子表示爬到半山腰的蓮花寺就行,到時候體力好的可以接着往上爬,累了的則可以留在寺裏休息用齋。

為了方便爬山,今日申夫子特意換了身精簡的衣服,看着格外利落。不少女學子也都穿上各自最舒适的鞋子,準備一争高下。

本來說好的“行”,莫名成了爬山比賽。

“主子,咱們肯定能拿第一!”翠螺鬥志勃勃躍躍欲試。

要說爬山可高興壞翠螺了,平時她不是被賀眠拘在賀府裏,就是跟綠雪蹲在書院中,哪裏有機會出來放風。

這次可算是能好好的撒歡了。

翠螺脖子上挂着水壺,身後背着幹糧,活動手腕腳腕,就等申夫子一聲令下往上爬了。

賀眠可沒這個雄心壯志,如果能選擇的話,她也想坐着小轎被人擡上去。

“爬山最重要的是登頂嗎?錯誤,最重要的是路途的風景。”賀眠義正辭嚴,企圖掩飾自己的懶。

她這話正巧被陳雲孟聽見,他嬌哼一聲,清脆的大嗓門嚷道,“你還是女人嗎?怎麽連我這個男子都不如。”

陳雲孟向來活潑好動,這山他幾乎是從小爬到大,如果比爬山,書院裏沒有哪個男子比得過他。

陳雲孟今日可算要揚眉吐氣了,他輕蔑的睨向旁邊的林芽,就不信他還能比自己體力更好。

“走李绫,咱們先上去等她們。”陳雲孟腳步輕快的踩着石階往上爬,看起來像只輕盈的小燕子,特別輕松不費力。

李绫看向賀眠跟林芽,還是選擇出聲詢問,“一起嗎?”

昨晚回了齋舍李绫才知道她跟賀眠正好住同一屋,兩人床鋪頭對頭。

真實接觸後李绫才發現賀眠這人也就說話直了些,并不是事多的人,其實挺好相處。

陳雲孟站在三層臺階上皺眉插腰居高臨下的往下看,本來想說問她們幹嘛,結果正巧對上擡眸看他的賀眠。

賀眠分明是個女人,卻生的比一般男子還要白,五官端正臉型好看,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格外明媚自信,完全沒有以前的慫相憋屈感。

只是賀眠身上有股子慵懶勁,眯起眼睛擡起下巴看人的時候欠欠的,有點痞又有點好看。

陳雲孟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飛快的別開眼睛看向別處,沒再開口阻止李绫邀請賀眠。

跟賀眠一起爬山還行,但跟林芽一起可就算了。就他那股矯情勁,跟他爬山能麻煩死。

平時女學子們不愛跟男學子們玩也是這個原因,他們實在是太麻煩了。

書院裏的男學子們不是商賈人家的公子就是官宦鄉紳家的少爺,夏天出門要人撐傘,冬天出門捧着手爐,身邊永遠是一堆的人,跟他們玩也玩不痛快。

比如今天爬山,還沒開始呢就已經有人嘟嘟囔囔的抱怨起來,小聲嘀咕為何申夫子要用爬山為難她自己?

就她那體型,爬山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

被大家非議的申夫子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揚聲叮囑,“爬山快慢倒是無妨,但要注意腳下臺階,莫要因争強好勝傷了自己,一切量力而行。”

大家齊齊應了聲,開始三三兩兩的往上走。

賀眠看向旁邊憋的原地踏步的翠螺,擺手示意她先爬,到蓮花寺等自己。

“已經開始了,咱們快走吧。”陳雲孟扭頭往後看了眼,催促的要伸手去拉賀眠,“快點快點。”

李绫也看向她,以為賀眠擔心林芽,特意說道,“讓他跟其他男子們慢慢往上走就是,中午到蓮花寺集合。”

不是她不體貼,實在是除了陳雲孟這個例外,其他男子爬山比走路還慢。她這是體量林芽。

“就是,他肯定爬的特別慢,咱們先走。”陳雲孟挑釁的看了眼旁邊的林芽,故意問他,“要不然你也跟我們一起啊?”

他從頭到腳掃了眼林芽,明明是爬山,他卻穿的這麽好看。

嫩綠色的衣裙帶着褶兒垂到地上,堪堪蓋住鞋子,只露出一個尖兒,顯得腳特別小巧好看。

陳雲孟在心裏嘲笑他,穿這樣,怎麽可能爬的快。

林芽果然輕輕搖頭,他身體比尋常男子要差些,這些年仔細養着還隔三差五的病上一回,體力肯定比不過陳雲孟。

他輕攥袖筒,擡眸看向賀眠,漂亮的眼睛仿佛會說話,眼底全是不舍,嘴上卻故作堅強的說着,“姐姐沒事的,你跟雲孟哥哥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只要姐姐爬的開心,芽兒哪怕等在山腳也高興,姐姐不用管我。”

“你看他都這麽說了,咱們快走吧,不然都追不上她們了。”陳雲孟語氣有點急。

他想拿第一,現在心裏讨厭死拖後腿的林芽了。

李绫原本也是這麽想的,可她看林芽笑的落寞又孤獨,突然于心不忍了。

他昨天才到書院,只跟賀眠最熟,雖說舍友是陳雲孟,可李绫知道雲孟不喜歡他,所以林芽連個朋友都沒有。

今天爬山的時候肯定沒什麽人照應他跟他說話。

而現在她跟陳雲孟要把賀眠帶走,林芽心裏分明很難受不舍,卻為了能讓她們爬的開心選擇主動讓出賀眠。

只是林芽還是太單純善良不擅心機,連臉上故作出來的堅強都藏不住,一眼就被她看穿了。

也就雲孟這樣大大咧咧的人才注意不到林芽的情緒。要是她倆真帶賀眠一起爬山的話,林芽肯定會難過。

李绫忽然覺得陳雲孟這種率真開朗的性格也有不好的一面,心思不細膩,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要不咱倆先爬吧?讓賀眠跟林芽一起。”李绫看向陳雲孟,跟他商量,“咱們去蓮花寺等她們。”

陳雲孟抿唇鼓起臉頰,瞪了眼林芽,擡頭問賀眠,“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

“不跟。”賀眠早就想拒絕了,偏偏兩人就沒給過她開口的機會,現在抓緊機會語速飛快的表态,“我跟芽芽一起。”

跟誰一起不重要,只要不跟陳雲孟一起就行。

“随便你!”陳雲孟氣呼呼的伸手拉起李绫的手腕就往上走,爬了幾個臺階又忍不住扭頭看賀眠,“真不走?”

“不走。”賀眠搖頭,恨不得推這兩人一把,讓他們走快點。

陳雲孟甩開李绫的手,自己悶頭往上爬,心裏莫名生氣。

李绫快走兩步追上他,輕聲說,“賀眠這麽做是對的,林芽沒有別的朋友,她怎麽可能不顧他的感受跟咱們一起走?”

“她顧着林芽就不顧着我了?”陳雲孟幾乎是脫口而出,等反應過來杏眸微閃,噘嘴說道,“畢竟咱倆都等她那麽長時間了。”

“沒事,我們去山上等她。”李绫笑着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要不要比比誰更快?”

“比就比!”陳雲孟擡起下巴,“我才不是林芽那種弱男子呢。”

說完兩人飛快的踩着石階往山上爬,不一會兒身影就甩開衆人遙遙領先。

而林芽跟賀眠這時候才離開山腳不過十多個臺階。

賀眠舒服的嘆慰出聲,覺得這種爬山節奏才适合她。跟林芽同行果然是正确的。

“姐姐,芽兒不如雲孟哥哥身形矯健爬的快,姐姐會不會嫌棄我?”林芽提起衣擺緩慢擡腳走。

哪怕爬山,他都穿的比別人好看。

身後綠雪抱着裝了幹糧水壺的包袱和他落後兩個臺階。

“不會,完全不嫌棄。”賀眠開心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嫌棄他,甚至說,“你再慢點都沒事。”

可是他們已經殿後了,要是再慢些說不定趕不上蓮花寺中午的齋飯。

爬了約摸半個時辰,林芽已經有些體力不支。

越往上爬,越能碰到有男子撐不住的坐下休息喝水。

林芽擡起胳膊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側眸看向旁邊的賀眠。她全程輕松的連氣息都沒變過。

“姐姐,”林芽伸手攥着賀眠的衣服,落後她一個臺階擡頭看她,眼眶紅紅的,軟聲說,“芽兒累了。”

賀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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