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死裏逃生(1)
天上飄了小雪,鹽粒子似的砸在人臉上細細密密地疼。
謝璟眯着眼睛努力辨清方向,他抄了幾遍地圖,心裏大概有數。
也不知是何原因,追了一路也沒瞧見大少爺白明哲的車隊,轉念一想,白家招的那些護院十有八九都是同一窩的土匪,白明哲從前院出去,還不知被綁去了哪裏,只盼着商號走水事情鬧得大,能有人去尋白明哲,或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惟獨不用擔心的,也只有白明禹。
白二留在商號,幾十人熙熙攘攘提水救火,他混在人群裏最安全不過。
謝璟騎馬跑了十幾裏路,出來的匆忙,皮帽子都沒戴一頂,這會兒頭發眉毛全都白了,連長睫毛上都落了雪,哈出一口熱氣,得咬着牙才能握緊手裏的缰繩不墜下馬來。
臨近酒廠的時候,忽然看到一隊車馬逆向而來。
謝璟僵硬着手勒住缰繩,停下看了下,忽然高喊:“九爺!”他以為自己聲音很大,但卻已經被方才的煙熏得沙啞,連喊了幾聲策馬上前才驚動了對方。
風雪中,車隊停下。
厚重的馬車布簾被掀開一角,白容久側頭看向他,“你是青河白家的人,何事?”
謝璟被凍得僵硬,幾乎是摔下馬來,踉跄了兩步被九爺身邊的人扶住了,才走到馬車前,他哆嗦着從懷裏掏出一枚東西遞過去:“九爺,黑河白家商號進了麻匪,之前大少爺身邊的那幾個護院都是一夥的,我無意中撞見他們搬運子彈——他們當我不知,只騙我說是碎銅。”
白容久伸手接過,面色凝重:“你怎麽認得的?”
謝璟咽了一下,努力看着他道:“我是二少屋裏的人,少爺屋裏有一杆毛瑟槍,我見過。”
“黑河商號那邊怎樣了?就跑出來你一個?”
“那邊無礙,我趁麻匪搬東西的時候燒了他們的車,引了大火,那邊人多,應該不會有事,但我聽他們說在酒廠埋了東西,想必是焦油!我在點燃馬車的時候,車上的烈酒混着焦油一起燒起來,氣味很大——”
謝璟還未說完,就被一只手握住了拽上馬車,白容久沉聲道:“上來,邊走邊說!”
他脫了自己的大氅裹在謝璟身上,一邊囑咐車隊急轉回去,一邊繼續問話。
謝璟之前在風雪中前行的時候并未覺出太過寒冷,此刻裹了大氅才開始一個勁兒地打擺子,話都說不利索,差點咬着自己舌頭。
“身體剛恢複知覺,慢些說。”
白容久讓人拿了燒酒,給謝璟灌了兩口,一股熱氣從五髒六腑升起,謝璟手指尖先是一絲麻癢,過了一陣熱起來。
“九爺先走,讓他們去救,麻匪太多……”
白容久掀開車簾看向外面,眉頭擰起:“不行,酒廠有女眷,沒有車出不來。”
“誰?”
“白明哲的夫人,方玉柔。”白容久放下車簾看向他,“還有她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
方家也是當地大戶,且方家老爺曾外出留洋,是新派人物,并沒有給家中獨女裹腳,并把家裏釀酒的秘方系數傳給了女兒方玉柔。
因此酒廠大小事宜格外仰仗這位方夫人,方玉柔雖然名字溫婉,但性格卻爽朗,在酒廠裏跟丈夫同吃同住,并沒有半分嬌氣,哪怕是有了身孕也依舊堅守在廠裏。原本這段時間快要過年,加上她身子重了,理應要回青河縣去休養,但是聽到白容久和洋人談的那些機器訂單還有擴建酒廠的計劃,有不少都是她能出得上力的,就又多留了幾日。
白容久一行趕回酒廠,已經隐約能聽到附近山林裏傳來槍響。
謝璟抄了近路趕來,但也只争取了這麽一線時間。
白容久來不及疏散工人,只讓他們聚集圍守在堅固的炮樓裏——方家在當地釀酒多年,往年也遭過匪患,特意在修建酒廠的時候在西北角建造了一座炮樓碉堡,易守難攻。
酒廠留守的夥計有七八人,另有方玉柔和她的随身丫頭一個,剩下的就是白容久帶來的一隊好手約有十人。酒廠這些夥計大多都是年歲較大的,人本分老實,一聽到外頭的槍響就恨不得抱頭蹲下來,起不到什麽作用,還不如謝璟冷靜。
白容久命他們搬了糧食和石頭過來,糧食存放在一旁,石頭摞起來擋住厚木門。
槍聲由遠及近,很快有兩聲炸響在廠院中,緊跟着就是一聲巨大轟鳴,從炮樓上的窄窗看過去,外頭火光四起。
謝璟跟在白容久身邊,他習慣性站在右側靠後的位置,聽他使喚。
白容久是看了一陣外面情況之後,才發現後面有人的,他一向警覺,卻不知道為什麽對半路冒出來的這個小孩兒格外寬容似的,只看他一眼,并沒有說什麽。
白容久身邊的人在炮樓四角找了位置,已經開始還擊,那幫麻匪仗着人多,但槍法遠不如九爺身邊的這些人,手頭的裝備也差得遠。槍聲響了一會,白容久面色如常,樓下木門有被撞擊的聲響,謝璟擔憂地轉頭看向樓梯口,又看了看九爺。
樓下待着的那些夥計受到驚吓,但還算聽話,并沒發出太大聲響。
白容久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謝璟。”謝璟不想對他說謊,略一猶豫報了真名。
白容久掏出一把手槍翻手遞給謝璟:“會用槍麽?”
“會。”謝璟看着他,磕磕巴巴道:“我之前看二少爺用過幾次,應該會。”
白容久輕笑一聲,對他道:“我看你膽子很大,過來,我教你。”
謝璟被他半擁在身前握住手的時候,忍不住有些抖,耳邊聽到熟悉的語氣:“別慌,看準了。”
謝璟深吸一口氣,手穩了。
樓下狹窄的小廳裏,方玉柔裹着厚呢披風被身邊丫頭扶着坐在那裏,倆人手緊緊攥着,方夫人臉色發白,額上冒了細密冷汗。
丫頭在跟她說話,原本想給她找些吃的來,但還未起身就被方玉柔用力握住了手臂,丫頭眼尖,小聲驚叫:“呀,夫人破水了!”
方玉柔已經痛苦低聲喘息起來,面孔蒼白如雪,裙擺下除了羊水還混了血跡,她肚中孩子尚不足月,這次是受了驚吓,怕是要早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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