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沖突
和上個崗交了班,楊翌就回去了,方恒站在門口,把軍大衣緊了緊,看着沒有星星的天空發起了呆。
發呆,腦袋裏是真的什麽都沒想,這個點兒正是困的時候,站着都能睡着。
想着困,困死了,結果就真的迷糊了過去。
吉珠嘎瑪夜裏出來巡夜,再加上又是新兵連第一次吹緊急集合,他也遠遠看着情況,見着這群丢三落四的小夥子們鬧的洋相,一個人在那兒笑的樂不可支,結果太興奮了,睡不着。
後半夜,去他的連裏看了一下情況,想了想,又繞到了新兵連,遠遠的,就看到路燈下面歪歪扭扭的站着一個人,頭耷拉着,左晃晃右搖搖。
吉珠嘎瑪打亮手電筒,在人臉上晃了一下,方恒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眯着看看向遠處的手電筒,就這麽看着,一雙眼雲裏霧裏。
吉珠嘎瑪站在原地等了一會,沒等到他問暗號,挑了挑眉,關了手電筒,走了過去。
“名字。”
“方恒。”沒了電筒光照,方恒适應了一下才看清楚對方是誰,當即變了臉,差點咬到舌頭,“連,連長。”
吉珠嘎瑪蹙眉,“暗號呢?都訓什麽了??”
“哦,對對,鋤,鋤頭!”說完,方恒愣了一下,看着連長挑眉,急忙改口, “松樹。”
連長不說話,方恒也不敢開口,看着路燈下深俊的眉眼,心髒砰砰的跳了起來,很緊張,就連吞咽口水的聲音都能聽到,終于忍不住低下了頭,臉頰燙熱。
吉珠嘎瑪開口問道,“你哪兒人啊?”語調輕柔,是與記憶裏完全不同的聲線,或許夜深人靜的原因,帶着幾分沙啞。
“攀枝花。”
“高中畢業?”
“是。”
“還習慣嗎?”
方恒愣了一下,擡頭看他。
吉珠嘎瑪溫柔笑着,彎下的眼在月色下閃着細碎的星光,鼓勵的說着,“不習慣也是正常的,不過得堅持,堅持到習慣,知道嗎?”
“嗯。”
“行了,繼續吧。”
見連長要走,方恒腦袋裏一熱,急忙開口喊道,“報告,連長,我想請假上廁所。”
吉珠嘎瑪點頭,“去吧,三分鐘。”
方恒跑了出去,身後響起了打火機的咔嚓聲。
方恒回來的時候,連長就站在他站的位置上,手裏捏了只煙,在朦胧的燈光下,深俊的五官罩上了一層橙色的光澤,身形消瘦而挺直,望着遠處的眼有些朦胧,但是在看過來的一瞬間,卻迅速的切換成了淬利的光亮,像是一把利劍,直射而來。
這一瞬間,方恒覺得自己整個人被錘進了某種柔軟的物體裏,陷的很深,堵住了口鼻,無法呼吸。
半響,整理了一下情緒,快跑幾步,站定面前,敬禮,“報告。”
吉珠嘎瑪點頭,把位置讓出來,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方恒看着連長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夜幕下,都難以收回目光。
由于極度缺乏睡眠,第二天的晨練方恒跑了最後一名,早飯也就喝了兩口稀飯,蔫了吧唧的訓練了一早上的隊列訓練,最後楊翌看方恒的面色真的有些不對,就給他放了個假,讓回去睡兩個小時。
12定半這樣,方恒被侯珏給推醒,岳梓桐把飯盒給遞了過來,“吃兩口再睡。”
“嗯。”方恒點頭,幹巴巴的吃了兩口,岳梓桐又把水給遞了過來,方恒接了水,摸着熱乎乎的水杯,一臉的感動,剛想說些話,就被岳梓桐擡手打斷,“行了,小事,下次我要是生病,你記得照顧我就好。”
方恒嗯了一聲,喝了水,“我不是生病,就是困的。”
岳梓桐笑了起來,“你意思是我病了就不照顧我呗?”
“當然不是!”方恒挑眉,“無論什麽情況,鞍前馬後伺候着,總行了吧?”
“記下了,別光說不幹。”
“你可以病次試試。”
“呵呵,還是免了吧。”
方恒喝了點水,吃了些飯,覺又被補上了,頓時來了精神,視線掃了一圈,就想下床。
侯珏一見他翹尾巴就知道想幹嘛,急忙擡手,“你就別折騰了,我們都還得午睡,今天下午還是隊列訓練,得休息。”
方恒抿嘴笑,把吃剩的飯盒遞了過去,“幫我放桌上。”
侯珏接過飯盒,笑了,“要得,幫你洗了可以不嘛。”
方恒舔着下嘴唇,一下笑了,圓圓的眼睛彎成了新月,透着絲絲得意。
這一笑,侯珏更沒法了,只能拎着飯盒走了出去,岳梓桐左右看了一眼,幹脆趴在床邊上和方恒聊天。
倆人聊了一會,方恒突然問道,“那個,你上次說咱們連長有背景,他爸是幹嗎的?”
“農民。”
“那是什麽背景?”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連長是藏族人,國家政策,西藏和新疆出來的兵最後必須回到原籍任職,最後能留下,或者可以再調過來的,都是有些能力的人,畢竟在集團軍發展要好的多,沒有點兒背景的留不下來。”
“哦。”方恒若有所思點頭,然後眼睛一亮,“你覺不覺得我們連長長得特帥?”
“少數民族血統吧,我倒是覺得挺彪悍的。”
方恒望天,想了想,“不覺得,挺溫柔的。”
岳梓桐嘴角抽搐,“你上次被罵傻了吧?告訴你,咱們這是新兵連,連長來的少,但是整個重慶軍區都知道,紅七連的連長在訓兵的時候下手狠毒、窮兇極惡,和紅四連的連長并稱黑臉雙煞!”
“紅四連?”
“嗯,雷連,雷剛,和珠瑪連長好像是戰友,不單訓兵手法一樣,私交也不錯。”
“哦……”方恒若有所思的點頭,等了一會,見岳梓桐沒說話,于是只能開口,“就這些?”
“就這些了?你當我是小叮當呢?”
“你不是小叮當,你是皇後娘娘,六宮之首,執掌鳳印,管理後宮,聽八卦說八卦就是個皇後娘娘的拿手絕活!”
“擦!”岳梓桐擡手揍他,方恒往後閃開,得意得笑。
侯珏洗碗回來,倆人正在鬧,侯珏拎着岳梓桐的衣領塞進了被窩,然後轉頭看向方恒,“下午還有訓練,先睡了。”
“哦。”方恒點頭,把被褥提到脖子上,還沒躺下去,侯珏又走了過來,把軍大衣蓋在了他的被子上。
岳梓桐看着照顧方恒的侯珏,神色難辨,最後一笑道“你們感情真好~”
方恒擠眉弄眼的笑,還得瑟着搖頭晃腦,“那必須,我倆誰跟誰,露裆褲穿出來的交情。”
侯珏什麽都沒說,只是低下頭笑了。
岳梓桐想了想,突然撒嬌開口,“爵爺,我也要。”
“你要個屁!”侯珏罵了一句,但是還是找了一件軍大衣給他蓋上,這才睡下。
之前覺睡夠了,方恒也睡不着,但是也不想起來,被窩裏暖和,就這麽繼續窩着,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方恒迷迷糊糊的覺得身邊有人,睜開眼看了過去,楊翌正在床邊低頭站着,耳畔聽到倒水的聲音,白煙袅袅升騰,籠罩在楊翌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濃而直的睫毛像是被潤濕,越加的濃黑,透露出一股寧靜溫潤的氣息。
等倒完水,方恒急忙閉起了眼睛,等了兩秒,一只冰冷的手覆到了額頭上,方恒睫毛抖了抖,睜開了眼。
楊翌揚起笑,兩個好看的梨渦顯了出來,“醒啦,看來沒發燒,抵抗力不錯。”
方恒沉默的看着他。
楊翌這麽站了兩秒,見方恒不願意說話,于是笑了笑,“繼續睡吧。”轉身就走了出去。
等看不見人了,方恒探頭看了眼,果然自己杯子裏的水給蓄滿了。
躺平身體,看着眼前的頂棚,方恒眨巴着眼想,其實……軍隊的人情味挺濃的。
有些感動。
自從老媽去世後,老爸在他的生活上确實沒什麽耐心,同學和兄弟又有自己的家,見了面也是胡侃調笑,這種被人關心着生活點滴的感覺好久沒有過了。
總覺得……應該更珍惜一些。
這天夜裏沒有吹緊急集合,但是大家被折騰的有些神經質,也不知道誰起床上廁所的時候踢到了盆,‘哐當’的響聲,一下驚醒了一半的人。
那哥們在一雙雙血紅的眼中,趕緊道了歉,這才沒釀成血案。
兩天後,班長名單确認,侯珏位列一席,自然也有體能表現出色的魏亞陽。
班組重新劃分,這次方恒沒有和侯珏分在一起,他和皇後娘娘分到了一個班,由石磊擔任班長。
石磊是農村出來的,真正的農村人,還靠種地養活全家人的那種家庭環境,山東的,個子很高很壯,看着比侯珏還吓人,但是人很老實,不太愛說話,悶頭做事的那種,當然了,要是個木的,也不會選上當班長。
石磊其實挺聰明,學什麽都很快,又因為本分,比起侯珏和魏亞陽都低調很多,雖然在整個連隊都排的頭幾位,卻都是悶頭做自己的,在新兵連裏的存在感很稀薄。
新兵蛋子注意不到,排長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這樣的人是個人才,沒什麽花花腸子,做什麽都專心,只要把路給畫好了,就一定穩穩妥妥的沿着走。
但是最終選上他,不是排長說的算,而是連長拍的板,楊翌把五個名單遞上去的時候,吉珠嘎瑪看了一圈,第一個選的就是石磊。
分了班,訓練上又細了很多,新的課程上大課,一起練,練的差不多了,就由班長來負責監督喊口號。
不過因為是新兵連的原因,正常連隊的班會還是得由排長來主持,至少現在還沒到交棒的時候。
有天早上的訓練計劃是五公裏負重越野跑,楊翌又騎着他的小轉兒在後面跟着,誰要是跑得慢就踹上一腳,回程的時候,方恒跑的有些喘不過起來,就放慢了速度,結果被楊翌一腳踹了屁股。
力氣有些大,又在方恒腳步虛浮的時候,所以方恒直接被這一覺踹得撲倒在了地上,粗糙的沙粒在手掌刮破了一層皮,火辣辣的疼。
楊翌把自行車往前騎了兩步,低頭看他,“起來!”
方恒擡頭看他,血又上了臉,蜿蜒而下的汗珠像是被染成了粉紅色,一路從額頭上下滑,沾濕了睫毛,竟然有點兒泫然欲泣的感覺,楊翌看的寒毛一下就立了起來,聲色俱厲的吼,“你他媽有本事就哭!起不起來?靠,怎麽攤一女的!?”
方恒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當即起身就去踹自行車,楊翌反應還算快,順着勁兒跳車逃開,豎起了眉毛,還沒開口責罵,就被方恒搶了先,“你吃大糞長大的是不是?他媽的不會說人話就閉嘴!”
楊翌看了眼前面停下的隊員,想起連長打的招呼,深吸了一口氣,指着他的小轉兒說,“部隊財産,回去兩百字的檢讨。”
方恒抿緊了嘴角,深深看着他,半響,轉身跑了出去。
當天夜裏,自行車的輪胎氣又被人給放了。
楊翌叉腰看着前後兩個癟癟的輪胎,來回走了兩圈,撓了撓後腦勺,哭笑不得。
腦袋裏繞啊繞,一下浮現了方恒的臉,昨天踹上方恒之後,那雙帶着怒氣的眼,沒說話,卻更像是狠話,像是在說走着瞧!
楊翌把車胎氣打好,正準備去查監控錄像,結果方恒自己就找了過來。
方恒手裏捏着檢讨,人還沒到面前就丢了過去,不耐煩的開口,“你要的。”
楊翌低頭看着飄落在腳邊的信簽紙,展露出來的一角是用黑色簽字筆寫的,字跡龍飛鳳舞模糊一片,楊翌眉梢一揚,擡頭看了他一眼,彎腰撿了起來,遞給他,示意他接,嘴裏說着,“這就是你從小到大學的東西?檢讨書,明白什麽是檢讨書嗎?”
方恒嗤笑一聲,轉身就走。
“站住!”楊翌低喝一聲,用的是訓練時候的氣勢,等方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乖乖的停了腳步。
楊翌慢悠悠的繞到了前面,當着方恒的面打開了檢讨書,看了方恒一眼,念叨,“檢讨書……我錯了,我該跑快一點,體能不好,怪我!訓練成績不行,怪我!被排長踹了,怪我!被排長罵成女人也怪我……”楊翌嘴角抽了一下,繃着臉,把信簽紙沿着之前的折痕疊好,遞了回去,“重寫,不夠深刻。”
方恒的眼眯了起來,透着幾分淩厲,冷嘲熱諷,“錯都在我身上還不夠深刻?連排長大人您的口不擇言我都扛下了,您還要怎麽深刻?”
楊翌歪頭看了眼自己的自行車,然後深深看着方恒,“你是不是還有什麽沒寫?”見方恒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楊翌又補充了一句,“那自行車的氣知道誰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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