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處分

年輕人,最喜歡做地就是看熱鬧,楊翌出去的時候看到空地上全是排裏的人,腳步一頓,視線淩厲掃過,落在幾個平日裏最喜歡帶頭起哄的人臉上,警告的眼色剛剛發了過去,就被幾個乖巧的兵給圍住了,七嘴八舌的問他頭上的傷怎麽樣?要不要去醫療室?

楊翌的神情立馬一換,抿着嘴笑,露出倆梨渦,由他們簇擁着進了屋。

身後,侯珏和岳梓桐急忙跑進去找方恒。

方恒靠在牆上,低着頭揉手腕,腦袋裏回味着剛剛楊翌說的話,聽到腳步聲,方恒挑眉看過去,侯珏一副氣極的模樣沖過來,岳梓桐緊跟在後面,眉宇間帶着擔憂。

本來以為侯珏一開口就要罵,方恒已經做好準備了,怎麽知道侯珏擔憂焦急的問了句,“有沒有事?”

方恒看了岳梓桐一眼,搖頭,“還好,沒事,你別管。”

“說什麽呢?”侯珏蹙緊了眉心,“到底怎麽回事?”

“說了你別管了,我自己解決。”

“你鬧什麽呢?要是出了事,我怎麽和你爸交代?”

方恒抿緊了嘴,又想到了楊翌最後放下的話,沉思半響,最終嘆了口氣,“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呗。”說得答不對題。

侯珏不滿這樣的回答,焦躁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轉了兩圈,逼着方恒非得把前因後果給說清楚。

方恒正煩着,真沒那耐心,侯珏問了半天,方恒才不冷不熱的回了句,“我怎麽知道?他說慢慢收拾我,走一步看一步呗。”

是啊,這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這是別人的地盤,又不是他方家的,更何況,他方恒壓根就沒有過自己地盤,作為普通老百姓一個,除了随機應變還能有什麽?

岳梓桐之前一直沉默着,直到氣氛沉重得像是被大磨盤碾壓了一圈後,終于忍不住開了口,“要不你去找連長吧,好好承認錯誤,順便說說你和楊翌沒法在一起,說不定可以給你換個排,這樣大家見不到面也就好了。”

方恒看着他,沉默了許久,搖頭,“再說吧。”他還記得楊翌放了那句話,叫他別跑了。

後來,方恒被倆人帶回寝室,發現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對,除了他們班長石磊過來和他談了兩句話,其餘的人都不和他眼神接觸,但是無時無刻的都有幾十道目光落在身上。

方恒覺得煩,幹脆拿了包煙出去抽,直到吹了熄燈號才回屋。

第二天訓練,楊翌直接無視了方恒,或許也因為方恒不想被楊翌抓住痛腳,難得認真了起來,楊翌挑不出錯,就這麽平安的過了一天。

結果第三天早上,方恒就被叫到了連長辦公室。

方恒在連長和指導員的審視下說了自己動手的原因等等之後,連長就說了一句話,“行了,就這樣,出去吧。”

方恒不安的看着連長,低頭出了辦公室。

吉珠嘎瑪是事情發生後第二天夜裏才知道的信,新兵連的兵和他還有膈膜,不會來打小報告,所以還是繞了一圈從別的軍官那裏聽到的消息。

這世道,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估計是新兵們打電話還是議論的時候被老兵聽到了,接着老兵又把這事拿來當趣事和排長連長說,這才繞到吉珠嘎瑪的耳朵裏。

所以,當天夜裏,吉珠嘎瑪就把楊翌給叫到了辦公室,問明了前因後果,又和樂正東開會讨論,處置方案一直定不下來,只能邊調查邊考慮。

問完方恒,這邊前腳走,後腳吉珠嘎瑪和樂正東就開始讨論。

其實按樂正東的意思,這種刺頭就該退回去,新兵連是什麽地方?就是用塞子精細挑米的地方,這種兵根本就沒必要要!

吉珠嘎瑪蹙眉沉思,猶豫不決,按理來說,他和方恒确實沒什麽情分,從公正客觀的立場上看,老樂說的對,軍隊不是保姆機構,尤其是這些新兵,不合适的就不要,這很正常。可是吉珠嘎瑪多少對方恒這小子有些喜歡,再加上錯不光出在方恒一人身上,楊翌把人給冤枉了,還不行人家宣洩一下嗎?

所以,一旦什麽事往深了想,就很難掙出來,越陷越深,左右為難。

樂正東滔滔不絕的分析,吉珠嘎瑪就一路沉默,半個小時後,楊翌遞了份檢讨書上來,樂正東看過檢讨書後也跟着沉默了。

楊翌的檢讨寫的很漂亮,情真意切,一路仔細分析,言辭有據,到了最後,這錯大部分都被楊翌給扛在肩膀上,好像這次的事情方恒也是被逼着無奈的反擊。

樂正東原本就挺喜歡楊翌,現在就更喜歡,直說楊翌沒有咄咄逼人的缺點,是軍校生裏難得一見的謙虛性格。

但是楊翌越低調,樂正東就越覺得楊翌委曲求全,整顆心都偏了,怎麽都要給方恒來次狠的!最好就是返回原籍。

但是吉珠嘎瑪沒點頭,兩個人的意見不一致,這事情就給拖了下來。

結果,接下來兩天,吉珠嘎瑪接了兩個電話,全是高層打來的。

一個是這個重慶駐軍的趙振師長,一句話,罰可以罰,但是不能開,實在不行就換個新兵連。

一個是團政委,問明了情況,然後繞着彎提醒他方恒不過是個年輕人,好好教就行,誰不是這麽走過來的?

最誇張的是下午楊翌又折返了過來,情真意切的和樂正東談了次話,說是沒把兵給教好是他的錯,作為新下連隊的軍校生,這樣的成績是個污點,希望指導員能給他個機會,把這個污點變成亮點。

所以,就在方恒和爵爺他們不安的等着結果,暗自猜測的時候,方恒的懲罰下來了。

檢讨肯定跑不了,警告一次,指導員還勒令他每晚訓練結束後進行思想教育,同時擔任衛生委員一個月,主要負責新兵連的廁所衛生。

這個處置結果是指導員頒布的,當着全連的面念出來,方恒就一直低着頭,眼底帶着忿色。

比起這一大串的懲罰,其實方恒想要的更幹脆,就是開除!

他不喜歡這裏,從開始就不喜歡,或者說他原本也努力的想要适應,但是總是找不到歸屬感,比起來當兵,他更情願回家複讀一年考大學。

鬧成這樣都沒被開除!?方恒怒的想罵娘。

解散後,侯珏和岳梓桐都湊了過來安慰,說什麽思想教育、警告和檢讨不痛不癢,熬熬就過了,至于打掃廁所更是無所謂,他們有空會幫忙。

方恒不想和他們細說自己的想法,悶聲點了頭。

吃過晚飯,看過新聞聯播,7點半過點,方恒被叫出去接電話,他老頭子方新友打來的,劈頭蓋臉的就一頓罵,就跟訓狗一樣,方恒抿着嘴角默默的聽,心裏說不上來的委屈,眼淚不知不覺就滑了下來,但是到底一句話都沒說。

挂了電話一轉身,方恒就見到魏亞陽盯着自己看,帶着些許玩味和同情,還有幾分欲蓋彌彰的幸災樂禍。

方恒淡淡掃了他一眼,手背在臉上蹭了一下,低頭走了出去。

還不到8點,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燈照在水泥地面反射出橘黃色的光線,偶爾迎面會走過來8人一組的巡邏執勤兵,視線在他的臉上掃上一圈後快速的移開,目不斜視的繼續前進,耳畔偶爾還能聽到遠處口哨的響聲,不知道是哪個連在訓練,或者在打籃球,夜晚的軍營有些安靜。

方恒晃晃悠悠的走到連長辦公室,指導員樂正東翻腕看了眼手表,面露不愉的開口,“幾點了?”

“臨時接了個電話。”方恒說。

“有事提前請假。”

“是。”

樂正東起身收拾桌子,“去會議室等着。”說完,目光落在方恒的手上,“你空手過來的?”

方恒還在想會議室在哪裏,聽到指導員的問話愣了一下才點頭。

樂正東嘴角抿直,“下次記得帶紙筆,這個拿着。”說着,樂正東把信簽紙和筆遞了過來。

會議室在二樓,空間很大,擺着能擠下20來個人的會議桌,一邊牆上挂着56寸的液晶電視,門口有臺飲水機,承襲了軍營一貫的習慣,幹淨,整齊,簡潔。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方恒發現指導員真的是個人才,訓起人來口若懸河,兩個小時說下來都不帶重複地,而且只要方恒一分神就被抓出來提問,回答的不對又開始說。

最終,方恒解放出來的時候簡直是頭痛欲裂,情願罰跑20圈的操場都不願意繼續進行這種思想教育,夜裏睡覺,只要一閉上眼就能聽到像唐僧念經一樣的字句,腦袋裏全是指導員豐厚的嘴唇不斷開合的動作。

要命!難怪孫悟空會成了唐僧的徒弟!

第二天依舊是體能訓練,隊列訓練。

早上六點起床慢跑,接着打一套軍體拳,然後是早飯,上午三個小時訓練隊列,午飯午睡,接着下午又是兩個小時體能訓練,引起向上20個,俯卧撐20個,蛙跳100米,仰卧起坐50個,一組,兩個小時差不多能輪五次。

他們訓練的時候楊翌就背着手來回晃悠,嘴裏喊着口號,“1、2;1、2;1、2;1……”

一個長音拉出來,正做着俯卧撐的新兵就聽到‘1’就要往下壓,身體得繃緊了,姿勢必須正确,手肘得和手背呈90°角,屁股不能下塌不能上翹,要是有人做的不對,楊翌就會去單個糾正,遲遲喊不出‘2’來,他們就得一路咬着牙堅持。

要是有人好死不死堅持不下來趴在了地上,楊翌就一句話,“重新來!”

其實說是一組,實際上他們做的遠比計劃中的多。

不過沒人知道,訓練計劃都在楊翌的肚子裏,不用宣布,士兵只要按着口令執行就行。

方恒最煩的就是俯卧撐訓練,因為楊翌最喜歡這個時候折磨人,最初一人犯錯全體被罰的時候,還有人心裏覺得不公平,但是現在時間長了,他們也就被M過來了,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匪夷所思的聽話。

方恒咬着牙堅持,整個身體都在抖,額頭都漲出了青筋,就是不敢趴下去。

他一個人被罰無所謂,但是一旦出了錯全排受罰,對于這種群起而攻之,他還沒到視若無睹的地步。

方恒低頭看着眼前的水泥地面,耳朵捕抓着楊翌的腳步聲,左邊,右邊,走遠了聽不到,然後又回來了,停在身邊,方恒身體瞬間繃緊,動作标準的不能再标準,然後有什麽硬硬的東西杵在了屁股上,方恒慢了半拍才想到是楊翌拿在手裏的棍子。

棍子差不多兩根手指頭粗細,1米左右長,撥了皮的樹枝,很直,被手握了兩天色澤已經變成了黃褐色,楊翌從前天開始就拿着這根棍子帶他們訓練,不過最坑爹的是他不拿這根棍子抽,訓不聽的罵,罵不聽的踹,偏偏有了棍子的楊翌震懾力更強,跟長了惡魔翅膀一樣的邪行。

遲遲不來的‘2’終于喊了出來,方恒急忙撐了起身,結果屁股疼了一下,方恒眉心一簇,轉頭瞪了過去。

楊翌露出兩個梨渦,抿着嘴笑,真是燦爛到花開蝶飛。

“1……”又一個口令從楊翌白亮的牙齒溢出,襯得那個梨渦愈加的深。

方恒不急多想就壓了下去。

然後……楊翌走到前面蹲下身看他,方恒低着頭看着眼前的水泥地面,數着上面的坑坑包包。

楊翌把棍子拿到方恒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情真意切的說,“不好意思,忘記昨天夜裏給削尖了,你穿那麽厚應該沒事吧?”

方恒猛的擡頭瞪着楊翌的臉,心裏一萬頭草泥馬狂嘯而過,咬牙切齒的開口,“你大爺……”聲音被壓着,撕裂沙啞,透着深深怨念。

楊翌挑眉,勾起了一邊的嘴角,梨渦一淺一深,帶着點兒邪氣,‘唰’的起了身,放聲喊了個‘2’!

方恒眉毛一下就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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