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李府
當小二将那仍還滋滋冒油的烤乳豬端上桌時,顧清寧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這烤乳豬遵循古法,以明爐烤制,用的是荔枝木所制黑炭,故而周身帶了特有的清甜香,炭火配以特制油料循環塗刷轉動,細火慢烤足一個時辰,直至皮色金黃,酥脆可口,沾上酒樓廚子特制的甜辣醬汁兒,着實令人食指大動。
顧清寧可不會在李衡那裏客氣,等不及随桌的小二切好,早已徒手扯下一塊酥皮來,沾上厚厚的醬汁,滿滿當當地塞進嘴巴裏,圓溜溜的鳳目頓時眯成幸福的兩條線,
“他娘的太好吃了吧!”顧清寧的話因滿嘴的食物而有點混沌不清。
一滴醬汁沾在顧清寧的唇邊,李衡心裏微微一動,忍住了想給他擦拭的沖動。
“小蠻,你也吃啊!”
“為兄不餓。”聽了這個顧清寧給他取的诨號倒是毫不在意,李衡幫他倒了茶水,順手将手巾遞給他,“嘴角擦擦。”
顧清寧接過,瞪了他一眼,“你太無聊啦,這等美味本該大家一起吃才好味,老子一個人吃多沒趣啊!”
李衡只是微微一笑,給他将最酥脆軟嫩的部位挑了出來夾到他的小碟上去。
顧清寧眼裏一道促狹,趁李衡不備,将手上的一片烤乳豬塞進他嘴裏。
李衡猝不及防被他塞了一嘴,只無奈地搖頭,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顧清寧。
“你啊……”
眼前的少年明媚,滿臉是奸計得逞的笑意,愈發顯得那本就靈動的雙目多了幾分神采,嘴唇因微辣的醬汁而變得愈加紅豔,他微張着唇,扇了扇嘴巴,鼻尖細細的出了一點汗來,
“再幫本少爺倒一杯茶水。”
李衡喉結動了動,又給他倒了。
顧清寧吃得肚皮溜圓才肯扶着李衡出了酒樓,馬車已是停在樓下待命,顧清寧撐到了不肯坐,李衡便讓馬車先回去了,自己與顧清寧慢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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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又有數道目光往這裏看過來,顧清寧十分厭煩,只得重新戴上了鬥笠,有些後悔沒坐馬車。
還未走一會兒,突然看見眼前一道熟悉的身影,李衡與顧清寧囑咐了一聲,讓他在原地稍待片刻,便迎了上去,
“唐兄。”
唐子來原本正要上馬車,回頭過來,見是李衡,臉上微微一笑,“原是崇墨,可巧。”
唐子來是慶豐六年的狀元,李衡于今年蟾宮折桂,兩個狀元同在翰林院,脾性又極是相投,十分談得來,唐子來風姿儒雅,一身青衫玉樹臨風,談吐風流,自是李衡膜拜的前輩,二人随意聊了幾句,便約了後幾日詩社的雅會,李衡雙手一揖,
“唐兄,那便三日後再會,愚弟還有人在等着,這便告辭了。”
唐子來稍稍往他身後看了看,一個白衣少年背着他二人站着,也不甚在意,便微笑颔首示意,十分輕松地上了馬車。
李衡回到顧清寧身邊,面露喜色,“巧得很,方才那位正是上屆的唐狀元,十六及第,極是有才,今兒竟遇上了。”
“哦。”
李衡這才注意到顧清寧略有些不自在的臉色,有些擔心,
“怎麽了?”
顧清寧搖了搖頭,“方才那烤乳豬吃多了,脹得慌。”
李衡不疑有他,便走了幾步,順道去前面的醫館給他買了山楂化食丸。
顧清寧原本話挺多,可這一路上卻是安安靜靜的,李衡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作罷,再行一炷香,遠遠地看着梁王府門口那兩只兇巴巴的石獅子,顧清寧心情更不好了。
“我不想回去,”顧清寧抓着李衡的袖子,“真他娘的煩人。”
這反反覆覆的性子李衡早已見識過,他沒有說什麽,征求得顧清寧同意便折返回頭,一同去了自己的府邸。
一路上李衡有意轉移他心情,挑了些嶺南的奇聞異事與他說,好歹讓顧清寧心情舒服了點。
走了半個時辰,總歸是到了目的地,李衡的府邸位于城西處,外表不甚奢華,但卻是精巧得很。
“這是聖上恩賜的。”
顧清寧好生羨慕,“老子可真羨慕你這種獨在異鄉的人,自己一人自由自在的,多好,我老爹若是活到如今,咱也不可能有單獨的府邸,他必是将老子別在褲腰帶上看得死死的,唉,小蠻,真真豔羨你。”
“為兄并非獨自一人,”李衡笑笑,推門而入,“母親大人早在年初便随來了。”
府院裏掃地的家丁見着自家少爺攜客回來,便喜上眉梢跑去報信了,不多一會兒,來了個五十開外的婦人,她身量微微發福,穿着華麗,但并非京城貴婦人的精致嬌奢,而是略帶了些暴發戶的豪氣,滿身皆是穿金戴銀,見之眼花缭亂,她面容和悅,見着李衡帶了個客人回來,遠遠地就一拍大腿哎喲一聲,臉上更是帶了喜慶的笑意迎上來,待到顧清寧揭下輕紗鬥笠,那婦人看得都呆眼了,
“乖乖,世間竟有如此絕色,京城果真是大地方。”
顧清寧幹笑幾聲,看着李衡。
李衡給他母親請安後旋即給他介紹了顧清寧,只說是京城結交的好友,并無說到其他。
李母拉過顧清寧上上下下地瞧,怎麽瞧都瞧不夠,這讓顧清寧有點兒豎着毛的感覺。
待到李母看夠了才美滋滋地指揮仆婦去備午膳去了,顧清寧與李衡道,“你娘怎麽跟看媳婦一般?本少爺風流倜傥至少看得出來是個公的吧!”
李衡臉色微微一紅,“并非是賢弟之過,只不過……咱先進屋吧。“
顧清寧見他吞吐更是懷疑有詐,雙手揪起他的衣襟,“哼,定是有啥龌蹉!快告訴本少爺!”
被他糾纏的沒辦法,李衡只能道,“你聽了可別怄氣,”
“小爺豈是那等小氣之人!”
“真不生氣?”
“你他娘煩不煩!”
“……額,咱們嶺南可以娶男妻的。”
“啊?”顧清寧瞪大了眼睛,“這,這……荒唐……這……”
南朝雖說是好男風的風氣甚重,但論說娶男妻,聽起來還是驚世駭俗。倒是在些許奇聞怪志上聽得部分沿海地區有納契弟的風俗,然這終究是少之又少,思及至此,顧清寧難免防備地看了看李衡。
李衡無奈道,“不怕賢弟笑話,家中大伯便是娶得男妻,亦是三書六禮聘過來的,膝下無子,家父念及兄弟情誼,便将家中二哥過繼去承歡膝下的。”
“你莫不是也打了娶男妻的主意吧!”顧清寧稍稍一想更是揪緊他衣襟,死死盯着他。
“我……”李衡臉色一紅,顧清寧的臉靠得他很近,幾乎可以看見上面細細的絨毛。
“我沒那心思,”李衡看他一副炸了毛的模樣,嘆了一口氣,“這裏是京城。”
“哼,若是将老子當作女人,小爺第一個不饒你!”顧清寧這才拍拍手放開了他。
待到吃午飯的時候顧清寧才發覺李家名副其實就是一個土財主。
一桌子金鑲玉的碗筷,熊掌魚翅很是闊綽地一盆一盆地上,顧清寧大清早的吃了半只烤乳豬,早已沒了食欲,只看着這桌子的紙醉金迷有些咋舌,
“李兄,你居然這麽有錢。”
李母在前,顧清寧倒是乖巧得緊,不再胡亂诨叫他綽號,李衡無奈地笑笑,還沒說什麽,李母早已經用那粗嗓子嚷開了,
“咱家不缺銀子,就缺狀元!嘿,這回狀元也有了!”
李母嗓門大,粗魯爽朗,三言兩語便将李家的底給抖了個幹幹淨淨。
原本顧清寧見李衡出手頗為闊綽,銀錢用度很是随意,以為如今朝廷俸祿是這般可觀,此刻才知道李家竟是嶺南當地的富戶。
嶺南乃煙瘴之地,但藥材廣布,奇珍異獸良多,李家世代皆是藥商,到了李父手上,這家底愈發的雄厚,說一個財源滾滾都不為過,然仕農工商,李父裏子是有了,經不住沒面子,這一米籮一米籮地往府裏賺着大把的銀兩,可內心深處的自卑無處不在,故而李父便将這提高社會地位的希冀寄托在李家兄弟身上,花了大價錢從江南請了名師,自小悉心教導,所幸雖然李衡的兩個胞兄于學問上毫無建樹,只專研于經商之道,可李衡卻是出奇的出類拔萃,十歲便過了鄉試,李父一開心那銀子便嘩嘩地賞了那教書先生,教書先生自是愈發的勤懇。
這經年累積的竟給教出了個狀元來。
李母四處看了看,臉上帶了些嫌棄,
“這府院太小啦,剛住進來還好說,往後衡兒在京城多采買幾個家丁仆婦都沒地兒安放,若不是聖上賞賜的咱自個兒再去買一處大的去!”
“母親,”李衡皺了皺眉,“父親幾番交代切不可說這等妄言,京城豈是別處可比,千萬不可口無遮攔。”
李母瞪了一眼李衡,滿頭的金釵步搖嘩嘩作響,“這書讀得好,卻是榆木腦袋,這兒只有咱母子與阿寧,那裏會傳到聖上耳裏去!”
顧清寧決計沒有見過的這般的人母,浮誇、聒噪,但不知為何,顧清寧卻對她讨厭不起來,也許是因為這份倘然的心吧。
碗裏的菜已是堆了山了,但李母仍是一筷子一筷子地夾,顧清寧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李衡,李衡難得見他這幅老老實實的模樣,自是啥都要幫他頂了。
見着李衡對顧清寧的維護,李母心下更是篤定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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