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公主

趙穆怒不可遏,他煩躁地在房內踱來踱去,雙拳緊緊握起,似乎要随時給人揮上一拳似得,看他額上青筋抱起,顧清寧心裏難受。

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子龍……”

趙穆一揮衣袖,一不小心将顧清寧甩了個趔趄,趙穆臉上閃過歉意,牙關緊咬,一拳狠狠打在牆上。

伴随顧清寧一聲驚呼,牆上的碎屑簌簌而落,顧清寧連忙上前将他的手拿了下來,指關節處裂開了幾道口子,正兀自朝外冒着血珠。

“你,你幹嘛呀!”

趙穆一把捧過顧清寧的臉,狠狠地吻了下去,直到感覺那臉頰的濕痕,趙穆痛苦仰天長嘯,顧清寧緊緊揪住趙穆的衣襟,哽咽起來。

“夠了……子龍……夠了……”

趙穆從未感到過如此的無力,将眼前那孤萍無依的人攬進了懷裏,緊緊的。

“阿寧,如果三年前,我沒有離開你,該有多好。”

可是沒有如果,命運讓彼此的人生變了軌跡,亂了機緣,直教人生死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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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寧做了個夢,依稀是剛進梁王府裏的時候。

梁王後院裏的公子姬妾們齊齊排擠他,自打被打發進了別院後,每天更是弄得灰頭土臉,有一次還給人在飲食裏下了絞心蓮,這種藥草并不能致命,但會讓人痛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比起随情蠱的痛楚來說,幾乎是不相上下。

他在那破落的別院裏幾乎痛得要以頭撞牆,墨荷與黎叔皆無辦法,唯有抱着他哭。

可巧不巧的,內務管事當天便來喚他去給梁王侍寝,即便他已經痛到渾身冰冷也不能赦免,墨荷與黎叔怎麽哀求都無法,反倒被關了禁閉,仆役們擡了奄奄一息的他去了梁王的寝宮。

他是那樣痛,痛得還沒送到梁王床上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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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醒來身上的痛意已然消失,渾身各處也沒有被侵犯的痕跡,雖是如此,那人見他醒來也必定是要補上昨夜未完成的性事的,仿佛一點也不放過他似得。

以前只是隐隐約約、迷迷糊糊覺得奇怪,下意識地不去探究。

如今想起來,原來在那些痛苦、絕望的每一次幻覺都是真的。

那個眉目清冷的人依舊是那個埋在夢境裏無所不能、強大無比的老大,他會在他最絕望的境地來救他。

夢境裏,顧清寧環住那人的脖子,描摹着他那冷峻的眉眼,看着那眼睛深處的糾葛與疼寵,一遍遍地哭。

醒來的時候枕席已經濕了一片。

望着那陰雨連綿的暮春,也許分離是最好不過的結局,那人始終要做回那強大的、所向披靡的梁王,不應該在自己這個迷障裏苦苦沉淪。

可顧清寧心痛到指尖都在發疼,一想起跟那人從此沒了任何聯系,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使自己哭不出聲來,心痛極了,從未有過的萬念俱灰的感覺。

放過他吧。

顧清寧淚水瘋湧了出來。

你這樣無能懦弱自私的人,放過他吧。

情于他們,終究要有人在此間滅亡的。

羨慕極了自由自在的鳥兒,想離開到遠遠的地方去,最好一個人都不要認識自己。

可每當他跟趙穆提起,趙穆總是焦躁異常,顧清寧只能吞下了自己內心的渴望,

他欠了所有人,他是最沒有資格提要求的那個。

自打趙穆惟一一次在府裏大發雷霆之後,将軍府上下自然是收斂了許多。雖還是打心眼裏鄙視厭惡,但至少表面上尚還不敢露出分毫。

墨荷也便好受了許多。

顧清寧這段時間以來愈發的疲懶,終日郁郁,在這将軍府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朝廷最近是多事之秋,趙穆幾乎日日皆要入朝商議,自是無法時時顧及他。

顧清寧反倒是輕松了許多,面對趙穆眼裏的悲傷與深沉,顧清寧常常是手足無措,自責到不能自己。

——那些說不出口的糾葛讓他始終無法真正面對趙穆。

墨荷憂愁得很,想方設法地給他尋開心,趁着端午佳節的到來,街上熱鬧了點,便強拉着顧清寧一定要去街上。

顧清寧臉蛋易招事,故而墨荷給他帶了紗帽。

望着外面的驕陽,顧清寧又有些犯困,“墨荷,不去了罷,日頭怪可怕的。”

墨荷将他的帽檐整好,拿眼斜他:“少爺都待得懶散了,再不出去走一走,人就要廢了。”

顧清寧無奈,但看見墨荷興致高漲,也不好意思去掃她的興,便勉強出門去了。

街上甚是熱鬧,往來的皆是商賈走民,偶有一二官差騎着高頭大馬一路叱喝飛奔而過,惹得路人驚慌相讓,但沒一會兒終歸又複那等煙火之氣。

街上賣什麽的都有,左右吆喝此起彼伏,這裏是京城,自是比其他地方多了許多法度,攤販們不得随意擺放,而是根據販坊司頒布的準令按照各自的區域擺好,對于時辰亦是有規定的。

比方說牲畜宰殺不得過午時,然布匹買賣卻可以擺到日頭下山,但縱然是如此,這京城的熱鬧依舊是他處不可相比的。

墨荷左右是個小姑娘,自是一路雀躍,買了許多糖人、釵環之類,還幫顧清寧挑了許多素色頭巾。

等二人繞過坊市,步入朱雀大街時,人更是多了起來,一路上幾乎是比肩接踵的,顧清寧上一回見過這等熱鬧的還是趙穆凱旋而歸的時候,今兒看起來卻有股恍然隔世之感。

然心下微微奇怪,臨近端午佳節再是熱鬧,也不可能這般多人。

眼看周圍的人們都難掩興奮神色,個個皆是往城門口那處望,每當有一點動靜,人群裏便随着一陣的騷亂。

墨荷顯然也看出了不一樣,連忙拉了顧清寧湊了上去。

可看了半天進出的除了些許車馬之外便沒有什麽特別的了。

顧清寧被日頭曬得有些難受,心頭煩惡的悶堵感久久不散,自是不願在這等人員繁雜的地方多待,他拍了拍胸口,将那不适稍稍壓下點,與墨荷道:

“咱們也出來一個多時辰了,這兒人多,待會兒萬一發生什麽騷亂踩踏可不好,咱這便回去罷。”

墨荷哪裏肯聽他的,只搖了搖他的胳膊央求,“少爺,別嘛,這不是剛有熱鬧看麽,咱就再待半個時辰湊湊熱鬧——咱可是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呢!”

顧清寧看她難掩的興奮神色,只好無奈應了她。

很快,城門口那裏進了一隊侍衛,敲鑼打鼓地開道,讓堵滿街道的百姓讓到兩側,每隔三尺便站了個侍衛守着。

墨荷興奮難抑,湊到旁邊一個興致頗高的深衣婦人耳邊:“大嫂,你們這是在看什麽啊?”

那婦人眉開眼笑:“吐蕃國長公主要來了呢!”

吐蕃國?

饒是墨荷對時局沒有半分見識,也知道吐蕃國對于南朝的重要性,近百年來,戰亂頻頻,而吐蕃國作為南朝接壤幅域最廣的領國,是唯一一個從未與之發生過交戰的國度,數百年來,吐蕃國與南朝友好邦交,通商往來,南朝還遠嫁了好幾個公主過去,如今吐蕃國地位尊如太後的達那姆便是三十年前嫁過去的靈溪公主,而南朝後宮也有好些地位尊貴的妃子來自吐蕃——幾乎可用唇亡齒寒來描述之間的關聯。

墨荷開心極了,她也聽說了吐蕃國的新國主剛剛即位,便派了數百人的使團浩浩蕩蕩來京城朝賀了,沒成想這回竟将長公主也帶來了。

那深衣婦人見着墨荷神往的神色,有些洋洋得意,“你運氣好,給你碰上了這一回,這位吐蕃長公主可是被吐蕃國民奉為國寶的呢,才十九,據說是美豔不可方物,更奇的是身有異香,所到之處彩蝶飛舞,恍若仙子一般,這回咱們可算是大開眼界了。”

墨荷一聽更是興奮,拉了顧清寧的手道:“你看看,今兒是出來對了!”

顧清寧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

墨荷突然想到,這位公主才十九歲,而當今聖上……想到此處興奮頓去,跟着她打了個寒顫,與顧清寧道:“這吐蕃國主也真狠心,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咱那般年紀的……”

想到諱避,墨荷連忙收了口,只有些感慨:“這堂堂一國公主,也許活的也不如意呢。”

這人擠人的靠的很近,深衣婦人自是聽到了墨荷的那一番話,又轉頭過來,臉上是忍不住的得意:“這小姑娘你不知了吧,這回這長公主嫁的不是咱聖上,而是咱們那戰神梁王!”

深衣婦人自是以自己信息亨通而洋洋自得,絲毫沒有注意到墨荷驟然而變的臉色。

“要說能配得上這長公主的也只有咱們梁王了,上馬能戰,下馬能治,若非有梁王,咱南朝還不知在不在呢,況且咱們梁王相貌堂堂,配起這吐蕃長公主也算她高攀了。”

深衣婦人顯然是梁王的擁簇者,說起梁王來兩眼便發着光。

墨荷心下有些慌,連忙看向自家的少爺,那紗帽若隐若現的,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下意識地去抓了他的手,只發現入手一片冰涼。

墨荷所有的窺探欲盡去,勉強扯了笑容出來:“少爺,算了,咱還是回去吧。”

可話音未落,人群開始騷亂起來,有一尖高聲叫道:“來了,來了!”

身後的人群更加激動了,挾裹着顧清寧與墨荷往前去了,由不得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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