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忌日

已是近秋,四處愈發顯得寂寥,梁王府前的樹木早已泛黃,時不時落下幾片幹枯的黃葉,訴說着年複一年的白駒過隙。

墨荷穿了件翠色的衫子,打了一個寒顫,尋思着前幾日還是暖洋洋的日頭,說涼就變涼了,應當要給少爺添衣了。

她手上端了一個食盤,青瓷小碗裏是熱氣騰騰的血燕,如今顧清寧的衣食住行墨荷都親自過手——她着實是放心不下顧清寧的事情,只有都經由自己手了,才得以安心。

進了寝宮的門,一股暖洋洋的馨香氣息傳來,墨荷因為微寒而縮起的身子骨頓時放松了不少,剛進了內門,便發現她的少爺扶着腰,正匆匆忙忙地背過身去拿手背擦着臉,墨荷心下生疑,當下只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将手上的食盤放在了桌上,

“少爺,這是王爺交代的,你懷着身子血氣不足,每日定要服用這血燕。”

內室裏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

“放着吧,你先出去。”

恁是顧清寧極力的掩飾,可墨荷仍舊聽得出裏面的甕聲甕氣,墨荷都将羹勺都擺好了,裏面的人還是不出來,墨荷十分擔心,思忖着少爺是不是又和王爺鬧脾氣了。

可明明今天王爺出門前,看得出來心情不錯啊,況且這些月來自己是看在眼裏的——這究竟如何回事?

應了聲好,墨荷卻悄無聲息走到顧清寧面前,果不其然,看見顧清寧一雙通紅的眼睛,心下自是微急:

“少爺——”

顧清寧猝不及防,有些生氣,“墨荷你——”

繼而嘆了一口氣,“你別問,先出去吧。”

墨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看着顧清寧一副灰敗的樣子,她無論如何安不下自己的一顆心。

只輕輕握住顧清寧的兩只手,“少爺,你究竟是怎麽了……是王爺他?”

顧清寧搖搖頭嘆息,“我只是……只是,唉,墨荷,我不想對你扯謊,真別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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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頹然地雙手扶臉,坐在了窗邊的太師椅上。

許久沒見過這樣的少爺,墨荷不敢再問,緩了緩,只輕聲道:“血燕放在桌上擱着,少爺務必記得喝。”

窗前的人點點頭。

墨荷長長嘆了一口氣,看着她的少爺,他肚子已經很大了,再過三個月,便要生了,王爺府裏諸人如臨大敵一般伺候着,茍神醫已是每隔兩日便會進來給他號脈,各種溫補的湯湯水水流水一般送來,再好的時候也沒有了。

許是太久沒見過少爺的愁,導致墨荷以為以前的日子過去許久了。

墨荷憂心忡忡退了出去,門口吱呀一聲,随即傳來輕輕的扣搭聲。

偌大華麗的寝殿裏只剩下了自己。

顧清寧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可心底更大的悲涼湧了上來,他俯身在桌上,壓抑不住地哭了起來。

今天是他爹的忌日,可是,他連悲傷都不能透露。

晨起的時候,他已是極力壓制住心頭的難過,裝的什麽事情也沒有的樣子,好歹是端着一副平日裏的臉将他送出了門。

即便是二人從此沒有再讨論過以前那些事了,可發生過的,哪裏能那般輕易忘記。他的爹,對那人做出了那些事情。

但是對于他,爹永遠是那個記憶裏嚴厲而溫情的爹。——而這二者,從來就不能放到一處去。

顧清寧嗚嗚咽咽,淚水不住地流。

腹中的胎兒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麽,動了起來,顧清寧抽抽噎噎地摸了摸肚皮,那肚皮再度安靜下來。

顧清寧不敢再哭,生怕傷及胎兒,雖是許久才接受了他腹中有孩兒的事實,可那畢竟是那人與自己的骨血,如何舍得傷害他分毫,茍神醫說了,他身子弱,懷着身子本是不易,前幾個月保胎保了許久,如今安穩了些更是須得寬心才能穩妥,可是內心的悲涼哪裏是說沒就沒的。

抽抽噎噎許久,等到外面再度傳來聲響,顧清寧連忙将眼淚擦幹了。

生怕是那人回來,便将茶壺裏的水倒出來一些,敷了敷眼睛,好歹使自己自然了點。

門口一聲傳,“顧公子,是我,老傅。”

是傅總管。

顧清寧再度拍了拍自己的眼睛,讓他進來了。

傅總管依舊是那副笑咪咪的樣子,他恭恭敬敬上前,謙卑而誠懇,

“顧小公子,外面軟轎已經備好,您便起身罷。”

看着顧清寧迷惑不解的樣子,傅總管又加了句,“是王爺吩咐的。”

那人偶爾會在郊外大營裏過夜,若是時間久了便會遣人送他過去。既是他安排的,顧清寧不疑其他,便跟傅總管出門了。

壓抑住內心的傷感,努力讓自己臉上緩和了些。

軟轎搖搖晃晃的,走了都快半個時辰,雖是秋季,可轎簾放着半天,難免氣悶,顧清寧便将轎簾掀開了,這一掀,顧清寧呆住了。

這并非是去郊外大營的路。

顧清寧一急,連忙沖着轎夫道,“停下,停下!”

跟在軟轎後面的小厮颠着小步上來了。

“顧小公子,您有何吩咐。”

顧清寧道:“這是去哪裏?”

那小厮帶着疑問,說,“您不知道麽?這是去清涼山啊。”

顧清寧渾身一顫,眼圈頓時紅了。

那人,那人。

他咽下了翻湧而上的熱流,對那小厮道:“沒事了,繼續、繼續走吧。”

小厮看着奇怪,自是不敢逾矩盤問,只應了聲便退後了。

而顧清寧在那青布軟轎內,瞬時哭成了淚人。

誰也不知道,在那郊外荒無人煙的清涼山上,有着多少的孤魂。

站在雜草叢生的墳前,那一抔黃土埋葬着曾經的儒r大家,生前多少名動天下,如今已經全然逝去,念及至此,顧清寧身型顫顫,艱難地跪了下去,哭了起來。

“爹……爹……”

數風流人物,終究不過黃土流沙。

顧清寧不讓跟來的仆從上前,只自己挪移着一點一點地除去那墳頭的雜草,日頭已經逐漸西移,顧清寧揉了揉紅腫的眼睛,發酸發澀。

若父親泉下有靈,不知能否看見他今日的一切,若是看見了,又會如何想。

紙錢香燭的熱氣慢慢熏蒸着秋日的山林。

夜色漸漸降了下來。

顧清寧将那墳頭最後一棵雜草拔了。

他咽了咽口水,“爹,我明年再來看你。”

過了片刻,又道,“我現在很好,他,他待我很好。”

想到那人究竟懷着如何的心情去給他安排這一切,再看看那暮色中的突起來的小包,顧清寧心內難受,又從一旁的藤籃裏拿出一疊的紙錢,給他燒了。

直到那藤籃裏空空如也,顧清寧才扶着腰站了起來,印着那黃色的火光,眼睛又開始發酸。

他聲音顫顫,“爹,我真的走了。”

看着顧清寧過來了,焦急候着的仆從們頓時都露出了歡欣神色,其間一個迎了上來,遞上一件軟披,與顧清寧道,”顧小公子,快些上轎吧,天色已晚,夜間這山林定會起風了,莫要着涼。”

顧清寧點點頭,攏着軟披便上轎了。

因着路途不好走,仆從們本着小心為上的原則,放慢了腳程,也便耽誤了,回到府上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顧清寧哭了一天,已是疲累至極,但心裏仍舊有着一股急于沖出的暖流不得疏解。

墨荷早已經在門口待了許久,看見顧清寧回來這才舒了好大一口氣。

“少爺,你這一整日的,都是去哪裏了啊?”

顧清寧沒有回她,只是匆匆問她:“他回來了麽?”

墨荷一愣,随即點點頭:“王爺已經回來了,這會兒在寝宮呢!”

顧清寧道:“快帶我去。”

顧清寧急沖沖地走在前面,三步并作兩步,墨荷急了,“少爺,你得小心肚子啊。”

一陣墜痛傳來,顧清寧心下一慌,雖心裏恨不得立時飛去那人身邊,可也不得不放緩了腳步。

好歹是到了寝宮,可是守房的婢女說是王爺方才出去了。

“去哪裏了?”

“在書房那邊。”

顧清寧點點頭,連忙又走了。

書房的門緊緊地閉着,裏面泛着暖黃的的光,顧清寧心裏的暖流更甚。可心裏卻不知怎麽的,卻是湧起一點點的緊張。

他咬了咬唇,便推門進去了。

那人長身而立,一身玄色,站在窗戶邊拎着酒壺,時不時往嘴裏灌上一些,顯得有些寂寞,一陣夜風吹進,桌上的書卷被吹得嘩嘩作響。

聽到後面有聲音,他回過頭來,見着是顧清寧,面無表情又回過頭去。

顧清寧心裏一疼,他走了過去,站在他的身後,扯了扯他的衣角,眼前的人依舊喝着酒毫不理會,顧清寧又扯了扯。

眼前的人長長嘆了一口氣,回身将他摟在了懷裏。

聞着那身上熟悉的氣息,顧清寧鼻子開始發酸。

“你……”

那人似是不願聽到那些話,只丢了手上的酒瓶,雙手捧起他的臉,狠狠地侵襲着他的唇。

濃重的酒氣混合着他的鼻息撲來,顧清寧閉上了眼睛,雙手摟住他的脖頸,柔順地迎承着對方的索要。

身子一輕,被抱了起來,又被放到屏風後的長塌上。

顧清寧眼角濕乎乎地看着他。

眼前的的人冷着臉,低下頭來,去咬他的下巴,又順着那下巴向下,如同野獸一般咬住了他的咽喉。

似是要咬破了似得。

明明應該要害怕的,可顧清寧卻是擡起了下巴,他知道那人永遠都不會傷害他。

果然,咽喉處的微微疼痛轉換為脹痛而熱烈的吻。

衣領被撕扯開,顧清寧這下才有點慌,他推着胸前的腦袋,“……老大……”

可接下來,那些炙熱的吻已經化為點點的輕啄。顧清寧咬着嫣紅潤澤的唇,又被輕輕地摟了進去。

蕭玄衍埋進那細瘦而光滑的脖頸間,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心間的猛獸頓時蟄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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