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有點心機，你會死得很難看

柳太太又為彼此介紹一番，把蘇妙露說成王雅夢的密友，暗自替她擡了身價。而對面的那位叫許芊芊，名牌大學畢業，現在在普華永道工作，一樣是朋友的朋友。

四人寒暄了一陣，主要是另兩位說，蘇妙露還在生悶氣，柳蘭京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許芊芊活潑外向，滔滔不絕聊着自己讀書時的經歷，連說了幾件轶事，把氣氛炒得活躍。但柳蘭京并不看她，也不看蘇妙露，只是托着腮似笑非笑，望着杯子裏的茶愣神，偶爾敷衍幾句。

包廂裏的光是頂光，劈頭蓋臉照下來最是殘酷，臉上有絲毫的溝壑都顯露無疑。蘇妙露望見柳太太眼睛下面是鼓起的，可能是玻尿酸注射。許芊芊的鼻翼旁邊則是兩道紋理，一伸伸到嘴角，她輕微有些龅牙。眼風還在往柳蘭京身上飄。

三個女人都有意無意圍着一個男人轉，柳蘭京卻還是不受用的樣子，面上冷冷落落。蘇妙露覺得他裝腔作勢，偷偷翻白眼。

柳太太忽然起身，說要出去看菜，顯然是留着他們三個獨處。蘇妙露與柳蘭京對看一眼，倒也心照不宣。柳蘭京确實惹眼，個子不算太高，應該不到一米八，倒也差不了多少，好處是頭小肩寬，四肢修長，動起來有一種舒展的氣派。他懶懶靠在扶手椅裏，一只手搭在桌上，漫不經心地把玩一個筷架。筷架做成楓葉形狀，他的手指就慢條斯理在邊緣一棱一棱劃過去，昏黃的燈下打下來，看着倒像是自己在同自己調情。

蘇妙露不想第一個開口，也确實沒什麽話可說，索性打開手機裝作檢查消息的樣子。許芊芊便趁機迎了上去，很主動地問他一些工作上的事，“你最新發的一篇論文我很感興趣，是說基底前腦區對睡眠壓力的影響，就是有些地方看不太懂。聽說你是方面的專家，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解釋一下。”

柳蘭京懶洋洋擡起眼，笑道：“我是專家？不是啊，你高估我了，我算是一竅不通。而且神經科學這麽無聊，又和你的專業無關，難為你感興趣了。”這話便是暗示了許芊芊有意投他所好，她卻沒聽出弦外之音，反而解釋道： “專業主要是為了工作，業餘時間我一直對神經科學很感興趣，也算是個人愛好。”

柳蘭京笑道：“那不知道你對哪個分支比較感興趣？”

許芊芊一本正經道：“光遺傳，我最感興趣的是光遺傳學。”

“那太好了，我覺得我們的關系可以更進一步。”說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我有個熟人就做這方面的研究。你既然對光遺傳學感興趣，那鈣成像學也不得不學，正好我們學校下個月有講座，你可以來學習一下。感興趣的話，幹脆來申請我們的研究生，實驗室的儀器都很齊全，學界的大牛也有不少。”

“這，這就不麻煩了。”

蘇妙露冷眼旁觀着，感嘆柳蘭京狡猾得過頭了，見許芊芊用粗淺的手段對付他，索性就裝傻到底。許芊芊到底是學生氣太足，完全不是柳蘭京的對手。談過太少戀愛，卻知道太多技巧的人，總習慣着紙上談兵。恨不得初次見面時就用上全部手段，比工作面試還氣勢洶洶。人際交往貴在自然，就算存着功利心，迎合的心意太急切，就像是在兒童游泳池裏做深潛，認真得格格不入。

許芊芊碰了個軟釘子，把名片收入手包，轉向蘇妙露，開口問道：“蘇小姐，是從事美術行業的嗎？”

“不是啊，為什麽這麽問？”

許芊芊笑道：“因為蘇小姐的妝化得很好啊，不像我，基本就随便弄弄出門了。”

蘇妙露笑笑，不搭腔，瞥了眼她那張精雕細琢過的臉，至少花了一小時化妝，只是顏色淺淡，沒塗口紅，不比蘇妙露一張紅唇嬌豔。假裝沒化妝，是初次見面最忌諱的一招，賭的是天下的瞎子真的有這麽多，貿然出擊，踩着別人自我标榜，容易顯得心機過重。柳蘭京要是看不出這點手段，那就真的枉費他的浪子風範了。

柳蘭京盯着許芊芊，微笑道：“原來許小姐沒化妝啊，難怪了，看起來氣色不好的樣子，工作很辛苦吧。”

“還可以吧，謝謝關心。”

“沒關系，一會兒我們早點吃晚飯，早點讓你回去休息吧。是我們沒考慮周到，這麽貿然就把你約出來。”

“不要緊。”許芊芊忽然揉起了眼睛，對着柳蘭京眨了兩下眼，說道：“好像有睫毛掉進我眼睛裏，有點痛痛的，你能不能幫我吹一吹？”蘇妙露在旁觀戰，心裏暗道不妙。柳蘭京是情場老手，這樣粗淺的勾引把戲落在他身上，容易弄巧成拙。

果然，柳蘭京微微一笑，搭着許芊芊肩膀，略微湊近她道：“沒有吧，我看是你的假睫毛嫁接得挺好的，沒有哪根掉了啊。”

許芊芊面色白了又冷，一時間噎得無話可說。蘇妙露忍不住開腔道：“你幫她吹一下也不要緊，眼睛舒不舒服的，人家總是比你更清楚。”

柳蘭京笑道：“不是我不想幫忙，主要是這樣不衛生，眼睛最嬌貴了。不過我這裏有眼藥水，你不介意的話我幫你點上。”

許芊芊忙不疊點頭，原本推說眼睛痛，就是為了增加肢體接觸，現在柳蘭京主動為她點眼藥水，自然是柔情難卻。一雙溫暖的手搭在她頭上，眼藥水又冰冰涼涼的，把她整個人一激，忽然回想起自己是仔細化了眼妝的。可一閉上眼，眼藥水已經暈開眼線，洗去卧蠶，滾出兩道黑色的淚痕，在她面頰上一往直前。

柳蘭京還拿出紙巾，認真幫她擦拭，輕聲細語道：“眼藥水別滴到衣服上。別擔心，我用的是濕紙巾，擦在臉上不會痛的，反正你也沒怎麽化妝，稍微弄一下就好。你閉着眼睛，我幫你擦。”經他一番巧手，許芊芊的妝已經卸了大半，剩下的一些顏色殘留在臉上，五彩缤紛，只能算作遺跡了。

許芊芊睜眼後，用手機鏡頭一照，神色大變，匆忙起身去洗手間洗臉補妝。洗手間的門剛一關上，蘇妙露就忍不住對柳蘭京發難，低聲道：“她主動讨好你，你就算不喜歡，也沒必要捉弄她。”

柳蘭京暧昧一笑，反問道：“那你怎麽不覺得，我支開她是為了和你獨處？”

“謝了，小少爺，我受用不起。”蘇妙露擡起頭回以假笑，繼續看她的手機。可她剛一低頭，就聽見柳蘭京出聲道：“你這樣的姿勢很好，先別動。”他一邊說着，一邊在個小酒杯裏倒了水，繞到蘇妙露背後，把杯子放在她頭上，讓她頂着。

蘇妙露确實不動，卻不是順從，而是一時間無從反應。比起羞辱，她更多是讓他的這股子瘋勁唬住了，驚訝他竟然胡來到這種程度。

柳蘭京還自顧自看表，說道：“你能不能頂上一分鐘，不讓水灑出來啊？我和你賭二十塊。”

蘇妙露冷笑一聲，直接把杯子從頭上拿下來，朝着柳蘭京就潑過去。這是她本月第二次潑人了，可謂駕輕就熟，直接潑在他臉上。可惜是個小杯子，本就裝不了多少水，只是讓他的面頰帶點濕意。她還覺得不解氣，直接在紅酒杯裏倒水，手剛擡起，就讓柳蘭京一把攥住手腕。

他帶點玩味的口氣，說道：“別潑了，你又不是灑水車。”

蘇妙露松開杯子，從皮夾子裏掏出一張紙幣，塞到他手裏，說道：“五十塊，不用找了。就當我賭輸了。沒想到你長得漂漂亮亮的，腦子有毛病，有空給自己看看。”

柳蘭京笑笑，倒也收下了，掏出紙巾簡單擦了臉，便又老姿勢坐回位子上，像是全然無事發生過。又過了幾分鐘，許芊芊從洗手間出來，臉上的眼線都一并擦去了，不去看柳蘭京，只呆坐回自己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