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親愛的婵教授
江川愣愣地看着任西洲這雙黑沉翻湧的眼,從進門開始他們說了那麽多,可能只有這句透着真心。
總以為愛意不平,可實際上……是恨意難消。
也不知道面面相觑了多長時間,江川忽然苦笑一聲,随後掙脫了任西洲的手腕,再次擡起斟滿酒杯,鄭重其事道,“那麽這第三杯,就當成是我對你的賠罪。”
說完,他就仰頭一盡。
茅臺辛辣但入口卻柔,可江川卻宛若吞下一口刀子一般,喉嚨被割地鮮血淋漓,口腔當中血腥難咽。
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地崩潰,看向任西洲勉強微笑道,“婵教授,今日便聚到這裏吧,公司還有事,改日再陪您喝個盡興。”
任西洲瞳孔怔愣地一顫,但他卻随即露出冷漠神色,“那便這樣,江總不送。”
随即他便起身離開。
宴席散盡,形單影只,江川在他走後忽然抓起桌上的酒盅沖着滿桌杯盤狼藉狠狠砸了下去。
碰的一聲巨響,好好的白瓷四分五裂,就如同難圓破鏡一般。
江川表情冷硬地孤坐原地,也不知道是過去多長時間,好似困獸一般蜷縮起脊背伸手捂住眼眶,在燈火搖曳當中,落下兩行清淚。
夜晚下起淅瀝瀝的小雨,江川叫了個代駕來把車開回去,他坐在後車坐上打開車窗,任由冰冷雨點拍打在自己的臉頰上,企圖用這樣的方式來保持清醒理智。
然而沒想到的是,夜半三更竟然發起了高燒,不過一想也是,醉酒吹風又見故人,樁樁件件沒一個省心。
江川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蜷縮在沙發上迷迷糊糊聽見有人敲門,他甚至還不等強撐着坐起,便聽見密碼鎖滴的一聲響。
不速之客闖入進來,宿南塵瞪着眼看他,“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
江川現在發着高燒,沒氣力跟他糾纏,揮了揮手想要送客,卻沒想到一把被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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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南塵感受着掌心不正常的熱度,聲音更加驟怒,“你在發燒!”
江川抱着抱枕從沙發上爬起來,看他翻箱倒櫃找藥箱,于是指了個方向,“在五鬥櫥下面。”
一會後宿南塵掌心托着兩粒藥片,另一只手拿着杯溫水送上前來,譏諷着說道,“江總可真讓人省心啊,明明今天挨揍的是我,倒下的竟然是你。”
江川吞了藥片,又喝了兩口水,不緊不慢地問他,“來找我幹什麽?”
“不讓我去公司,只能來這裏煩你。”宿南塵往單人沙發上一坐,冷冷瞟着他,“那你呢?聽小陳說你今晚去見專家,怎麽把自己折騰發燒了?”
一提起這個,江川就有口難言,只悶悶放下手中水杯。
而這個時候宿南塵盯着他開口,“知道麽?我托人去打聽了,此次評标的專家就是——”
“任西洲。”江川搶先一步答道。
宿南塵晦暗不明地看着他,好半天後才哼笑一聲,“那怪不得今晚這麽落魄,原來是老情人相見。”
江川假裝自己聽不出他的譏諷,轉頭看向牆角用來裝飾的花瓶。
“那你現在怎麽想?”宿南塵修長的手指抵着自己的太陽穴,似乎在思考現狀,“主動放棄招标?還是任由廢标?”
江川回答地斬釘截鐵,“不能放棄。”
可如今他們連資格審查都過不去,更別提上臺講标參與評标。
而就在一籌莫展之際,只聽宿南塵忽然開口,“江川,要和我談戀愛嗎?”
江川猛地擡起頭,眸光瞬間變得不善起來,他嘴唇不由得一顫,“什麽?”
宿南塵知道自己在趁人之危,但他從不掩飾自己的卑鄙,只是在這時挑了挑眉梢道,“你知道自己現在不能跟任西洲再産生任何瓜葛嗎?”
江川确實不能再跟任西洲産生任何瓜葛,一旦他們的前塵往事被發現,不僅會面臨廢标的風險,甚至影響“歸一”在行業內的口碑。
公司上層主管與評标委員會的專家搞在一起……這如果都不叫暗箱操作應該叫什麽?
“答應我……”宿南塵在這時撫摸上江川的手背,眼神深邃而又熱烈,“我會動用一切資源幫你解決問題……”
只聽啪的一聲,江川直接将他的手背給甩開,“免了,不用。”
宿南塵卻并不在意,只嘲諷般一笑,“那你……要看着自己八年以來的辛苦付出就這麽付諸東流嗎?”
江川在這時死死咬住唇角,窄瘦的脊背細細顫抖就如同要行将繃斷一樣。
八年前,他放棄了自己年少而又青澀的愛情,選擇了同大哥二哥一起建立“歸一”。
未曾想……時至而今,竟然又再度面臨同樣的抉擇……
也不知道是流逝多少時間,江川就好似求助一般擡起頭來,而宿南塵的嘴角也不由揚起一絲勝券在握的笑容。
他嗓音脆弱而又顫抖,“競标不能被廢……”
但是下一秒鐘,江川的眼神瞬間又堅定起來,“但是任西洲,我也不放棄!”
“成年人從來不做選擇,這一回我全部都要!”
江川直接訂了當晚的機票,他要飛去海城,與競标委員會的專家們現場面談。
卻沒想到宿南塵在他這吃一次癟還不夠,竟然還橫插一腳。
“你……”在去往機場的車上,江川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宿南塵,瞳孔不斷震顫。
“你現在的身體根本不适合工作。”宿南塵還振振有詞,他将個暖手寶放到了江川掌心,然後跟個大爺似的往椅背上一靠,“我跟過來,只不過是為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江川眸光微斂,他不願意與宿南塵牽扯太多,于是幹脆道,“回去以後,我把股份讓給你10%。”
然而宿南塵一聽便笑了,“你大哥讓了10%給顧哥,你現在又要讓10%給我,合着你們江家兄弟就只會這麽一招呗?”
江川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只能攥緊安全帶沉默不語。
“拜托你搞清楚,老子喜歡你是老子上趕着,不代表你就欠我什麽。”宿南塵握着方向盤,直視着前方道路,“我喜歡你是我的事,你回不回應是你的事,這是兩個課題。”
江川被他說得心生愧疚,但是宿南塵緊接着就笑了,“你還是太單純了,資本家哪有你這樣心軟又善良的?”
江川擡頭看他一眼,想說自己已經變髒了。
他想起任西洲丢下來的那方手帕,如今已被自己洗涮幹淨貼身放在胸口,下意識擡手摸了摸才感覺到片刻安心。
專家委員會不止任西洲一個專家,挨個打聽挨個問,總能探出點口風,在開标之前任何一次見面都能夠積累勝算。
所以江川才會這般風塵仆仆來到海城。
從機場走出的那刻,站在堅實的土地上聞到熟悉的腥鹹海風,他當真有一種重歸故裏的感覺。
沒有帶小陳,宿南塵便充當秘書,此時妥帖說道,“酒店已經訂好,我們打車過去。”
江川卻在這時扭頭看着他,“我想去看看江氏大樓。”
江氏集團作為海城霸主一般的上層權貴,早在四十年前便已經在寸土寸金的地界蓋起摩天大樓。
江川坐在出租車裏透過車窗遙遙看着粼粼閃光的高大樓宇,心中已是千帆過盡、滄海桑田。
出租車司機還一個勁介紹道,“看這大樓,氣派吧?跟你們講,老板那叫一個牛逼啊,一開始只不過是碼頭碎催,結果卻翻身得勢迎娶白富美老婆,甚至還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
成家立業,子女承歡,不知是天下多少普通人的畢生夢想,然而江川身為夢中人,聽了之後卻只能苦笑着感慨,“是啊……多牛逼啊……”
他擡手關上了車窗,不再投去任何目光。
都說父母與子女之間從沒有隔夜仇恨,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然而事實當真是如此麽?
所有少年應該都能共鳴哪吒自刎這一出戲,他們聲嘶力竭地跟父母吼過吵過,在深更半夜崩潰大哭過,那時心裏簡直恨不得剔骨還父割肉還母一般徹底決裂。
最終在一次次的碰撞當中,變得冷硬寡言,不再對父母敞開心扉,随着時間飛逝,離家求學出門工作,成為了父母口中長大離巢的鳥兒。
國人的特點就是含蓄、內斂,甚至連劇烈爆發之下,他們拔劍四顧,都也只會感覺到茫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讓自己變成這樣,自己究竟該向什麽複仇,而自己手中這把劍究竟該斬向何處。
其實劍鋒最終都往往斬向了自己,就如同哪吒自刎一般。
但江川如今卻緊握着劍鋒,終有一日他要篡奪江氏的半壁江山,他要把江暨視若珍寶的東西給毀掉,他要讓這老東西嘗嘗當年自己受過的苦!
此恨綿綿無絕期,他為此可以蟄伏隐忍十年甚至二十年,只要江暨露出哪怕一絲破綻都會毫不猶豫沖上去給予斃命一擊!
所以必須要拿下這一場招标,用最堂堂正正地方式對老畜生宣戰。
到酒店休整片刻後,他們便啓程出發去拜訪,大概這段時間門檻已經被踏破,好幾位上了歲數的專家全都煩不勝煩地閉門謝客。
其中一位稍顯年輕,在江川的強烈攻勢之下,終于吐露一點口風,幾乎是謹小慎微道,“你們不用做什麽準備……不過都是白費功夫。”
江川和宿南塵彼此對視一眼,全都意識到了不妙,而專家就在這時把門咣當一聲關上。
不知道吃了多少次閉門羹,江川心中大概有數,在回酒店的途中點燃一根香煙,就這麽吞雲吐霧地開口道,“恐怕是串标。”
所謂串标——就是甲方與乙方相互串通騙取中标。
不過想想也是,江氏集團在海城是如同龐然大物一般的存在,怎麽可能沒有點人脈和手段?
會堂堂正正才顯得可笑。
宿南塵不太放心地看他一眼,“怎麽辦?”
江川吸了兩口後,在煙灰缸裏掐滅了煙頭,看着他忽然勾起唇角,“不還有個專家沒有拜訪麽?”
宿南塵挑了挑眉頭,“誰?”
“任西洲。”江川在這時如同變魔術一般掏出張名片,“我們的婵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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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