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新的生活”
城郊的兒童福利院。
“你以後不要這麽晚過來了,這裏位置偏,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的。”舒辭坐在秋千上,不好意思地對趙芳雨說。
“你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趙芳雨頓時來氣,把禮品袋塞到他手裏,抱起雙臂不肯說話。
“我過得挺好的呀……”舒辭笑眯眯地道謝,低頭打開袋子,看見裏邊有一盒抹茶慕斯,還有一對小挂件,是鯨魚和企鵝。
“好什麽好。”趙芳雨撅起嘴小聲嘟囔。“你最近還會頭疼嗎?”她提高音量,扭頭嚴肅地盯住舒辭的臉。
“沒、沒有……沒事的……”舒辭故作鎮定,不敢擡頭對上趙芳雨的眼神。
趙芳雨料到他不肯說實話,拿他沒轍,擔憂地叮囑:“等你那個什麽拆遷補償下來了,就馬上去醫院接着治療,聽見沒有?越拖越嚴重的,你還想不想當老師了……”
“知道啦,現在又不影響正常生活的。”舒辭沖她笑了笑,摸摸右半邊腦袋。
“我才懶得管你!”趙芳雨嘁了一聲,別過臉去,偷偷紅了眼眶。
“這個企鵝好可愛啊,”舒辭慢吞吞轉移話題,把挂件捧到手裏,戳了戳小企鵝圓滾滾的肚子,“今天店裏送的嗎?”
“我小姨他們家去海洋公園玩了,給我帶了點紀念品。大只的玩具我猜你也沒地方放,就送你這個咯。”趙芳雨癟着嘴哼哼,鞋尖蹭着地上的石子。
聽到海洋公園,舒辭短暫地恍了神,捏住企鵝又放開,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動得很僵硬。他再次跟趙芳雨道謝,保證回去就立刻挂在包上。
“今天好多人去海洋公園玩欸,快交班的時候,我看見好幾個進來買蛋糕的家長手裏都拎滿了紀念品。”趙芳雨很快就消氣,慢悠悠晃動秋千,“要不是今天上班會有獎金,我也跟小姨一起去玩了。店裏好多小孩子,累死我了……”
“好像是有兒童節活動吧。”舒辭低頭揉企鵝,悶悶地說,“上周被領養走的一個小朋友,下午給我打電話了,說爸爸媽媽帶她去了海洋公園,很好玩。”
“我還看到一個大叔,抱着這——麽大的抱枕,”趙芳雨展開手臂比劃,“看上去跟他好違和啊。那個海豹那麽可愛,結果他一臉兇相,看着脾氣好差,白長那麽帥了……”
舒辭安靜地聽她碎碎念,思緒漫無目的地游蕩,但始終小心翼翼避開中心的黑洞,在海洋公園和甜品店門口晃一圈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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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奇了怪了,他看着好有錢啊,怎麽會來我們店裏臨時買生日蛋糕,還随便挑了一個……有錢人不都會提前訂做嘛,花大價錢搞個三四層的中看不中吃的大蛋糕,再插個情侶小人兒什麽的……”
手一僵,企鵝滾到地上。舒辭慌張地跳下秋千去撿,蹲在地上抓了好幾次才拿起來,右手不住地顫抖。
“他……是買給自己的嗎……”舒辭忍不住發問,遲緩地坐回秋千上,埋着腦袋用力擦拭企鵝沾到的土,心被狠狠攥緊了,懸吊在崖邊搖搖欲墜。
“不是吧。”趙芳雨沒注意到舒辭的異常,擺動雙腿,讓秋千晃動幅度更大了些,“我看他手上有戒指欸,應該是買給女朋友或者……老婆?他要了二十四歲的蠟燭,總不可能是給自己的吧,我看他四十二歲還差不多……老牛吃嫩草哦,怎麽這麽随便吶真是,好歹用心挑一下……”
秋千一來一回晃動,鏈條吱呀作響。趙芳雨的抱怨被風斷斷續續吹進舒辭的左耳,變成灌了水的氣球浮浮沉沉,落不到該去的地點。企鵝勉強擦拭幹淨,白色文化衫沾了泥土,舒辭覺得腦袋又開始痛,鐘翊失望、憤怒、厭惡的神色從右眼入侵,噩夢裏的拳頭仿佛又要真實地打下來。
“還有……哎?!”趙芳雨蕩到高處,瞥見舒辭在發抖,連忙穩住秋千,緊張地沖到舒辭面前問他怎麽了。
“沒事的……”舒辭抹掉額頭的冷汗,對趙芳雨努力擠出很勉強的笑容,“今天有六一彙演,忙了一天了,可能有點累……”
“那你趕快回去休息!”趙芳雨懊惱不已,抱住舒辭的胳膊将他扶下來,往宿舍走,“我改天再來看你。”
舒辭再三保證自己沒有大礙,柔聲柔氣地跟她争辯,推着她往大門走,送她去公交站等車。院裏的路燈不多,舒辭沒看清臺階絆了一跤,又被女孩揪住嚷嚷了一頓,叮囑他抓緊時間回醫院檢查。
“明天十點芋頭要去做絕育,你別忘了來啊,她可想你了。”趙芳雨低頭撥弄腳邊的小石子,氣呼呼地鼓着臉頰,不想看見舒辭假裝什麽事也沒有的傻乎乎的笑容。
“知道啦,我會早點過去的。她這幾天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再這麽說我就把她送回來跟你擠一間破宿舍!”趙芳雨不高興地瞪了舒辭一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麻煩不麻煩!芋頭很乖的,我們家都很喜歡她的,怎麽能叫麻煩呢!”
“而且、而且我又沒別的事可以幫到你了……”女孩忽然哽咽,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舒辭慌了,手足無措地翻找紙巾。“你願意幫我照顧芋頭,就已經幫到我很多啦。”他細聲安慰,笨拙地把紙巾摁到趙芳雨臉上,給她擦眼淚,“我能留在這裏不也是你幫忙的嘛,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能住哪……”
“那、那你以後打、打算怎麽辦……”趙芳雨癟着嘴哭得一抽一抽的,“就一直待在福利院麽……”
“我不知道……”舒辭垂下手臂,低頭茫然看着路燈邊的一簇雜草,“我有看到Z市有個島缺小學老師,門檻不是很高,我有點想去試試看……”
“那是什麽地方啊,是不是很遠?”趙芳雨哭得更厲害了,“那你以後還回來麽?我、我是不是見不到你了……”
“我還沒想好呢。”舒辭無措地把整包紙巾塞給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公交車即将到站,舒辭叮囑趙芳雨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之後要跟他說一聲。女孩用力抱住他,眼淚還在吧嗒吧嗒地掉。
“你這麽好,怎麽會有人舍得欺負你。”
舒辭怔住,手臂僵硬地伸直了,不知道該擺在哪兒。“是我先做錯事啦,不能怪別人的。”他慢吞吞安慰,神色悵然,“我現在很好呀,沒有關系的。”
趙芳雨又想兇他,舒辭連忙哄她上車,後退幾步,笑着對她揮手。車開走了,嘴角也慢慢墜下,舒辭收起笑容,沿着凸起的盲道小心地往回走。
在最期待的生日那天捱過了最漫長、可怖的噩夢般的十分鐘後,沒有什麽能再打倒舒辭了。
老天奪走了他很多東西,但留給他很耐打的身體。他昏迷了半個小時,爬到卧室把吓壞了的芋頭抱在懷裏,又昏睡過去,之後順利地在天亮時醒來,右半邊腦袋很痛,不過勉強能保持清醒,知道自己應該去醫院看看。但芋頭被關了太久,受到了很嚴重的驚吓,需要他寸步不離的陪伴。舒辭簡單地處理了自己的外傷,在公寓抱着貓躺了一天,鐘翊沒有回來過。
第二天他去醫院做了基礎檢查,右手手指被畫框砸傷了兩根,右耳鼓膜受損,聽力有點影響,其他不算太嚴重。舒辭有點後悔當初為了省錢沒交兩百塊錢的學校醫保,厚厚一疊繳費單沒法報銷,少得可憐的積蓄無法支撐住院觀察的費用。他包紮好傷口就跑了,沒有聽醫生的話。他還欠了鐘翊很多錢呢。
金亞灣的公寓總歸是鐘翊的,他再怎麽嫌舒辭住過會髒,遲早還是要回來拿東西。舒辭努力地打掃、收拾,比以往任何一次家政服務都要認真,但右手不方便幹活,腦袋和耳朵也疼着,忙一小會兒就得躺下來休息。他斷斷續續花了好幾天才完工,又去醫院換了次藥,期間鐘翊一直沒有出現。
舒辭想,如果早一點跟鐘翊說實話就好了。在鐘翊還沒對他那麽好之前,在自己還沒那麽貪心之前。橫豎都會被讨厭、惡心,早一點被趕走也好,早一點死心、早一點清醒過來,不至于落得今天的下場。
鐘翊的拳頭打下來很痛很痛,舒辭才意識到平日那麽沉穩可靠、對他那麽溫柔的鐘翊也是會發火的,生氣的時候不用管人死活,下手不會留情。舒辭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也實在沒有什麽可辯解的。是他欺騙再先,鐘翊給了他那麽多機會,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謊,辜負鐘翊的信任。二十二歲的生日依然沒有人為他慶祝,都是他咎由自取。
舒辭帶着芋頭順利地離開了金亞灣,回到破破爛爛的城中村。芋頭很乖,很快适應了沒有進口貓糧和罐頭零食的平凡日子,睡在舒辭裁剪的紙箱子裏,吃很普通的食物。舒辭短期內沒法去蛋糕店打工,也不好意思一直請假,就随便找了個借口辭職,窩在家裏休息。
他本來想留張欠條,用拆遷補償款還鐘翊的錢,但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其他住處,搬不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拿到錢。他只好把母親為他辛苦攢下的錢拿出來,應該足夠。這樣他和鐘翊從此就互不相欠了。
一個多月後,舒辭拆掉了夾板和紗布,臉上的瘀傷都已經褪去,從鏡子裏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最初方洲和楚彥廷給他打過很多電話,他不敢接,後來就沒人再找他了。失去鐘翊對舒辭來說其實歸根結底沒有什麽影響,他一直過着省吃儉用的普通人的生活,在金亞灣的那段日子就當是不夠圓滿的夢,被現實砸醒了就醒了吧。鐘翊的世界本來就不是舒辭這樣的人可以涉足的,即便鐘翊也是由母親一個人帶大,也吃過很多苦,也失去了母親,但他早就衣食無憂、高人一等,和舒辭不一樣的。
舒辭的喜歡不值錢,不能抵消他因為貪心和軟弱犯下的錯。鐘翊對他的好也算不了什麽,比舒辭更聽話懂事、會做家務的人有很多,比他好看的、至少外表配得上鐘翊的人更多。鐘翊沒有那麽需要舒辭,很快就會忘掉他。
以前舒辭是怎樣熬過來的,未來也可以繼續那樣走下去。只是母親不在了,錢不多了,右手還握不住筆,右耳聽力沒有恢複,右眼視力又出了問題。他找不到新的兼職,并且依然沒辦法參加教資的面試,思來想去,他跑到兒童福利院做義工,一周固定三天,陪小孩子玩游戲,給自己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
就在兩周前,舒辭碰到了随社團來做志願者的趙芳雨,被她抓個正着。女孩一見到他就哭了,問他為什麽一直聯系不上,以為他出了什麽事。舒辭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會有人惦記他,手足無措,很笨地安慰女孩不要哭,他沒有事。
但趙芳雨心細又直率,舒辭在她兇巴巴的追問下,被套出了很多真話,比如受了傷、缺錢、沒有工作、要找地方住。女孩沒有信他“被車撞了”的鬼話,用眼淚要挾後,暫時被“因為欠錢被人打了”這個理由說服。她有親戚在福利院上班,可以讓舒辭做全職的臨時工,沒多少錢但提供食宿,能讓舒辭撐到拆遷補償發放的那天。
宿舍很小,不适合養貓,芋頭只能暫時寄養到趙芳雨家裏。舒辭說了很多遍謝謝,掉了比女孩還要多的眼淚,不知道以後該怎樣回報。
母親的遺物大多寄回了外婆家,家具都很舊了,沒有二次利用的價值。舒辭收拾出來的東西很少,連宿舍都堆不滿。他很喜歡福利院的工作,覺得畢業之後可以嘗試轉正,一直幹下去。但離開A市,去陌生的小城市教書,開始徹底的新生活,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
舒辭坐在小床上,慢吞吞地吃抹茶慕斯,企鵝和鯨魚挂件擺在床頭,旁邊是用芋頭掉的毛戳成的翻版小芋頭。
他害怕趙芳雨描述的戴着戒指、去過海洋公園、買生日蛋糕的男人是鐘翊,又希望那真的是過上新生活、忘掉了舒辭的鐘翊。但那都和舒辭沒有半點關系了,兩個世界的人要再也不産生交集,是很容易的事。
舒辭挪開枕頭,拿起壓在底下的平安符,和一張保存在塑封膜裏的、沾了血跡的畫。他和鐘翊沒有拍過合照,唯一的紀念是這張勉強算得上全家福的簡筆畫。鐘翊不要了,舒辭就從支付寶把那五萬塊錢還了回去。
大樹不缺無家可歸的小鳥的光顧,抖一抖枝葉,小鳥就知道該離開了。
舒辭把畫放回枕頭底下,拿上童話書,去給小孩子們講昨天沒說完的睡前故事。
雖然不甜但還是520快樂!
倆人馬上(也許大概)就能見面了,老鐘再難受會兒吧_(:* ?∠)_
趕畢設太忙了更新快不起來,我在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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