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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每日像條大魚一樣被養在王城裏,平時無所事事地四處游蕩,到了飯點就自己順着環城的河水游回王帳後面,專門有奴隸在那裏給他準備好吃的。
他成天傻吃傻睡,假哭假笑,偶爾發情被人一腳踹個跟頭,始終是天性懵懂的。雖然長着一副人面孔,也算是勉強聽得懂人話,卻始終沒什麽靈性,是個像人的動物。
此時,他在地下發現了一個人,感覺很奇怪,好奇地使勁扒着泥土伸着脖子往裏看……然後把自己的腦袋卡在了自己扒出來的縫隙裏,急得亂撲騰,泥土稀裏嘩啦地往下掉。
阿姝由于方才的如釋重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前陣陣發暈,一口氣也是強撐着。
那“啊啊啊”好不容易将腦袋拔了出來,用力撲騰了一下,一看這“黑乎乎”的人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地上倒氣,似乎也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便覺得無趣得很,地面上的窄縫還卡得他脖子生疼。
鲛人沒了興趣,轉身要走。
阿姝才緩過來一些,一看他要走,頓時急了,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此時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路達和她提起過的、鲛人吃死屍的故事,立刻心生一計。
她需要制造動靜。
事到如今,阿姝算是想明白了,自己大概是只有死路一條,要麽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裏,要麽被東海王發現,當做奸細處死,沒有別的出路。可是那将她囚禁此處的城主不一樣,城主不想把事捅出來,或許單純是出于師徒的情分,或許是為了不在這樣的戰時叫王與督騎沖突造成人心動蕩、讓敵人趁機而入等更複雜的理由。
她想明白了這一點,就發現無論怎麽樣,只要她被人發現,那麽城主就輸了。
阿姝并不怕死,只是怕自己沒能完成使命。她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荊楚把她和她的家人從人販子那裏買下來,叫他們團聚,又教給她本事,她就是死十次也難以報答那位首領……何況她的老父和哥哥還都跟着首領在部落裏生活,常年奴隸的生活給他們的身體造成了無法逆轉的傷害,父親的眼已經快要看不見東西了,哥哥被人打折了一條腿,即使得到了自由,也要靠部落接濟才能活下去。
她總要顧及到他們。
狐貍就是這樣,借着天生的狡猾躲躲藏藏,可是一旦發現躲不過了,也是會魚死網破的猛獸。
阿姝這樣想着,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腕,硬是在上面啃下了一條深深的血口子,血噴了出去,腥味頓時散開,嗆得她有些頭疼。
鲛人本就食肉,不然也不會長那一口利齒,驟然被血氣一沖,就像聞了腥的貓一樣,老老實實地被召喚了回來。
他試探地又把頭湊近裂縫,見阿姝已經靠在牆角,一動不動了,他側耳細聽,聽不到她呼吸的聲音,只能聞見裏面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重,鲛人的呼吸也随之粗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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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瞳孔在黑暗的地方慢慢擴大,鼻翼聳動着,随後類似人的雙手上長出了長長的指甲和堅硬的鱗片,快速地挖了起來。
鲛人常年生活在水裏,本來并不食用熟食。盡管這只“啊啊啊”十分獨樹一幟,賴在獸人的城池裏不肯走,并且對烤肉情有獨鐘,但他骨子裏嗜好血腥味的習慣卻還在。
可惜鲛人并不如獸人那樣擅長戰鬥,也沒有鳥人那麽聰明,眼下他是被打服了,不敢吃活人罷了,死人……還是可以解解饞的。
鲛人以為閉住氣的阿姝已經死了,他極快地扒拉開了一個能讓人鑽進去的洞,然後順着爬進了關押阿姝的地方。
阿姝喉頭滿是腥甜,強忍着不嗆咳出來,她覺得自己是真的快要死了,可她不能前功盡棄。
這時,鲛人微帶水腥氣的味道湊了上來,冰冷的鼻尖抵上了阿姝流血不止的手腕,猶豫地打量了阿姝片刻,小心翼翼地低下頭,舔了她的手腕一口。
緊閉雙眼的阿姝将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眼中微光流露,她盯住了鲛人毫無防備地彎下的脖子。
“啊啊啊”已經張開了嘴,呲出了他的尖牙,阿姝也慢慢地尋找着機會——她的腿被綁住,手被廢掉,唯一的武器也是牙齒,和她不顧一切的心。
人們只有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才會不顧一切地用上最原始的武器,它們聳人聽聞,但是行之有效,這或許……也就是依然有一部分獸人保留着獸身的緣由吧。
這日奴隸照例給鲛人端上了一盆烤肉,放在池邊,可是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便以為那鲛人是又跑出去吃髒東西了,奴隸照顧鲛人良久,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寵物,因此十分不高興,就順着水路,一路尋找過去。
走了約莫有一刻的功夫,奴隸聽到了一聲尖銳的慘叫。
他與鲛人打交道時間長了,自然知道,那種特殊的聲音并不是獸人發出來的,奴隸吓了一跳,腳步遲疑了一下,連忙疾往那聲音的方向走去,還沒走到近前端詳仔細,便只見人形的鲛人不知從哪裏一躍而出,滿臉血淚橫流,脖子上有一道血口子,口中發出嘶啞的叫喊,随後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水裏紅了一大片,把鲛人疼得像魚一樣在水裏拼命地翻騰跳躍,斷斷續續地嗷嗷直叫。
青良所住之處并不太貼近其他民居,可這樣大的動靜卻也是有人聽見的,陸陸續續地有人趕過來查看是發生了什麽事。
直到重重的人影擋住了那縫隙裏漏下來的光,阿姝才放松地任自己暈了過去,她知道,自己已經暴露在了天光之下,就是死,也無所謂了。
長安還不知道阿姝已經在她自己的刻意謀劃下,被人發現了。
阿姝錯估了他,他也同樣錯估了阿姝,阿蘭去世以後,除了醫師阿葉,他并不大接觸其他的女人。在他的印象裏,女人始終是只有兩種,一種是像年幼時候照顧他的阿妍一樣的好女人,一種是像木匠的老婆一樣的壞女人。除此以外,他連她們或美或醜也不是很評判得出。
只是覺得好女人有時候很柔弱,容易受到傷害,需要別人照顧保護,而壞女人大多十分狡猾,貪生怕死,喜歡躲在後面害人。
他覺得阿姝一定也是這樣,可惜他錯了。
然而他眼下即使是知道,恐怕也顧不得阿姝的事。
卡佐就在他不遠的地方,長安側身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心裏盤算着該如何才能将卡佐囫囵個地弄出來。他摸了摸自己受傷的手腕,覺得似乎腫得更厲害了些,一碰就疼,他現在已經明白,恐怕右手并不只是關節脫開了,恐怕是傷到了骨頭。
他不知道自己的令牌能不能把人帶走,也不知道萬一露陷,他能不能全須全尾地把自己跟卡佐弄出去。
長安左手的拇指輕輕地搓揉着右手的手腕——卡佐即使瘦成了一把骨頭,也是個大個漢子,瞧他的樣子,恐怕不能自己走出去,得靠自己背着。他一只手腕傷了骨頭,左手并不像右手那麽靈便,帶着這麽個人,可怎麽辦?
長安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混了進來,成功地看到了自己應該看到的事,知道了卡佐在哪裏,甚至知道了敵人的組織與手段,眼下他最明智的選擇,應該是默不作聲地退回去,怎麽進來的就怎麽出去,立刻去找陸泉他們,給那荊楚殺個措手不及的回馬槍。
他做了幾年的城主,縱然一開始如何磕磕絆絆不識俗務,現在也明白了什麽叫做“大局”。
依然有被吊在山洞頂上的男人被打得哭爹喊娘,依然是詭異的仙境般舒适的小隔間裏承載着所有惡毒的目光,腥味與臭味不停地飄進他的鼻子,其中還混合着一絲女人身上的馨香和淡淡的甜……
長安靜立良久,忽然微微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随後他撕下自己身上的一條衣服,将受傷的右手腕牢牢綁好稍作固定,左手提着他的短刀,藏在了袖子裏,若無其事地藏身的地方走出來。
有時候,孩子犯錯誤是因為不懂事,大人犯錯誤,卻是因為不得已而為止,明明知道是錯的,偏偏要這樣做——長安心裏想,大概還是因為自己有點笨的緣故吧。
立刻有幾個警覺的人将他攔住,問道:“你是誰?來這裏幹什麽?”
長安目光掃過這幾個人,神色極其倨傲地一句話也沒說,擡手指了指卡佐所在的地方,又摸出了懷裏的令牌,在幾個人面前一亮,目不斜視。
對方接過他手中的令牌,拿在手裏颠三倒四地反複核實,之後又詫異地擡頭去打量長安的臉,仿佛能從令牌上看出主人的長相,忽然開口問道:“叫什麽名字?”
長安擡眼瞟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說話。
那人不知他根底,只覺得這單薄的亞獸男人眼中的光芒和周身的氣度讓他有些不舒服,莫名地便有些怕他,見他不說話,便猶豫了一下,還是将令牌丢回到長安懷裏,嘟囔道:“神氣什麽?”
幾個人讓出了一條通道,長安心裏松了口氣,挺胸擡頭絲毫沒有一點心虛地往裏走去。
他扶着卡佐出來的時候,依然經過門口的幾個人,那些人驚訝地看着他撐着半昏迷的卡佐一步一步地走出來,甚至有人小聲議論道:“亞獸?好大的力氣……”
長安頭也沒擡便要經過他們,只聽一人叫住他道:“兄弟,慢着,我們這裏人進出嚴格,便是首領要見此人,你也須得先登記好。”
長安擡起眼,只見那人手指處有一盞燈,燈下是一大塊光華的牛皮,上面寫着字,分別是幾號,多長時間。
長安瞥了一眼卡佐腳下的編號,在上面寫下編號,時間則随便抄襲了上面一條記錄,匆匆寫完,便将卡佐背在背上,往外走去。
那叫住他的人原本神色懶散,剛想将燈拿下來的時候,卻無意中掃了他的字跡一眼,忽然神色一肅,大聲道:“你站住!”
長安背對着他停住腳步,左手握緊了刀柄。
那人厲聲道:“你拿着首領的令牌來找人,可是首領找人從來都只有一時三刻,若是有問題超過這個時間,或者人不再送回來,他定然派人來補牌子,什麽時候有過兩時的規矩?你是什麽人?從哪裏混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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