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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是布冬反應快,這來回三十多裏的路,等山溪布冬等城主帶人快馬加鞭地趕到時,也已經是良久之後的事了。

身處最混亂的戰場中的華沂本性謹慎多疑,何況面對着荊楚這樣的對手,別說是聽見哨聲,就是他親眼看見荊楚的人,都要仔細掂量一番是真是假,然而這一回,他确實完全被動地上了這個“當”——為了撕開那棘手的重甲鐵人的包圍,華沂本是命陸泉與茗朱各帶一支人,從兩邊将這些鐵甲人引開,那茗朱原本混在人群中,正看見了卡佐,便登時鬼迷心竅似的命人趁亂将卡佐殺了,誰知過了沒有片刻,他就看見了華沂的信號火焰打那邊升了起來,茗朱立刻心裏一涼,知道自己闖禍了,并且他懷疑華沂已經知道了。

正是因為這樣,哨子響起來的時候,茗朱才不顧一切地帶人往那個方向沖,他滿腦子都是如何立功、将殺自己人那件事功過相抵地圓回來,并沒有想到華沂的本意是叫他們聚攏。

他這一手不要緊,可無意中又坑了華沂一回——原本有些要聽從命令的人,一見他們這麽多人都兇神惡煞地往哨聲的方向湧,也不知出了什麽事,便就這樣糊裏糊塗人雲亦雲地跟着過去了。

且說戰之道,三人齊步尚且勉強,五人便難以齊整,更遑論這千軍萬馬混亂不堪的局面,一旦有誰出了一點問題,後果可能被人數放大無數倍。

華沂覺得自己的腦門都在發涼,抱着長安的手不禁緊了緊——整整一宿,他們看似來得出其不意,攻擊銳不可當,卻仿佛從頭到尾都在荊楚的算計中。

他不知道荊楚是怎麽做到的,也不知道荊楚在想什麽,就像他至今仍然不明白,當年荊楚是準備了多少年,又用了什麽手段,才能一擊得手,做出那樣醜惡……卻也不可思議的事。

那個男人,他仿佛一輩子都在做不可思議的事。

一時三刻之後,茗朱便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陷入了一個沼澤中,對方的人實在太多了,那些重甲鐵人像是無可攻克一樣地站在那,很快便将茗朱帶的人給沖散了,叫他顧頭顧不得腚起來。

茗朱畢竟年輕,陰謀詭計雖然如同與生俱來的才能一般,可對這種陣仗到底是亂了陣腳,他知道自己已經一只腳踩進了泥潭裏,卻是回頭看不清自己陷得有多深,擡頭看不清前面的出路,本能地踟蹰害怕起來。

可是戰場上的事,說是瞬息萬變也不為過,生死一線,那有時間給這些陰謀家深思熟慮?運籌帷幄的通常自己并不到戰場上來,上了場,拼得就是勇氣與運氣了。

若是沒有當機立斷的才能,那便得有千萬人吾往矣的戾氣,茗朱不明白這個道理——此刻別說他面前是一群鐵人,便是一面鐵牆,他也得想辦法從中間穿個洞過去,這樣還有一線生機,一旦退卻,先敗了自己的膽量,非得兵敗如山倒、被人在亂軍中砍成肉醬不可。

也許荊楚真的是把這些獸人都看透了。

好在陸泉早年便跟着華沂,腦子有幾分清明,并沒有跟着茗朱的人瞎起哄,他約束手下人,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了華沂身邊,用力抹了把臉,問道:“王,我們下一步可怎麽辦?”

“怎麽辦?”華沂低低地反問一句,過了片刻,冷笑道,“自然是涼拌吧,我算是想通了,方才吹哨子的定然不是荊楚其人,他此刻恐怕在某個地方龜縮着等着看我們的笑話呢。”

陸泉一呆,問道:“那……如何是好?”

“沒辦法,茗朱那邊至少叫我們折損三分之一的弟兄,我們本就就不以人數見長,加上他們的人雖然高手不多,卻有那讨人厭的重甲還有那群逢人就咬的瘋子,眼下硬拼,恐怕是拼不過他們的。”

華沂并沒有慌——至少看起來并沒有慌,叫陸泉也跟着他放松了下來。

只見他頓了頓,又道:“方才我遇見了卡佐,瞧他的裝束,應該是潛入了對方的地盤,本打算刺殺荊楚,那說明對方的主帳原本應該就在這附近。你想,荊楚一個亞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是躲自然要靠人保護,且不能太大張旗鼓……這會衆人都在往西南角湧,我推算,他不敢完全逆着人流,否則登時便會被人察覺出不對,他定然是在某一個階段順着人流走的。”

陸泉眼珠一轉,立刻道:“方才茗朱正是自東北往西南沖,王的意思是……”

華沂心思急轉,立刻便明白了——陸泉與茗朱方才分別占住了東北西北兩邊,茗朱走對角奔着另一頭去了,想來很多人都是人雲亦雲一般地被他帶過去的,包括敵方的人,這也就是為什麽陸泉從另一邊到自己身邊稍近,卻眼下才剛到的緣故,肯定是中間險些被人流沖斷,拖了他的速度,那麽荊楚是在……

“往南——哦,那還有片小林子,他奶奶的,這王八蛋大概早就想好了退路。”華沂磨了磨牙,對陸泉道,“找幾個好手……不,我要你親自帶人去,從東邊繞過去,給我搜!我們擒賊擒王。”

陸泉先是眼睛一亮,下一刻華沂卻又潑了他一盆涼水,華沂嘆道:“我們已經失了先機,眼下是背水一戰,你要是成功了沒別的話說,要是我想錯了或者你做錯了,今日也就不必回去了。”

陸泉神色一凜,飛快地領命而去。

華沂掃視他剩下的人手,心裏大約有了數,包圍是絕不夠的,硬拼是拼不過荊楚那些古怪的重甲人的。他将目光投向茗朱的方向,那裏亂哄哄一片喊殺,什麽也看不清。而後華沂慢慢地開口道:“都往山谷邊上撤,盡量上山。”

最先聽見的侍衛聞言一驚——這是要不戰而敗麽?獸人族可自古沒這個規矩!

然後他聽見了華沂的後半句,華沂接着道:“山谷多林,眼下正是冬天幹燥,準備助燃的東西,萬一陸泉不成功,便直接放火。”

這是要自斷其腕麽?那侍衛讷讷地問道:“那……其他人……”

“我早說過,戰場不比城中,若是膽敢有人私下行動,定殺無赦。”華沂的話音微妙地頓了一下,男人的臉在朦胧的夜色裏顯得冷硬得有些不近人情,接着,他低低地、但一字一頓地說道,“那些人方才不聽我的調度,以後也不必聽了。”

侍衛一激靈,躬身後退,本能地因畏懼而服從了這個瘋狂的命令。

“我與你同父所生,一脈相承。”華沂心中思忖道,“難道我就鬥不過你麽?笑話。”

這時,軟綿綿的靠在華沂懷裏的長安忽然伸出一只手來,不分青紅皂白地攥住華沂腰間一把備用的小刀刀柄,擡手便要往外拔,可惜手上沒了力氣,一時沒拔下來,反而在那刀柄上留下了一串血跡。

華沂一把按住他的手背:“你幹什麽?”

長安的臉頰已經從慘白變成病态的嫣紅,他微微擡頭看了華沂一眼,低聲道:“給我刀,我還能殺人。”

華沂怕給他傷上加上,并不敢生硬地将他的手拉下來,只能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背,不讓他動,見他已經快燒糊塗了,于是耐下性子來輕聲哄道:“行了,給你刀你站得起來麽?你的刀早斷了,我聽說連你那怪胎老師刀斷了都消停了那麽長時間,你逞什麽能?”

“我和他不一樣。”長安幾不可聞地說道,他的話音有些含糊,幾乎是斷斷續續的,可語氣卻聽起來特別的堅定,“我承認他比我強,但我們是不同的人——我寧可……拿着刀死,也不願意守着一把斷了的破銅爛鐵,可憐兮兮地躲在……”

他的話音随即被一陣咳嗽打斷,華沂仿佛從他的喘息聲中聽見了他胸肺中傳來的不詳的雜音,雙手将長安打橫過過來,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寧可?你骨頭倒是硬,可你若死了,是想把我一起坑死麽?”

長安一呆,原本被燒得糊裏糊塗的眼神似乎被這句話刺激得清明了些。

華沂笑了笑,又對他說道:“怎麽,不痛快了?覺得委屈你這大英雄了?我這麽多年白對你那麽好了,叫你為我委屈一下又能怎樣?”

他這句話沒說完,便卑鄙地偷襲了長安的後頸,輕輕一捏,便将他捏暈了——這回連心裏委屈也不必了。

只說那荊楚原本優哉游哉地在樹林中站着,忽然,旁邊的淵松耳朵動了動,表情一正。

他周圍的所有獸人都站了起來,荊楚卻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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