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神君一臉漠然,?不主動也不反抗,不是屍體勝似屍體。

??楚栖扒到一半失去了興趣,悶悶不樂地湊過來看他,?神君合目,一副老僧入定的狀态,?盡管他依然平平躺在破廟的幹草上。

??楚栖伸手給他拍掉了鬓角的灰塵,看着他無暇的側臉,?又吧唧親了一下,?然後推他:“師父。”

??“要下雨了。”

??他話音剛落,廟外便開始滴滴答答,伴随着雨落的聲音逐漸轉大,?風順着空蕩蕩的廟門刮了進來,楚栖打了個激靈,?跳起來去推破爛的門。

??左邊半扇還行,?但到了右邊半扇的時候,?推到一半,?門掉了。

??楚栖機靈地躲開,?避免了被拍在底下的慘劇,?但門落地之後濺起的灰塵還是弄了他滿頭滿臉。

??他咳嗽着扇風,?再去看神君,已經攏着衣服重新坐了起來,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朝這邊看。

??楚栖讪讪走過去:“師父,?門壞了。”

??“嗯。”

??“還下雨了。”

??“嗯。”

??“風,風越來越大了。”

??“嗯。”

??“你嗯什麽啊。”楚栖急了:“想個辦法呀。”

??“能力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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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我做。”

??“要花錢。”

??“……”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楚栖咬着幹草坐在他對面,愁眉苦臉。

??雨水瓢潑似的,?屋頂很快開始漏水,楚栖被滴到臉上才反應過來,再去看神君,已經識趣地自己站起來,拿着蒲團換位子坐,他仿佛能未蔔先知,身上半點兒雨水都沒有。

??楚栖也換了個位子,老天爺好像存心跟他過不去,他去哪兒哪兒漏,直到他鼓着臉頰,挪到了神君旁邊。

??神君依舊矜貴,脊背筆直,不動如山。

??楚栖被風吹的有些涼,倒也不是不能用靈力取暖,但比起自己,他還是更喜歡神君的懷抱。

??于是又黏黏糊糊拉開人家雙手,窩進去讓他摟着自己。

??他喜歡被師父抱,對方的懷抱十分溫暖,叫他莫名眷戀,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呆在這裏,感受過這裏的溫度了。

??他将耳朵放在對方的胸口,去聽着那裏穩穩的跳動,察覺神君抱着他的手在緩緩松開,于是又伸手拉起來,兇巴巴:“抱緊!”

??神君沉默地收攏雙臂,楚栖滿意了一點,在他懷裏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道:“師父,你是什麽成了精呀?”

??“?”

??“我是說,你是什麽化形呀?”

??“不知道。”

??“你在當神仙之前,是做什麽的?”

??一萬年之前,是做什麽的。

??“……不記得了。”

??“說說嘛。”楚栖央求:“我想聽。”

??他纏了好一會兒,神君才緩緩開口:“很久之前,大概是最開始的時候,似乎在一個白茫茫的地方,一個,很難形容的地方。”不知道是有所隐瞞,還是他本身講故事就不怎麽樣,聽上去并不特別吸引人:“那個地方想要什麽都有,一切都唾手可得,可在一開始,你很難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很模糊,難以具象化。”

??“後來,我發現下面有聲音,于是我下來看……那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充滿着一切,一切你知道的,不知道的,見過的,沒見過的,就像一場夢,我在那裏呆了很久。”

??楚栖腦子裏冒出一個問號。

??“等我發現一切都不過是虛妄之後,隐有悟道之意,下方再次傳來了聲音。然後,我看到了漫天的火光,雲層滾着紅邊,層層疊疊的火雲,還有驚世的銀雷,呼嘯着滾在耳畔,我在裏面,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不想再走了,便停了下來。”

??“那是什麽地方?”

??神君低頭看他,好一會兒,才道:“不知道,或許,後人有給它取名字吧。”

??楚栖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神君說的并不吸引人,甚至很模糊,他卻隐隐覺得,他曾經去過那些地方,親自見過那樣的瑰麗之色,或許是在夢裏,或許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他跟着那樣一個人,也許是人吧,他感覺對方曾經沉于虛妄,又超然而出,來到那火雲燃燒的地方。

??他冷淡,威嚴,高大,從容,也孤獨。

??他仿佛曾經依附着對方,體會過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不想再走了,那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神君的手按住了他的腦袋:“不說了。”

??“那說點別的吧。”楚栖說:“還想聽。”

??神君又一次沉默了很久。

??“……一開始的時候,會很想要交流的對象,任何東西都好。于是,我開始找人,找啊找,找啊找。”他的手輕輕在楚栖身上拍着,像是在哄一個孩子睡覺:“找了不知道多久,都沒有找到。”

??“後來,我穿過了一層灰蒙蒙的虛無,在那裏,你很難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個方向前行,除了前後左右,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往上,還是往下。”

??楚栖打了個哈欠。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從那裏走出來,再然後,我看到了懸浮的雲層,與開始見到的完全不同……”

??“繼續往下,一直往下,我終于落在了實地上,一片荒蕪與黑暗,我想讓他像上面一樣亮。”

??“然後,世間有了光。”

??“上至破世天居,下至幽冥鬼域,空空如也。”

??“自在逍遙。”

??“舉世唯我,孑然一身。”

??“……又過了很久,終于有神誕生了,然後,便誕生了數不清的神,與數不清的人。”

??“分明有了很多交流的對象,可卻什麽都不想說了……”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睜開眼睛,就站在最高處啊。世界不因我生,世人不因我死,我司職至高法則,望其生,望其亡,望其盛世平安,望其戰亂四起,輪回往世,只我一人能從因看到果,其餘人則皆在因果之中。能記住所有的東西,可卻也很難分得清,哪個是該記住的,哪個是不該記住的。”

??“久而久之,便一并成了不該記得。”

??“終究我是旁觀。”

??“我有時會常坐,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身邊與心中,皆如我睜眼看到的世界,空空如也。”

??“然後又過了很久,很久,一萬多年前,我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個小東西……”

??他低下頭,懷裏的少年已經沉沉睡去,容顏酣甜。

??“他長于我心間,那層厚厚的嚴冰之上,不生于世,不制于我司之道。”他伸手,輕輕去碰少年精致的容顏,啞聲道:“我想,這大概是,與我唯一的……牽連了。”

??他低下頭,輕輕吻上懷裏人光潔的額頭。

??我看着你快意,看着你風光,看着你逍遙,看着你受盡眷寵,也看着你立于忘川之前迷茫思索。

??我重塑了一副凡軀,隐姓埋名來探你,想助你化解困惑,卻不想只一面,你便不知所蹤。

??我想,我的小東西,便是入了輪回,也自應是天之驕子,無人能及。

??何人敢傷,何人敢動。

??卻原是我,遺落了人心之惡。

??一萬年,相比起其他諸神,也夠長了,可于天地來說,也不過一彈指,一吐息。

??從未覺得,這些日子有多久,一邊懷着期待尋你,一邊随手做下善事,想為你多積一些福報,讓你好上加好。

??只是随便想想,你定過的極好,思緒還未來得及轉個彎兒,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原來這一萬年有那麽長,長到差一點,就見不到了,我的小東西。

??我竟也在因果之中,如芸芸衆生,回頭望因不知何起,向前望果不知所終,看不透你的命,也琢磨不清你的心。

??若說漾月是牽挂,你便更像是折磨,想推不開,想離不得,就是要忐忑,要不安,要焦灼心憂,要無所适從。

??刀糖甜苦,皆濃稠馥郁,欲舍難舍,欲分難分,只能一口全吞。

??雨沉沉地下,大抵是癢了,楚栖在睡夢中忽然擡手來撓耳朵,他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下手也不知輕重,只一下就撓出了一個紅痕,神君拉下了他的手,拿指腹去磨蹭他撓過的地方。

??想是被磨蹭的舒服,楚栖縮了手,重新安靜了下來。

??雨一夜未停,楚栖醒來的時候發現廟內已經進了水,并且已經像毒蛇一樣緩緩朝這邊襲來,他驚地從神君懷裏跳起,立刻拿幹草往外面掃,一邊揉眼睛,一邊喊:“師父,怎麽辦呀,水都進來了!”

??“往後挪。”

??“……哪有你這樣的!”

??“那你想法子。”

??“我要去住客棧!”

??“你去。”

??“……”楚栖費勁地把水弄出去,又拿幹草墊了一地,暫時堵住了雨水繼續蔓延,他走回來蹲在神君面前,仰着臉看對方。

??楚栖的生存經驗豐富,但過好日子的經驗可是半點兒沒有,他甚至都分不清人間都有什麽行當,當然了,就算是分得清,他也不一定會去幹。

??神君合目不看他。

??楚栖伸手來掰他的眼睛,被他擡手打掉:“将我放了,我去弄錢。”

??“你告訴我怎麽弄,有事弟子服其勞嘛。”

??“還有一句叫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哎呀師父我會養你的!”

??“将我做畜生養?”神君說:“大可不必。”

??“我給你買花糕吃。”

??不然怎麽說楚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呢,花糕是他親自拉進黑名單的,如今為了養活師父,又被他親口提了出來。

??師父慢吞吞地搖頭,道:“我如今換果糕吃了。”

??“那我給你買果糕呀。”

??“你先買來,再與我談條件。”

??楚栖瞪他片刻:“去就去!”

??他站起來,忽又聞神君道:“我不食偷搶之食,會折損壽元。”

??“你能活那麽那麽長,折一點又怎麽了?”

??神君慢條斯理,不講道理:“不食,不食。”

??楚栖捏了捏手指,目光忽然落在他玉質的頭冠上,他将手在身上蹭了蹭,剛要去搶,神君就陡然擡眼。

??楚栖立刻把手背在身後。

??“拿我的東西去換取食物,再來與我做交易,楚栖,用你的邏輯理一下,你說的通麽?”

??“怎麽說不通?”楚栖說:“師父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師父的人也是我的。”

??“那請問你左手與右手打架,你希望哪個受傷重一些?”

??楚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眉頭皺了起來。

??神君适時抛出誘餌:“放了師父,師父便帶你去過好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七:好日子和師父,唔。

??師父:好好想,慢慢想。

??PS:漾月對于神君來說像孩子,到了楚栖這裏才發展成愛情,不用糾結兩個哪個更重要,直接理解‘養成的小寶貝後來跟我在一起了’就行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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