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宋知意做完筆錄，正要從警局離開時，被人喊住。

“宋小姐，稍等。”

叫住她的小警員年紀不大，面色略有不自然，帶着點猶豫。

“是你啊。”宋知意對他有印象，剛才做筆錄，就是他途中端了杯熱牛奶進來，她溫和地微笑，“怎麽了？是還有什麽手續要辦嗎？”

小警員面對她的笑容，臉色微紅。

“不是，那個，是葉佳佳想要見你。”他磕磕絆絆地說完，又連忙補充，“宋小姐，你要是不願意，可以直接拒絕的。”

“……沒關系。”

宋知意只是怔了一瞬，不知想到些什麽，她輕輕嘆出一口氣，答應了：“正好我也有些話想和她說，麻煩你帶我過去吧。”

葉佳佳被關在拘留室裏。

她還穿着電視臺工作人員的服裝，頭發散亂，臉色蒼白，眼眶底下兩道濃重的青黑。

宋知意走進來，關上門。

不輕不重的聲音，引得葉佳佳微微一震，擡起頭來，兩人隔着栅欄對視。

相顧無言。

葉佳佳提出想要見她，等見到了人，卻又不發一語，只沉默地盯着她看。

“佳佳……”

最後還是宋知意先開口。她柔柔的聲音，含着一點嘆息，在寂靜的室內漂浮：“我其實想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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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事敗之後，讓葉佳佳回想那時憑借怨憤、沖動做出的舉動，她也有些茫然。但宋知意高高在上的語氣，霎時間點燃了她心裏的怒火。

“想不明白……哈，你宋知意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葉佳佳笑了，先是冷笑，慢慢地，越笑越誇張。

笑聲嘶啞，在狹小的室內回蕩，到最後，她突兀地一收，咬牙切齒：“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我淪落到這個地步，你還能光鮮亮麗地站在臺前！”

宋知意沉默片刻：“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朋友？我配嗎？”

葉佳佳尖銳地反駁：“高興的時候扔點小玩意兒給我，不高興的時候就置之不理，你敢說我們是朋友？我不是為你沖鋒陷陣，忠心耿耿的一條狗嗎？！

我們整整認識了快八年！

我摸爬滾打的時候，你給過我什麽？你的事，我配知道多少？就連你宋氏千金的身份，都是我從別人那裏打聽來的！”

葉佳佳說到這裏，突地譏笑一聲：“啊，真對不起，我忘了現在你爸爸破産，你當然也不是什麽千金了。”

像是把多年以來的怨毒都濃縮在這句話裏吐出，葉佳佳說完，輕蔑而痛快地看向對面。

宋知意卻無動于衷。

她只是點點頭，說：“……原來你是這麽想的。”

沒什麽溫度的自然光從拘留室的小窗打進來，落在她臉上，那雙眼睛呈現出剔透冷靜的琥珀色。

如同逃避那道光，宋知意閉了閉眼，随後搖搖頭，居然輕輕笑起來：“佳佳，你總是那麽沖動。”

“就算怨恨我，這麽做又有什麽用呢？洩恨了嗎，還是對你有什麽好處？你那些黑料等時間久了，總還有翻身的機會，今天之後，等着你的就是監獄了……故意殺人未遂，你覺得會判幾年？”

她的語氣輕柔得不可思議，葉佳佳心裏卻驀然激起一股冷意。

連葉佳佳自己都覺得可笑，這個時候她才發覺，她對宋知意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她看着宋知意溫柔的神情，眼神慢慢變了，撲到冰冷的鐵欄上時，牙關不自覺地咬緊：“你……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那些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爆出來的？！”

宋知意訝異地失笑：“佳佳，你想什麽呢，我怎麽會這麽對自己的好朋友？”

“我是不是早就告誡過你，做事要小心點？紙包不住火，那些事要被挖出來很輕易……而只要我不幫你壓着，就會更輕易地落到你對手那裏。”

葉佳佳愣住了。

“不過，如果你非要問我做了什麽……”

宋知意走上前，輕輕扶住欄杆，微微笑着靠近她說話：“是把你捧紅啊。”

“你能接到那個綜藝，我在背後用了多少人情，後續的營銷又花費了多少錢，你都不知道吧？”

“你之前查無此人的狀态，就算這些東西爆出來，又有多少影響呢？為了讓你站的高一點，我不知道費了多少心……”

葉佳佳渾身發抖：“你……”

“你說你是我的狗，說得很對。”

宋知意打斷她，目露憐憫：

“還是條沒用的狗。背叛了主人，只能到處流浪，撿別人手裏漏出來的東西吃，就連前主人扔給你的，也搖着尾巴照吃不誤……”

“而且你啊，真的太傻了，好的機會把握不住，壞事也做不成。換件衣服，挂個假工牌就想混進電視臺，如果不是我看不下去幫幫你……你做的成這件事嗎？”

葉佳佳用目光死死抓着她，開始大口喘氣。

宋知意笑意不減，柔美多情的眼眸微微彎起，望進她的眼底，柔聲說出了最後一句：

“沒用的廢物。”

話音未落，她往後退了兩步。

“你閉嘴！！”

幾乎是同時，葉佳佳瘋了一樣往鐵欄上撞，從空隙裏伸出手來抓她：“啊——閉嘴！宋知意，宋知意！！你這個賤人，賤人！！！”

外面守着的警察發現不對，立刻沖進來：“宋小姐！你沒事吧？”

“謝謝，我沒什麽……”

宋知意站在遠處，捂着胸口，似乎驚魂未定，對他感激地笑笑。

她看住葉佳佳，嘆了口氣：“佳佳，我知道我說話你不想聽。可我們畢竟朋友一場，你早點認罪，或許還能争取減刑，我不會讓律師太為難你的……”

葉佳佳聲嘶力竭地大罵：“賤人！你去死吧！宋知意你等着，我不會放過你的！！”

警察皺眉：“宋小姐，你還是先離開這裏吧。”

宋知意滿臉歉意：“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離開拘留室前，最後一次回望，葉佳佳貼在栅欄間瞪着她，通紅的眼睛裏流出眼淚……

宋知意轉開了眼。

她走出警局，助理在外面等了有一會兒，見她出來就問：“知意姐，我們現在……？”

宋知意溫聲說：“你今天也吓壞了吧？讓司機送你回去，放兩天假好好休息。”

“那知意姐你呢？”

宋知意拿出手機：“瞿先生說過來接我。”

助理一臉“懂了”的表情。

宋知意知道她在想什麽，但這會兒也沒什麽心情解釋，只是笑笑和助理道別。

秋意漸濃，街道兩旁栽着銀杏樹，金黃的樹葉散落一地。

這條街沒什麽行人，偶爾有車子駛過，引擎轟鳴，反而襯出空蕩蕩的寂靜。

宋知意在街邊等人，望着對面的一棵銀杏樹，看它偶爾靜靜地落下葉子。

葉佳佳說的不算全對。

宋知意高二那年轉學，新的環境裏，除去孟熙，是葉佳佳第一個和她搭話，向她表露善意。

年紀小的時候，友誼來得輕易又純粹，宋知意也不例外。

她曾經很看重這份友情。

宋知意最艱難的時候，葉佳佳也剛出道，義無反顧地去追求歌手夢想，卻被現實挫折。

她在宋知意面前開開心心，轉過頭一個人躲着哭。

宋知意撞見了，開始為她有意地接洽資源。但葉佳佳似乎總是差點運道，怎麽也火不了。

直到宋知意出頭了，站穩了，能夠輕易地提攜朋友，轉頭卻發現她已經學會了怎麽圓滑地在圈子裏生存，甚至出賣友人……

或許宋知意在這方面是有天賦的人，懂得怎麽吝啬地付出感情，再輕易地收回。

所以她現在也不怎麽難過。

只是覺得沒什麽意思。

銀杏葉飄飄而落。

宋知意回過神，發覺自己肩上也落了葉片。

她擡手去摘，街道的另一頭，飛馳的引擎聲由遠及近，鮮紅的瑪莎拉蒂一頭撞破這靜谧的氛圍，如同張狂的風攜着火焰肆意燃燒，眨眼睛就燒到宋知意跟前來。

車子一個急剎，穩穩當當地停在她面前，開車的人手肘支在車門上，摘下墨鏡。

秋日晴朗，陽光像是格外偏愛眼前這個人，傾注在她臉上的光芒耀眼到炫目。

她擡眼，昳麗的墨線飛揚，那雙被日光吻過的眼眸看過來，眼神裏全是逮到獵物的得意，紅唇輕勾：

“宋小姐，好巧啊。”

孟熙在直播出狀況的第一時間就往警察局趕了。但她住得離這裏太遠，事情塵埃落定，才堪堪趕到。

好在堵到了想要見的人。

宋知意的目光有些怔然，似乎沒料到她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

孟熙開門見山：“葉佳佳的事，和你有關吧。”

“……”

她态度直白，就像仙人掌上明晃晃的刺，明知會痛還不小心撞上去的人，也只能自認倒黴。

宋知意扯起唇角，露出一點習慣性的笑意，她說：“孟總，這裏不能停車。”

說完就從車前走開。

孟熙是在乎這個的人嗎？她急于得到真相驗證心裏的答案，直接扔下車追上去。

“宋知意，”孟熙喊她，“和你有關嗎？”

宋知意不得不停下來：“孟總，你問這個是想做什麽呢？”

兩次不否認了，孟熙已經得到答案，肯定地說：“啧，果然是你。也是，你這樣的人……”

“我是什麽樣的人？”

宋知意反問。

她擡起臉，神色平淡，眸光透徹，那一眼并不具有攻擊性，孟熙卻莫名有心髒被洞穿的錯覺。

孟熙微怔。

随後反應過來，剛剛的說法似乎有些歧義……她其實并沒有諷刺的意思。

不如說正相反，是種認可。

孟熙想開口，又語塞。

她并非不會低頭的人。占理的時候不肯讓人，自覺做錯了事、說錯了話，也是會道歉的。

……可偏偏對方是宋知意。

宋知意是什麽樣的人？

小心眼，報複心重，心機深沉……反正是和她清純溫柔的外表完全不搭，截然相反的那類人。

孟熙曾經對她表達善意，結果卻被暗地裏針對。

最開始只是收作業把她漏下，活動報名單單忘寫她的名字這類的小麻煩。孟熙被坑了幾次才反應過來人家是故意的，還很天真地想或許是有什麽誤會，私下裏約她出來說清楚。

孟熙對她說：“你要對我有什麽意見，直接說出來，玩這些把戲沒什麽意思啊。”

宋知意應得好好的：“好啊。”

轉頭攪黃了她參加機械賽的機會。

好幾個月的心血白費，孟熙氣得人都傻了，這才和宋知意公開對立，開始找她麻煩。

但這些都是小事。

最讓孟熙耿耿于懷，難以放下的，是即使處于對立，她還是相信了宋知意的示弱，率先服軟，同她和好。

宋知意利用了這份好意。

結局是孟熙的好友蘇緣意外受傷，落下終身殘疾。

意外，就是誰也沒有責任，誰也不會料到的事故。

宋知意依舊去向蘇緣道歉，負起這份責任，這麽多年始終在關注蘇緣的病情，幫了很多忙。

孟熙也在等她道歉。

可她只會冷漠地避開，過了六年，才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湊過來示好。

——自始至終，她沒有說過一句對不起。

孟熙也不願意向她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