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助理接到藍海那邊的電話時,宋知意在練琴。
隐約的琴音隔着門傳來,開始兩個小時是正經的練習,後面變成了即興演奏,現在是從《瑪麗有只小綿羊》到《小狗圓舞曲》到《鐘》的鋼琴曲串燒。
清悅的琴聲像是背景音樂,配合通話裏聽到的消息,助理有種身處黑色喜劇的荒誕感。
宋知意沒事的時候,能在琴房裏消磨掉一天的時間。
助理知道她練琴不喜歡被打擾,但總有些事不能推後處理。她敲了敲門。
裏面的音樂聲停了。
“進來吧。”
助理聽到回應,推開門。
宋知意喜歡白色,家裏的裝修也大面積使用,講究簡潔寬敞。這間琴房是最過分的。
雪白幹淨的牆壁,純白的大理石地板反着光,象牙白的鋼琴立在房間中央,窗簾被風吹動,陽光灑落在宋知意身後,也是明亮的白。
她坐在琴凳上,回過頭來,柔順的黑發從肩頭滑落,散在白色的睡裙上,唇間淡淡的櫻紅是唯一鮮活的顏色。
潔淨到壓抑的房間,宋知意待在裏面,卻嚴絲合縫地合襯,整個畫面有種純粹無暇的美。
助理見慣了,還是有被晃到眼睛。
“是有什麽急事嗎?”
助理回過神,聽見溫和的詢問,想了想,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還是從源頭說起:“是宋志高,他又去藍海鬧事了……”
宋知意聽聞,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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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上次給這個便宜弟弟的錢差不多花完了,也是該這段時間上門。
她不是很把這事放在心上,低下頭去撫摸黑白琴鍵:“我會聯系他的。你問問今天藍海值班的保安和前臺都有誰,給他們工作添麻煩了,回頭送份賠禮吧。”
這些事助理都不是第一次做了……但今天不一樣。
助理艱難地說:“還不止,知意姐,前臺說宋志高來鬧的時候,不巧碰見小孟總和她朋友過來,兩邊起了沖突,小孟總讓保镖把他的腿打斷了……”
一記重重的琴音突響。
助理驀然噤聲,看着失手的宋知意。
她在鋼琴前靜靜地坐了幾秒鐘,忽然站起來往外走。
“她受傷了嗎?”
“啊?宋志高嗎?”助理跟在她後面,不确定地重複,“他被小孟總的保镖打了一頓,腿斷了,現在應該……”
“不是問他。”
宋知意打斷她的話,“小孟總,她有受傷嗎?”
助理跟在她身邊也有兩三年了,第一次見永遠溫溫柔柔的老板這副模樣,掃過來的眸光尤其冷然,像是掀開輕薄柔軟的雪紗後,露出了底下暗藏的刀鋒。
助理難免緊張起來:“應該沒有吧,前臺沒有提……”
如果有就是出大事了,不可能不說。
宋知意心裏也明白,卻依然放不下心來:“我去換件衣服,你準備一下,我們現在就過去。”
“哦、好……”
助理看着她關上卧室門,急忙撥了電話出去。
孟熙幾人現在肯定不在藍海了——在醫院。
宋志高腿斷了,過來治療。孟熙呢,她說到做到,是過來賠錢的,順便等宋志高的“家屬”過來。
她身邊還站着警察、兩位打人的黑衣壯漢、小朱和緊急請來的律師。
韓逾明沒在,被她趕去陪相親對象了。
宋志高這事說來有點好笑。
孟熙放狠話歸放狠話,她知道韓夫人給自己兒子請的保镖肯定是有分寸的專業人士——比如打人能讓對方吃足苦頭,又驗不出什麽傷。
宋志高的腿是他挨完打,逃跑時自己在大門口的階梯摔的。可能是缺德事幹多了,摔的時候角度不好,後果也格外嚴重。
警察過來一看,普通的糾紛變成刑事案件,就不能輕易了事了。
孟熙調出藍海的監控,裏面的事情經過很清楚,是宋志高來鬧事,然後先“意圖傷人”,兩個保镖出手屬于正當防衛……孟熙堅持這麽說,哪怕防衛過當也是正當防衛。
而且兩個保镖确實沒有給宋志高造成特別嚴重的□□傷害,他的傷都是自己摔的。
等看完監控,小朱找的律師也到了。
孟熙是絕對不可能為教訓這麽一個東西,把自己送進警察局的。
宋知意趕到的時候,就看見一群人氣氛凝重地聚在手術室前,只有孟熙舒舒服服地坐在旁邊,翹着二郎腿劃拉手機,手邊放着小朱給她買的飲料。
她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孟熙聽見腳步聲,擡眼看到宋知意,頓時一收手機站了起來。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小西裝,襯衫服貼地紮進高腰長褲,微卷的長發用寶石扣發帶束起,明豔幹練,又在細節顯出矜貴,端起範時看着格外不好接近。
但宋知意一看她這樣,就莫名忍不住笑意。
宋知意走近了。
孟熙瞥她一眼,似乎沒把這個受害人家屬看在眼裏,嘴上“道歉”:“真不好意思,宋小姐,把你弟弟給打了。”
其餘人紛紛為她的嚣張側目。
宋知意卻微微一笑:“家教不嚴,讓孟總見笑了。”
頓時把緊張的氛圍變成“吃了嗎?”“吃了。”的寒暄現場。
這話怎麽接都有點奇怪。包括孟熙在內,所有人都沉默了。
宋知意恍若不覺。
她見孟熙完好無事,就放下心,去向警察了解情況。
宋志高的手術結束,被推出來的時候看見宋知意,登時激動起來,不知道想要說什麽,因為麻醉的後遺症,嘴巴有些不利索,含含糊糊的。
宋知意問:“我去和他說兩句話可以嗎?”
她是家屬,宋志高看起來也想和她說話,當然沒什麽不可以。
宋知意進了病房,過了會兒,她出來對等在這邊的警察笑笑:“警官,我弟弟想要見你。”
警察進去了,沒待到十分鐘就走出來,古怪地掃了她一眼。
受傷時還口口聲聲要去告孟熙的宋志高放棄“追究”了,承認全是自己的問題,甚至醫藥費都不準備要。
當事人這麽表态,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孟熙喊來的律師也沒用上,和警察一道離開了。
孟熙沒動。
她讓兩個保镖回車上呆着,又把小朱支去買水。
病房前的過道只剩下兩個人,她問宋知意:“你跟他說什麽了?”
宋知意說得輕描淡寫:“他腦子不靈光,但膽子不大,吓唬吓唬就聽話了。”
孟熙可不覺得一個幾次三番上門鬧事勒索的人,膽子會小到哪去。
“多管閑事……”
孟熙嘟囔一句,見宋知意看過來,也不打算改口:“本來就不會有什麽事,給點錢打發他而已。”
她等着宋知意生氣,宋知意卻只是妥協:“那就當我是多管閑事,見不得孟總吃虧吧。”
她的語氣溫柔無奈。
孟熙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狐疑地說:“你不會以為,我是為了你才教訓他吧?”
為了她?
宋知意一怔,忽然彎起唇角,眼裏笑意柔軟:“當然不會。我知道,孟總只是為了藍海的形象着想。”
孟熙:“……”
宋知意的語氣很真誠。
孟熙沒有證據,但她就是覺得,宋知意在調侃她。
孟熙微妙的心虛。
當時她喊保镖打人,有一半确實出于被挑釁的怒氣,想讓宋志高吃個教訓,少來她的地盤撒潑。另一半……
宋志高罵得太難聽了。
宋知意固然是她的對頭,但也是給公司創造利益的優秀員工。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要在她珍藏的藝術品上糊泥巴,孟熙火氣大得自己都沒預料到。
但……宋知意真的是屬于她的“藝術品”嗎?
孟熙想到這一點,忽然有些心煩,覺得自己留下來扯七扯八的也着實無聊。
有什麽好聊的。她說:“既然沒事,我走了。”
宋知意卻拉住她:“等等孟熙,你的手怎麽了?”
“啊?”
柔軟的手掌貼在腕骨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孟熙突然被她扯住,吓了一跳,整個人反應都有些遲鈍。
她莫名心慌,趕緊把手抽出來,瞟一眼手背上的血痂,直接用手去揭了:“還不是你那個弟弟撓的,算了,小傷口……”
小傷口被她這麽粗暴地一弄,又開始流血。
宋知意沒來得及阻止,眉心一跳,抿抿唇說:“還是消下毒吧,你知道他撓你之前碰過什麽?”
孟熙被她這麽一說,感覺渾身都不對勁了。
宋知意去問護士站借了醫用酒精和棉簽。
她們找了排附近的座椅坐下,孟熙要自己來,被宋知意避開,用棉簽沾了酒精往她傷口上按。
再小的傷口沾酒精也會刺痛,孟熙嘶了一聲,合理懷疑她是打擊報複,擡眼看向對面,卻只能看見宋知意垂着眼睫,安靜專注的模樣。
她的手被宋知意捏着,肌膚上酒精揮發帶來涼意,清理之後,被妥善地貼好創可貼。
這感覺太奇怪了。孟熙立刻抽回手。
她瞥見宋知意白嫩的指尖有一抹鮮豔血色,應該是剛剛不小心沾上的。
正要提醒,就見宋知意擡起手……含進了嘴唇裏。
孟熙:“……”
孟熙:“………………”
她一個激靈站起來,如果是貓,這會兒應該從天靈蓋炸到尾巴尖了。
“你、你……”
孟熙磕絆。宋知意似乎也微有茫然,一副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的怔愣。
……她确實不明白。
嘴裏血腥的鏽味和醫用酒精刺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怪異得令人作嘔。
宋知意從那一瞬鬼使神差,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裏清醒,自己都難以理解當時的想法。
她擡眸,看着孟熙變來變去,精彩紛呈的神色,張張嘴,罕見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孟熙覺得,自己此刻的心率可能有一百八。
她看看宋知意沾着濕意的指腹,再對上宋知意靜靜的凝視,不明白自己慌裏慌張的幹什麽——做了怪事的又不是她!
但孟熙就是冷靜不下來。
像是有微小的電流四處流竄,她渾身都是麻的,又在身體的麻痹裏心如擂鼓。
半晌,孟熙艱澀地擠出一句話:“你……講不講衛生啊……”
明明應該義正詞嚴,聲音卻軟得有點虛。
宋知意輕輕低下眼簾:“……抱歉。”
這種反應……這種反應更怪了!
孟熙焦躁,她覺得有哪裏不對——反正這地方她是待不下去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她深吸一口氣,留下一句匆匆的道別,從這裏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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