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 而是你的敵人——這句話真的太對了。

可能就是因為曾經對立的時候交鋒過太多次，孟熙習慣了宋知意的行事風格，習慣了她的思考方式, 習慣了總是把目光投射到她身上。

到了現在，孟熙對宋知意的了解, 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

宋知意是擅長掩飾真正的情緒，展示虛假面目的人。

孟熙還是覺得她不去娛樂圈發展真是太虧了，不止是美貌的方面，還有這老天賞飯吃的演戲天賦。

但多虧了從前明争暗鬥留下的經驗, 以及曾經觸摸到的一點點“真實”，孟熙哪怕很多時候依舊弄不明白她在想什麽，至少能比其他人更容易判斷她的狀态，和可能的行動。

尤其是……她耍心眼的時候。

書房裏的窗簾是完全拉開的，冬日清透的陽光從窗外撒進來, 微塵在光束中飛舞。窗臺上擺着那幾盆孟熙覺得既不好看也不名貴, 還稍微有點礙眼的綠植。

兩人并沒有站在陽光裏，而是光線照不到的地方，但因為有明亮的光源，屋子裏也不是很暗。

從孟熙的話出口開始計數, 大概只有安靜了那麽一眨眼的功夫。

和她對視的宋知意偏過頭，露出帶着些許困惑的微笑：“……我還是沒聽懂。你指的是什麽事呢？”

她的不解、為難、包容，都表現得溫和又真誠。

但感謝從前的宋知意, 現在的孟熙是有抗性的！孟熙不理會她的神情和語氣, 知道委婉的表達肯定沒用, 決定直接到底。

“就是我喝醉了，你來接我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你從那之後就很不對勁。”

孟熙直視着她, 眼神有種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攻擊性，眼尾微揚，明豔而強勢，“如果你真的想隐瞞到底，有一百種方式讓小朱閉嘴到下輩子；

“或者你覺得那天發生的什麽事，讓你從此想疏遠我，減少和我的來往，也不用多此一舉地去警告小朱，直接讓我知道不就好了嗎？我孟熙難道有那麽不知趣，領會不到你的意思？

Advertisement

“做事又不做徹底，一邊讓我覺得不對勁，一邊又留下一個含糊其辭的話頭，‘宋小姐讓我不要說’……嘁，不就是在說，希望我來問你嗎？”

“還是說，”孟熙頓了頓，語氣有點不善，“你只是百年難得一見地在小朱那裏失手了，最近表現的意思就是‘離我遠點’、‘我們關系沒那麽好’，如果是這樣……”

她不再靠着書桌，站直了向宋知意逼近一步，因為身高差，微微斂着眼俯視下來的模樣格外有氣勢。

“那你就直接點，不需要隐晦、委婉，直接地告訴我‘我不想和你來往了’，現在就說。”

孟熙說到後來，勾起這陣子因為宋知意前後待遇差別産生的心煩，其實有那麽一點生氣。

如果換一個沒那麽特殊的人，孟熙被這麽對待，早就“知情識趣”地跟着疏遠對方了。

偏偏是宋知意。

在乎的朋友突然改變态度，不管是誰都會難以理解吧，至少應該有個原因吧？

孟昭總是說她“不夠成熟”，這種“死纏爛打”的地方或許也是原因之一。

但孟熙自己覺得挺好。

她這樣半是認真半是賭氣的心情是不是也随着話語洩露了呢。

宋知意輕輕嘆了口氣，稍微移開了目光，她說：“你覺得我在刻意疏遠你嗎？”

“難道不是嗎？”

“那比如說？”

“比如？”

“就是你覺得我怎樣疏遠你了，你總要說說看吧。”

宋知意擡眼望過來的眼神裏，摻雜着非常複雜的情緒，孟熙甚至看出了一點期待。

……怎麽疏遠？

“那不是很明顯嗎”——孟熙本來想這麽開始回答，但事到臨頭，她突然意識到，竟然沒有一件值得拿出來說的事！

那些改變微妙而小，通常包含在一句話、一個動作裏，孟熙能感覺到它确實存在，宋知意肯定也是故意那麽做的。

可假如要正兒八經地拿出來讨論……

不僅會顯得她斤斤計較、無理取鬧，在這場對峙裏的氣勢也會當即輸掉一節！

宋知意果然還是那個宋知意，未免太狡詐了。

孟熙憋了半天，說：“你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知道呢。”宋知意微微一笑，很顯然是故意的，“你希望我知道的話，可以告訴我啊。”

“…………”

是你非要逼我的。

孟熙心說，反正這裏沒有別人，發生什麽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如果你不覺得這種事說出來，場面會幼稚得像是兩個小學生吵架……那我也無所謂！

“好啊，我告訴你。”

盡管難以啓齒，但孟熙更不想到這種程度了還一無所獲，她說，“從那天開始，你就有意控制和我相處的時間吧，雖然還是會和以前一樣約我出門，但之前都會盡量待在一起，還有，幫你整理頭發或者衣服你會躲開，明明走在一起還要隔一段距離，電話不是天天打了，消息回複也越來越慢……”

宋知意聽着，從平靜地注視她，到略微不自然地垂下眼簾。

孟熙的聲音更是越說越低，與之相反的是她臉上開始延燒的熱度。

——毀了，完全毀了。

孟熙就知道會是這樣！這種話一說出來，原本的質問，聽起來根本就是撒嬌……

她絕望地閉上嘴，任由空氣安靜地流淌了一會兒。

先打破這個尴尬的氛圍的是宋知意。她輕聲說：“這樣說出來不是很明顯嗎？孟熙，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們現在變遠了……而不是之前離得太近了呢？”

太近了？

孟熙第一個想到韓逾明說過的話，她立刻把那個不靠譜家夥的離譜猜測劃掉，再想宋知意的問題，卻依舊有些難以說明的不安和緊張：“什麽意思？”

“意思是，就算是同性朋友，這樣也有點太親密、太依賴對方、太……過界了。”

宋知意望住她的眼睛。

她說完這段話後，就保持緘默，像是在等一個回答。

分明不是個問句，孟熙卻能隐約的感受到，隐藏在話語裏的詢問。

……這是什麽意思？是那個意思嗎？是她想的意思嗎？

孟熙有點混亂了：“好朋友……難道不就是這樣嗎？”

她是女性朋友稀少，可并不是沒有啊。而且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女孩子之間不是親親抱抱都很正常……嗎？雖然她沒試過。

“……你這麽想嗎？”

宋知意閃爍的眸光微微黯淡，她低下眼，視線從孟熙的肩膀落到手腕。

孟熙今天的衣服，袖口的地方用镂空的蕾絲仿做了蝴蝶翅膀的模樣。她不覺間退回到書桌的邊緣，那兩只黑色的蝶翅就靜靜地伏在漆成白色的桌面上。

孟熙也像是蝴蝶。

精确到種類的話，應該就是光明女神閃蝶。

珍貴，美麗，光彩熠熠，宋知意在春日的花海裏見到她，就想把她帶回自己的庭院裏去。

然而在孟熙面前，她仿佛是個渾渾噩噩的盲人，平時能輕易看破的事，現在卻糊裏糊塗；揣度人心本事如同生了鏽，變得遲鈍又無力。

她看不清分寸，摸不清距離，不知道要怎麽把這只蝴蝶帶走，讓她願意留在自己身邊。

她只能憑經驗行動，每走一步，都懷揣着會前功盡棄的不安。

宋知意說：“你對所有的朋友，都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都是女性的話……”

孟熙是這麽想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身體有些輕微的緊繃，回答的話也帶着猶豫。

“這樣也行嗎？”

宋知意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不是普通的牽手，是十指交握。

不同的體溫從指縫間插入，交錯後緊緊扣住手背。孟熙被她突如其來的行動吓了一跳，但這種緊密的牽手方式，她倒不讨厭。

“……行吧？”

兩個女孩子這麽做的好像也很多？雖然有點奇怪的感覺……那是因為宋知意提問的方式不對吧！

平時自然而然地這麽做，孟熙想，肯定不會覺得奇怪啊。

聽到她的回答，宋知意似乎笑了一下，然後更靠近了。

她的另一只手擦過孟熙的腰，撐在書桌上，将孟熙卡死在這個位置，因為離的很近，又能聞到那種薄荷味的沐浴香氣，兩個人的腿也挨在一起。

孟熙對上她望上來的眼眸，往常透徹的眸光，如同蒙着一層溫柔的霧，又像是引人頭暈目眩的漩渦……

她稍稍往後仰了一點。

宋知意問：“這樣就不行嗎？”

“……行，行吧。”

“那，親吻也行嗎？”

“……”孟熙垂死掙紮，“只是那種親一下，也不是……”

“那我親了。”

“……”

宋知意真的半斂着眼睫，靠過來了。

……不行吧！雖然親一下好像真的沒什麽，但還是不太對吧！主要是這個氛圍不對勁！

孟熙心如擂鼓。

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宋知意接近的臉，泛着淡淡櫻紅的唇，卻只僵在原地不動。

孟熙閉上了眼睛。

“……”

但什麽感覺都沒有。簡短的沉默後，她聽見宋知意笑了一聲，帶着一點自嘲的意味：“開玩笑的。”

那種清涼又溫熱的氣息，緊貼着身體的柔軟，交纏的指節，在一瞬間全部抽離了。

孟熙睜開眼的同時，下意識蜷起手指挽留，卻只握到空蕩蕩的空氣。

宋知意退後兩步看着她，神色有些接近溫柔的難過，她說：“或許你覺得沒什麽，但我不行……”

“孟熙，以前你說過，你不覺得‘異類’就等于不正确，我才敢告訴你——我不是想要疏遠你，而是覺得，我對你過于依賴了……你只是想和我做朋友，所以不能再那樣下去，因為我會誤會，我會介意，因為我……”

“喜歡的是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