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宋知意沒想過這種可能。

她當然還記得孟熙說的那一天。

就在她和平常一樣, 坐在音樂教室裏練琴的時候，某一曲終了，突然有人敲了敲門。

她回過頭, 看見孟熙站在後門口對她笑，校服外套随意地敞開, 裏面的運動衫貼着窄窄的腰, 身形纖細柔韌, 卻不像柳枝那麽柔若無骨, 更像是鮮嫩挺拔的細竹枝。

孟熙來轉達完班主任說的競賽信息，也不打算走。

她搬了個椅子坐在宋知意旁邊，腳踩着椅子底下的橫格，曲着腿, 托着下巴看她彈琴，目光專注得不容忽視。

宋知意被她看得沒法專心，只覺得陽光照到的手指都在發燙, 又見她今天似乎對鋼琴格外有興趣，就問她要不要試一試。

孟熙說好啊。

宋知意就教她彈小星星。

“太簡單了。”孟熙學得很快，雖然手上還彈的不好，但嘴上已經開始嚷嚷, “不要敷衍我啊, 沒有更有挑戰一點的嘛？”

語氣像是挑釁, 又像是撒嬌。

這要換成別人，宋知意肯定把她趕出去了, 但偏偏是孟熙。

宋知意對她生不起氣，又不想放過這種态度不端正的“學生”，于是彈了段《小星星變奏曲》。

孟熙驚訝到無語：“你這是小星星，還是隕石群啊？倒也不必那麽難……”

明明是她在挑三揀四的, 卻還能這麽理直氣壯。

宋知意無奈：“那教你我最開始學的曲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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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熙說：“是什麽？”

《水邊的阿狄麗娜》。

孟熙聽她彈完一遍，一邊嘟囔“這不是每天中午學校廣播放的嗎”，一邊跟着她學。

兩個人擠在一張琴凳上，隔着輕薄的衣服傳遞體溫。斷斷續續不成曲的琴音，在她手底跳躍着。

宋知意仿佛又聞到那個夏日庭院裏的薔薇花香，連窗外的陽光都變得更暖和了。

她想，真想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可惜刺耳的上課鈴從廣播裏響起來的時候，孟熙就被驚醒般着急忙慌地跳了起來——她沒注意時間，上課遲到了！

孟熙匆匆忙忙地和她道別，沖到音樂教室後門，又忽然剎住車，轉頭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是不是特別喜歡鋼琴啊？”

“是啊。”

宋知意不明所以地回答。

孟熙就笑了，帶着一點不自覺的傲氣，眉眼迎着明媚的日光，鮮活熱烈，熠熠生輝。

“仔細想想，我也有這麽喜歡的東西，那就一起努力好了。”

說完這沒頭沒尾的話，她擺擺手，潇灑地跑走了，像是一縷捉不住的風。

這一幕的孟熙在宋知意記憶裏，實在太過耀眼，如同永不墜落的盛夏驕陽。

但她從沒想過，這會是由自己促成的。

孟熙身後，細細的噴泉又升起了，晶瑩的水柱在池底五顏六色的燈光裏變換色澤。

她眉梢揚着笑意，眼底映着缤紛的光，和許多年前的回眸重合，幾乎要在這一剎那将宋知意擊潰。

“……有你說的那麽誇張嗎？”

宋知意避開了目光。

誇贊的話她聽過很多，從來沒放在心上，在這一刻卻領會到了那種“被誇得不好意思”的感覺。

她從孟熙直率的目光下逃走，也仿佛從真空的世界回歸。

車流裏滴滴嘟嘟的喇叭聲，來往人群的喧鬧，還有不遠處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是經典曲目，《D大調卡農》。

這些聲音在她被那道目光捕獲的時候，似乎都極其遙遠，直到現在才打破屏障，重新鮮明地出現在耳邊。

宋知意側耳聽了聽樂聲，有些意外：“這小提琴還不錯。”

是不好意思了嗎？

孟熙看着她回避話題，得意地笑了笑，但也見好就收。

“宋老師都說不錯了，那是得仔細聽聽。”

她們朝着樂聲傳來的廣場角落走過去。

可能是為了演奏方便，拉小提琴的年輕姑娘把外套脫了，寒冬臘月的，孟熙看着都替她冷。

周圍有幾個零星的行人駐足傾聽，她好像都沒注意到，眼神專注地落在琴弦上，微微抿着唇，面容漂亮清冷。

倒是身前支着一塊帶二維碼的小牌子，上面的字跡和人不符，圓滾滾地有點可愛：

【如果您有被我的音樂打動到，可以随心意打賞～】

末尾還畫了愛心和笑臉。

都被宋知意評價“還不錯”了，孟熙就去掃了一下。

不過，孟熙小聲和宋知意說：“選錯曲子了啊。這姑娘要是選個有噱頭的流行曲，圍過來的人肯定比現在多。”

宋知意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但也不能不贊同她的話。

這首《卡農》好像就是最後一曲了。年輕姑娘拉完，放下小提琴對周圍的觀衆鞠了一躬。

“謝謝你們。”

聽到最後的人都鼓了幾下掌，還有誇她的，熱鬧了一陣就散去了。

孟熙正好收到小朱的消息，司機把車開過來了。她和宋知意也準備離開，轉身卻看見熟悉的人拎着袋子小跑過來。

“曉桐！”

之前才在酒店分別的童冬面帶燦爛的笑容，跑到小提琴姑娘身前，“你的三分糖，嘿嘿～”

“你又跑去買奶茶……”

“給你的獎勵嘛！冷不冷，先把衣服穿上，別的我來收拾。”

童冬說着，走過來收那塊印着二維碼的立牌，恰恰好看見沒來得及走的孟熙和宋知意。

“……”

“……”

童冬的動作僵了一下，才拿着牌子慢慢站直，露出勉強的笑容，“哈哈，你們也在這，好巧……”

有點尴尬。

雖然孟熙沒想明白哪裏尴尬——她和宋知意看完電影散步，正好遇到童冬和她的……朋友？

這件事沒什麽值得尴尬的地方吧。但童冬的反應明顯很不自在，讓整個場合都陷入了古怪的氣氛裏。

宋知意像是對這個氛圍一無所覺，很自然地接話：“是挺巧的。你們這是？”

“……”

童冬微頓，很快笑着說：“就是你們看到的，生活不易，當街賣藝嘛！”

拉小提琴的姑娘注意到她們的談話，也捧着奶茶走過來：“童童？是你認識的人嗎？”

她走近了，目光忍不住往宋知意這邊看。

“啊，是啊。”童冬很順手地挽過她，“我朋友，林曉桐；這是我高中的同學，孟熙，宋知意。”

“宋知意……宋老師？”林曉桐确認了宋知意的身份，驚訝之後就是激動，“真的是您！”

童冬愣住：“你們認識？”

孟熙也挑了挑眉。

宋知意倒是最平靜的，她點點頭：“好久不見了，曉桐。”

孟熙說：“真認識啊？”

她還以為只是宋知意的崇拜者之類的呢，畢竟剛剛宋知意看見人，可一點多餘的反應都沒有。

林曉桐說：“宋老師是我的資助人……一直以來都非常感謝您。”

孟熙：“……”

孟熙驚了。

“沒什麽。”宋知意明顯對這個話題沒什麽興致，只是鼓勵了她一下，“看來你學得還不錯，這樣就好，以後要接着努力。”

“是……”

林曉桐低下頭，雖然被誇獎“還不錯”，但這種情況撞上資助人，她多少也有些窘迫。

時間不早，明天除了宋知意誰也不放假，她們說了幾句話，也就兩兩各自道別了。

孟熙看着那兩個人手挽着手，肩挨着肩，親親密密互相依靠着離開的背影，忽然問：

“她們兩個是一對？”

宋知意訝異：“你看出來了？”

“就是感覺是那個氣氛……”孟熙想到經常被誤會的自己和宋知意。

她們兩個走在一起，別人看起來也是這種感覺嗎？

……真是被這些人洗腦了。

孟熙越想越覺得有哪裏不對，還是岔開話題：“那童冬和陸玫的丈夫又是怎麽回事啊？”

之前宋知意說陸玫的丈夫帶童冬單獨去參加音樂會。盡管她沒明說兩人的關系，但都這麽暗示了，孟熙就默認那兩個人是有一腿了。

宋知意不是會把沒根據的八卦亂傳的人。她會說出口，就代表是确有其事。

宋知意說：“聽說那位馮老師最近收了個有天賦的小徒弟，就是曉桐吧。”

“……”

孟熙無話可說。

她無法用語言評價這種混亂關系，看當事人的樣子也是自願的，只好聽聽八卦就算了。

本來那兩個人的事也和她無關，今天最讓她驚訝的還是宋知意。

“沒想到你還會資助貧困學生。”孟熙誠實地表達出自己的難以置信。

慈善孟熙平時也有做，但聽剛才林曉桐和宋知意的對話，宋知意絕不是捐了錢就完事的那類，而是會時常有所關注。

這簡直極大地颠覆了宋知意在孟熙心裏的形象。

宋知意卻說：“真正的貧困學生誰家裏有錢練樂器？我只是資助了幾個有天賦，想走這條路的而已。”

“原來是這樣。”

這孟熙就能理解了。

她有時也會以個人名義給那些只有幾個人的獨立游戲工作室投資。

最後賺不賺不重要，主要是熱愛某個行業時，産生的一種愛屋及烏的心态。

她表現得太明顯，宋知意在自己的車前停下，似笑非笑地瞥她：“孟總，我在你眼裏是什麽形象，就什麽好事也不會做嗎？”

孟熙眨眨眼，認真地說：“怎麽會？我覺得宋老師特別漂亮，特別堅強，特別聰明……”

就是不太善良。

這句話孟熙藏着沒說，而宋知意對她直白的贊美無言以對。

“……好了，我走了。”

宋知意拉開車門，沒讓她繼續說下去。

或許是因為路旁火鍋城招牌紅通通的燈光，她的臉頰也染上薄薄的紅暈。

孟熙忍着笑，揮揮手和她道別。等回到自己車上，就不再掩飾笑意。

果然不能太束手束腳。相處時那麽拘謹，顧忌着所謂的“朋友距離”，當然會不舒服。

反正宋知意自己都不遵守規則，她只是反擊，也沒什麽問題吧？

沒有……大概。

孟熙不想再思考了。

她心底偶爾會有道微弱的聲音申訴——如果她不滿足于朋友間能做的事，那說明什麽？

同學聚會之後沒過幾天，宋知意的假期結束，又開始在全球飛來飛去奔赴演奏會的日子。

“馬上要過年了，你除夕自己過嗎，還是去何家？”

韓逾明之前跑來她這裏叨叨了半天年節的麻煩，順便說因為要去何家拜訪，大年初一不能來找她要紅包了，想提前預支……

孟熙剛把他趕出去，宋知意的跨國電話就到了，于是順口提了一嘴。

孟熙猜她是自己過。

宋家和葉家的親戚，和宋知意關系都不親近，宋鵬和葉瀾都去世的現在，如果沒有必要，她恐怕一個都不會去聯系。

而何老先生雖然是她的老師，但畢竟不是家人，以宋知意的性格也不會去打擾。

那不是太冷清了麽？孟熙想，出于人道主義，她年初一倒可以順道過去看看。

結果宋知意帶着笑，似真似假地抱怨：“哪裏都去不了。我要準備春晚的工作啊，孟總。”

孟熙：“……”

她把這事給忘了。

“咳，這是好事嘛。”

至少比同樣年節加班的游戲運營好一點，孟熙說，“好好工作，全國人民都在電視前等着你呢。我也會準時收看的。”

宋知意說：“你不去嗎？”

孟家當然是有票的。但比起去現場看晚會，孟夫人更喜歡待在家裏，一家四口聚一聚，熱鬧一下，自然沒有人反對她。

倒是孟熙小時候有一年吵着要去，孟夫人拗不過她，就去了。

最後孟熙發現現場看表演也沒什麽意思。

“這樣啊，可惜了。”

聽完孟熙的解釋，宋知意惋惜的話音從手機聽筒那端傳出來，“我還想要是你在現場，可以算是我們一起過年了。”

“……”

孟熙得承認，她聽着宋知意輕輕的嘆息，也覺得這件事突然變得十分遺憾了。簡直像被她的聲音下了蠱。

她們又閑扯了一會兒別的話，大半都是沒什麽意義的生活瑣事，最後是宋知意那邊有事，結束了通話。

孟熙挂斷電話，沉思片刻，轉頭給孟夫人打了個電話：

“媽，你今年想去看春晚嗎？今年在本市有分場地，不用跑那麽遠。”

作者有話要說：  字數比較多所以晚了，我盡力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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