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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漸變大, 連綿不絕的雨水在車窗蜿蜒而過。

這鬼天氣，冷回冬天去了。

孟熙下了車，感覺到陣陣寒意, 給宋知意發了條消息，提醒她注意關窗，小心着涼。良久都沒收到回複, 估計她是睡着了。

倒不奇怪。本來孟熙找到人就是後半夜, 回家一趟再來醫院，已經是淩晨時分。宋知意這個點還沒睡她才擔心呢。

她打電話問過韓逾明的情況, 知道他脫離危險後就沒多打擾，在周邊酒店歇了一夜，第二天直接提着早飯去探病。

韓逾明昨晚剛做過手術，今天就頑強地單手操作手機, 在游戲裏活蹦亂跳了。

孟熙看他那寧死不可斷簽的樣子，又是無語，又松了口氣。

不止是身為朋友擔心他——這事說到底，韓逾明和宋知意都是受孟家牽連。

韓家昨天就收到消息, 但韓夫人和孟夫人一起在外游玩, 韓父又出差還沒回來, 事情都是派助理解決的, 今天差不多該來人了。

孟熙還在想怎麽向他們交代……結果在等到韓家人前, 先等來了孟昭。

病房裏韓逾明在做檢查，醫生和護士一堆人，還推着臺什麽儀器。孟熙沒杵在裏面添亂, 避了出來，坐在病房外長排的座位上。

她忙活一晚上，只在淩晨睡了兩三個小時, 臉色肉眼可見的疲倦。

孟昭搭着西裝外套走過來，瞥她一眼，甩下一張名片。

“狀态這麽差，正好我剛認識個醫生，沒事就去看看。”

孟熙一看，精神科。

“……你才有病呢孟昭。”她正煩着，這還不當場怼回去，“我狀态不好是因為什麽？不都是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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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想起另一樁事，倒沒把名片扔了，随手一塞。

孟昭也難得沒和她拌嘴。

畢竟這事還真是她的責任——她是明知道陶斐是個危險人物，依舊算計了他一把，然後讓孟熙背鍋的。

“韓逾明怎麽樣？”

“沒什麽大問題。”孟熙說，“但你少不了要割地賠款吧？”

“那都是小事。你不用管了，韓家和陶斐我會處理的。”

“韓家随便你。”既然她接手，孟熙也懶得摻和，“但陶斐，我可不會輕易放過的。”

孟昭料到這個回答，沒多說什麽。她見過韓逾明後，也沒有久留，來去如風地走了。

孟熙多待了一會兒陪床。

可韓逾明又不是需要看護的小孩子，看她心神不定的樣子，想了想問：“宋知意呢，沒事吧？”

孟熙說：“有驚無險，在家裏休息呢。”

“啧啧。”韓逾明搖搖頭，還有精神和她玩笑，“把剛脫險的女朋友一個人扔家裏，孟熙你也太無情了。”

“少貧了。你傷成這樣，我看都不來看一眼？還是個人嗎？”

“行行，現在看完了吧？我這麽牛逼的人，能随便有事？走吧走吧，快走，不走就上線和我開黑。”

孟熙當然知道韓逾明是在關心她。

她也放心不下宋知意。

誠然宋知意性情并不軟弱，不需要人時刻擔心。但作為女朋友，這種時候都不能陪在她身邊，确實失職。因此被韓逾明一趕，她也就順勢走人了。

但離開醫院前，她先接到了蘇緣的電話。

“喂？孟熙？”

蘇緣似乎人在外邊。

孟熙聽到熙熙攘攘的人口交談，還有英文播報的登機廣播，立刻意識到：“你在機場？”

蘇緣聲音裏帶着淺淺的笑意：“是啊，今天的航班。登機前和你說一聲，應該下午就能到了。”

對了，是有這麽回事。

孟熙回想起來，不久前蘇緣說過會在這兩天回國。她那時說去接機——小朱昨天還提醒過她有這個行程。

但最近事情太多，昨晚又出了這檔子事，孟熙連緊急工作都扔下了，哪裏還記得這回事。

“……好，你到了和我報個平安，”孟熙歉意地說，“我找人去接你。抱歉，這兩天有點忙，等你安頓下來，再給你好好接風。”

孟熙是有點愧疚的。

蘇緣是孟家資助的學生。孟熙清楚她家裏的情況，父母都不在了，也沒什麽親人——哪怕之前有，蘇緣出國這麽多年都沒聯系，關系也淡了。

她最親近的人恐怕就是孟熙這個朋友。這麽多年再次回到故土，孟熙答應了去接機又臨時反悔，實在說不過去。

可讓孟熙放着家裏獨自待了一夜的宋知意不管嗎？她也做不到。

“這麽忙啊？那還是下次再見面吧。”

蘇緣有些意外，但很理解。

孟熙更過意不去了。

結束通話，孟熙看看微信，淩晨她發送的消息宋知意還沒有回複。

現在已經快九點鐘了，孟熙想想還是打了個電話過去。

宋知意很快接起來。

“……孟熙？”

她的聲音有些沒睡醒的沙啞。難得碰見她睡懶覺的時候，可見昨天的事确實對她影響不小。

孟熙不禁連聲音都溫柔許多：“我馬上回來了，早飯想吃什麽？我給你帶來。”

“……”

宋知意沉默片刻，那邊悉悉索索的，大概是她坐起來在醒神，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今天蘇緣回來，你不是說好去接機嗎？”

孟熙沒想到她記得這事，猝不及防被問到，輕咳一聲說：“她坐一天飛機回來肯定累了，我還是過兩天再去打攪。省得人嫌我煩。”

這種借口怎麽能糊弄宋知意。

“……是因為我嗎？你不用顧慮我，孟熙。”宋知意柔聲說，“我又沒什麽，連點傷都沒受。對了，韓逾明他還好嗎？”

“他好的很，現在打開游戲就能看見他在線和隊友激情對線。”

孟熙想就這麽把蘇緣的事帶過去，故意無理取鬧，“你這麽關心他幹嘛？”

宋知意停了停：“孟熙……”

“……好了好了。”

孟熙聽出她語氣裏的勸告，無奈地說，“我只是覺得應該陪陪你。你不想我回家嗎？女朋友，你這個思想很危險啊。”

宋知意輕聲說：“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想你因為我和朋友生疏。”

我也知道你的“心意”。

孟熙心裏說。

可如果這樣能讓她安心一點……孟熙認輸地嘆氣：“我會去接她的，你要在家裏好好休息，等我回去，好嗎？”

“好。”

宋知意應聲，最後卻又遲疑地補上一句：“……早點回來。”

孟熙笑了：“我會的。”

她們結束了通話。

宋知意放下手機，不再強忍着喉嚨的癢意，咳嗽起來。

她這時才看到昨天孟熙的消息，可惜已經晚了，吹了一晚上冷風，現在只是下個床，就是一陣頭重腳輕的目眩。

貼貼發熱的臉頰，宋知意走到客廳去翻醫藥箱。

……吃了藥休息一會兒，應該就會沒事了吧。

另一邊，孟熙去機場的路上處理完公事，用剩下的時間在車上小睡了一段路，才從熬夜導致的精神不足裏恢複過來。

蘇緣推着輪椅從機場通道出來，看到她還有些驚訝：“不是說很忙麽？”

“能抽出空來還是要來接你的，好久不見了。”

真的是好久。雖然視頻能見到，但總歸和面對面是不一樣的。孟熙上次去國外探望她，還是去年上半年的事了。

蘇緣沒完全渡過複健期，現在還需要輪椅，鵝黃的連衣裙垂在腳踝，腿上搭着件米色的薄外套。

光是看外表，其實她和宋知意氣質很接近——這是孟熙的問題。她從小混在男孩子堆裏玩，性格不如大多數女孩那樣纖細，卻喜歡和溫柔清純型的女孩子交朋友。

不過蘇緣和宋知意也就是氣質略有相似，內裏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了。

蘇緣坐進車裏。

孟熙讓小朱把她的輪椅折疊起來塞進後備箱，自己也上了車問她：“還是住在從前的地方？”

蘇緣笑：“你還記得在哪嗎？”

“當然記得了，就和學校隔了一條街。不過那很多年沒住人了吧，請了家政嗎？”

“屋子空置就老化得快，我一直租出去的。回來前也請了人打掃，應該沒什麽問題。”

“那就行。”

蘇緣笑着說：“說起學校，你還記得學校門口那條街嗎？從前我們經常去的，也不知道現在那裏怎麽樣了。”

這個“從前”，是蘇緣腿還沒受傷的時候了。孟熙說：“想知道就去看看，又不遠。”

“方便嗎？”

“有什麽不方便的。”孟熙讓司機調轉方向，“果然是好久不見，倒和我客氣起來了。”

蘇緣笑笑：“是我不對。”

她們的車在那條街附近停下，蘇緣直接下了車，沒讓拿輪椅。

她現在短時間的行走是沒問題的，只是有些費力。要去挽孟熙的手，被孟熙下意識避開了。

兩人同時一怔。

……氣氛有點尴尬。

孟熙回過神來頭疼地解釋：“抱歉，是我反應過度了……你知道我現在交了女朋友。”

她和宋知意交往後，為了避免一些誤會，對同性也時常注意保持距離，都成習慣了。

蘇緣反應過來：“……沒事，我明白。”

還好目的地不遠。

蘇緣沒再伸手，走到那條街上時，環視了一圈熟悉的街景，“這裏倒沒什麽變化啊……”

“是嗎？”

孟熙其實不太記得清當初這裏的模樣了。

這個時候學校已經開學有一段時間，但現在還沒放學，街上人影寥寥。

孟熙陪着蘇緣邊走邊看，街上沒什麽特殊的，大部分是小吃店、文具雜貨店。有些店鋪門口支着攤子，挂着亮晶晶的小飾品、五顏六色的編繩。

孟熙上學的時候就流行這東西，沒想到現在還很有市場。

蘇緣走在她旁邊。

雖說兩人都已褪去當時青澀稚氣的模樣，但這麽并肩走着，熟悉的人，似曾相識的景色，孟熙倒真找到一點懷念的感覺。

那個時候，蘇緣還好好的，她們時常會兩個人在這裏逛逛，有時候韓逾明也會擠進來，還有，同宋知意和解之後……

“這家店還開着呢。”

蘇緣忽然打斷了孟熙的回憶語氣訝然裏帶着一點懷戀，“從前我們經常來的，孟熙，你還記得嗎？”

孟熙回過神：“哦，這家啊……”

她們在一家糖水鋪子門口停住。

招牌是“安心糖水鋪”，店面的裝修卻偏向西式，店裏主打中式糕點，但賣的最好的還是各式各樣的奶茶……

孟熙當然記得這裏。

她從前經常來這裏結伴寫作業，更常見的是在寫作業的人邊上外放打游戲，磨砺他們的精神。

當時這家店是這條街上最火爆的，尤其受早戀的小情侶們歡迎——不僅僅是因為物美價廉、裝修清新，最主要的是，有面特別大的心願牆。

在互聯網還沒有那麽發達，到處都是各種空間牆的那幾年，來這裏的人多半都會寫一張便簽紙貼在店裏的心願牆上，淺粉的泡沫板綴滿少男少女們星星點點的心事。

孟熙對這個沒興趣。

她主要是陪別人來，反正有掌機在，待在哪都一樣。

這個“別人”，包括宋知意。

孟熙不期然想起六年多前的夏天，她咬着奶茶的吸管坐在二人座的一邊全神貫注地闖關；而宋知意就在她對面慢慢寫作業。

筆尖在紙張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如同舒緩的風拂過枝頭新綠。

直到孟熙的游戲人物不小心死了，不經意地擡眼，才看見宋知意是在便利貼上寫字。

寫了什麽呢？

那時候不管孟熙怎麽威逼利誘地耍賴，宋知意都不肯給她看。

白裙烏發的少女把紙條藏進手心裏，用書本掩着笑臉，只露出彎彎的眼睛，琥珀般的眸光映着初夏燦爛的陽光。

她說：“是秘密。”

孟熙最終也沒能得知這個秘密是什麽。

……

真是要命。

時隔好幾年，孟熙突然想起這件事，更好奇了。不知道現在去問宋知意，她還記不記得。

正好蘇緣也走累了，兩人推門進去。現在店裏沒什麽人，添了皺紋的老板迎上來：“小姑娘，要點什麽？”

孟熙随便點了杯奶茶。

蘇緣笑着說：“我和她一樣……老板，你這店開了有十幾年了吧？”

“可不是，還有幾個月就到十五周年了。”老板樂呵呵地，“我瞧你們兩位挺眼熟的，以前也是這裏的學生吧？”

“是啊。也有好些年沒回來了，虧您還有印象。”

他們聊着天，老板看孟熙總是往心願牆上瞧，笑了笑：“小姑娘，你要是找你從前寫的，那可找不着了，這都不知道換了幾茬了。”

“從前的呢？”孟熙有所預料，倒沒有多失望，合理推測，“都扔了？”

“那哪能呢？”老板說，“我租了個倉庫專門存起來了，每年能有好幾箱呢。也有你們這樣回來看看的，想找當年寫的東西，要是能找到，我就讓他們帶回去做個紀念了。”

蘇緣聞言驚訝：“六七年前的也有？”

老板說：“十年前的都有。”

蘇緣看向孟熙：“要不要去找找看？不過你好像不怎麽寫吧。”

孟熙說：“你倒是十次裏面八次都要貼。”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什麽許願明天食堂的菜色啦、希望文具店能出好看的橡皮啦……孟熙倒挺佩服她能有那麽多心願的。

孟熙原本是沒興趣幹這事的，偏偏這麽巧，讓她進門前想起那件往事，正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宋知意到底寫了什麽。

于是她們拿到奶茶，就跟着老板到倉庫那邊去了。

确實如老板說的，他把從前的便簽都搜集起來了，按年月用箱子分好，這樣找起來也更方便。

但畢竟是六七年前的東西，便簽紙的數量還很多，真要特意找哪一張，可以說是大海撈針。

好在兩人都有耐心，一張張翻過去。

蘇緣很快找到了自己寫過的，慢慢念出來：“許願明天的糖醋排骨不要那麽酸……”她自己先忍俊不禁，然後放了回去。

孟熙奇怪：“不帶走嗎？”

蘇緣說：“我要找的不是這張。”

她又陸陸續續翻出好幾張，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還是孟熙先找到了。

那是一張薄薄的心形便簽紙，時光荏苒，不管是紙張附着的淡淡粉色，還是黑色水筆留下的痕跡，都有些許褪色。

宋知意字如其人，形似清麗婉約，卻從骨子裏透出幾分桀骜不馴，隐藏在一撇一捺的鋒芒間。

但寫在這上面的兩個字又不同，似乎是書寫時心思太溫柔，連折角都變得柔潤纏綿起來。

寫了什麽呢？

宋知意其實什麽都沒寫，又像是什麽都寫了——那兩個字很簡單，就是“孟熙”。

是她的名字。

孟熙捏着這張輕薄的，承載了時光裏秘密心事的便簽紙，有點想笑，又有點難以言說的心動。

她想——原來宋知意在那麽早的時候，就喜歡她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一點還有一更~